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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皇帝流水線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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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匡胤跟著郭威一路行軍,在公元948年8月20日到達了河中。從此河中城下戰雲密布,軍營林立,本就被圍得水洩不通的李守貞更加不愁寂寞。

春天就已經到達的白文珂、郭從義、常思並不是無能之輩,他們早已經把李守貞擊敗,只是沒辦法攻破河中城而已。不過這也不能怪他們,這年頭流行的就是高築墻廣積糧備戰備荒。李守貞是此中高手,他的城墻絕對夠高,城裏面也兵多糧廣,從一開始就打定了死守河中拒不投降的主意,任憑白文珂等人想盡了辦法攻城,他就是玩命死撐。

因為他知道,時間的優勢站在他這邊,他每多撐一天,距離劉承佑的江山崩潰的日子就近了一天。就這樣,他撐來撐去,終於把他的老熟人,後漢王國的最後一張底牌郭威給撐來了。

郭威到了,他先是稍事休整。這期間,他並沒有假惺惺地去賣自己的老臉,勸李守貞投降,更沒有故作姿態,去訓斥甚至懲罰久攻不下的白文珂等人以振奮軍心,他只是帶上了些人,輕裝簡騎圍著河中城轉了幾圈。然後,他下達了第一道命令。

令——即刻起開始築寨。

常思築寨城南,白文珂築寨城西,郭威自領中軍築寨城東,城北不設人馬。同時征調周邊五縣百姓近兩萬人,在三寨和河中城之間築起了連接不斷的小型堡壘,來保護新建的營寨。

命令一出,全軍嘩然。這是要幹什麽?為什麽不趁著生力軍新來,一鼓作氣全力攻城,就此把河中城拿下?這不是坐失良機嗎?築寨是幹什麽?是為了更好的圍困?河中城和李守貞早已經是甕中之鱉了,只需要不斷地攻城,就算不能攻破,也會遲早耗盡城中的人力糧草,火到豬頭爛,到時候自然滅亡。何必要大費周折,先幹起水泥瓦匠的玩意兒?這完全沒有意義,只會讓自己的士兵勞累,讓敵人贏得難得的喘息之機,結果是增加了取勝的難度。

面對質疑,郭威不動聲色,他的沈默讓所有人都閉上了嘴。接下來的日子,趙匡胤和所有人都郁悶地對著高大巍峨的河中城城墻齜牙,那上面本來慘兮兮的李守貞的人變得悠閑自在,甚至能舒舒服服地曬太陽。而城下的大兵們就混得矬了,他們得監工看料,如果工程進度慢,還得時不時地搭把手。

就這樣,好多天之後,三個營寨都築好了,寨前的堡壘也都築好了,可郭威卻不放周邊五縣的百姓們回家,可他也沒再下新命令,全軍所要做的事,就是各就各位,排號進住剛剛蓋好的新家。

然後呢?沒有然後,郭威似乎把戰爭給忘了,他每天都很平靜的樣子,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也沒有人敢問(就連劉承佑都不敢問,他比誰都急,可是同樣沒辦法)。

現實並沒有讓人們等多久,一天夜裏,久困城中絕不露頭的李守貞突然率軍出擊,沒有準備的後漢軍一片慌亂,只得放棄了堡壘,向新築的營寨裏撤退。奇怪的是,李守貞也沒有乘勝追擊,他的軍隊在戰鬥的間隙裏全力以赴,把新建的堡壘都毀了,然後馬上撤退回城,再次開始堅守。

等後漢軍重新集結,列隊出寨,準備痛扁敵人時,敵人已經不見了,他們的面前只剩下了滿地的斷瓦殘垣。後漢大兵們面面相覷,腦子裏一片空白。

就這樣全毀了?他們辛苦了好幾個月的成果就這麽都毀了?

憤瞞、激動、勞累,再加上這些日子以來不斷積壓的郁悶,讓這些火氣旺盛的大兵們再也控制不住,有人開始罵娘,有人卻大笑了起來,懂得什麽叫黑色幽默了吧?與其說這些大兵把李守貞恨到了骨頭裏,倒不如說實在是忍不住想把郭威這老渾蛋從帥帳裏拖出來海扁一頓。

這時他們終於聽到了郭威的第二道命令。

令——再次築壘。

他媽的!

軍營裏爆發出了空前巨大的粗口,真是太棒了,大兵們終於知道那些征調來的農民工們為什麽沒被遣散回家了,這些人得重新勞動,而他們也別想閑著,以前幹什麽,現在接著繼續練!

但不管怎樣,軍令如山,又過了些日子,堡壘就又出現在河中城和後漢軍之間。

之後的事情就像是覆制粘貼,再覆制再粘貼的機械重覆一樣無聊,不知道是出於什麽樣的心理,只要堡壘出現,李守貞就會心急火燎,不計利害地率隊出城,不管用什麽樣的代價,都一定要把堡壘毀了,然後他才能稍微恢覆點理智,帶著人馬逃回城。

而郭威就像故意和他鬥氣一樣,只要你來毀,我就馬上重建。如此周而覆始,沒完沒了,這種單調無聊的工作竟然持續了——別驚訝,是接近整整一年!

在這一年的時間裏,李守貞遠遠比郭威忙碌。他時常出現在城墻上,帶著越來越讓人難以揣摩的神情向城下測量。對,不是眺望,而是日覆一日,隨時隨地向郭威領導的開封建築工程隊的進度行進精度測量。久而久之,他的部下們都掌握出了規律,那就是只要城下的堡壘修到了一定的位置,他們就得出城行動了。

只不過,每一次出城拆除這些違章私建的建築之後,他們回去時的人馬都會少很多。其中有戰死的,有拆墻累死的,還有借機逃跑的。

就這樣,不斷地拆建,不斷地重覆,李守貞帶得出來的人越來越少,拆不完的墻卻越來越多,當這種反比例指數大到了某一極限時,郭威終於下達了第三條命令。

令——攻城!

郭威部全體士兵嗷嗷叫著沖向了河中城,他們的怒火和怨氣已經足足憋了有一年!李守貞,我們來了,你這一年來拆了我們多少堡壘,現在要你連本帶利都還回來!我們這就拆你的河中城……就這樣,三面強攻,北面放行,河中城一鼓而下,李守貞貫徹了自己絕不投降的宗旨,城破後全家集體***。消息迅速地傳向了全國,不多久,又迅速地傳了回來,另外兩處的反叛,鳳翔節度使王景崇和永興軍節度使趙思綰很痛快地投降了,他們實在不想像李守貞那樣被郭威玩死。

一切搞定,郭威用盡可量小的代價,得到了最圓滿的戰果。

現在明白了吧?李守貞的確是甕中之鱉了,只要不斷地攻城,不斷地消耗,就足以讓河中城崩潰——但前提卻是要以戰具的毀壞和士兵們以可怕數字的死亡去換取。

有必要那麽做嗎?一定要強攻才行嗎?

與其我主動去攻,去承擔損耗,為什麽不讓對方來攻我,讓對方來承受損失?也就是說,有沒有什麽辦法讓躲在城裏裝孫子的李守貞主動跑出來打我?

答案是——有!

郭威準確地分析出了李守貞的心理——死守無援,又突然看到郭威帶著大隊人馬來增援,不僅圍得更加水洩不通,更新添了一個個新建的營寨和堡壘在向他步步逼近……最後一根稻草能壓死駱駝,已到絕境的李守貞再也難以忍受這些本是無害的挑釁。

他只能一次次冒險出城,以毀滅堡壘來維持自己還能生存下去的信心。

就這樣,郭威只是用一些業務不熟練,用料不講究,粗制濫造的豆腐渣工程,就達到了克敵制勝的目的。最後,歷史可以考證的是,當這些事情發生時,趙匡胤都在現場。而歷史無法考證的是,趙匡胤要在郭威的第幾條命令下達時,才能明白主帥的用心。

但是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這圍城的一年中,趙匡胤有了巨大的收獲。他在主帥的身邊聽到了也看到了許多實際演練中的領導藝術與被領導技巧,這對他的成長有著巨大的教育意義。他學會了怎樣做個下屬,更同時現場觀摩了怎樣才能做一個成功的領導。軍隊這個大熔爐開始錘煉他,把他去蕪存菁,從一個渴望進步的青年變成了一個快速進步中的職場青年。

還有,他最大的收獲,是結識了一個在當時同樣不起眼,而且很年輕的人。

這個人叫柴榮,歷史現在還沒有輪到他出場,但是很快整個世界就會發現,柴榮才是這個時代裏最最英名傑出的人。實際上,他比趙匡胤能力還要強,只不過他在一個最關鍵的因素上輸給了趙匡胤。而這個因素是自有人類以來就沒有誰能夠戰勝或者改變的。

那就是——命運。

是柴榮的不幸,才造就了趙匡胤的人生。

我只是想睡個安穩的覺

郭威凱旋,帶回了勝利和豐厚的戰利品(極小的傷亡數字和完整的河中城以及後漢天下重新恢覆了平靜,這些比殺敵千萬,帶回來一座金山都重要),讓他受到空前熱烈的歡迎。迎接他的有鮮花、獎金、升職、百官的恭賀,以及皇帝更加萎靡不振的臉。

時隔近年,郭威又在近距離的情況下看到了他的陛下。他驚奇地發現,年輕的陛下臉色更加差了,神色加倍的萎靡,著名的哈欠也打得更多了,完全無視此時場合的正規,氣氛的熱烈以及全體朝臣的註視。不知為什麽,郭威的心裏掠過了一絲異樣,像是感到了些什麽,但是沒容他仔細分辨,就馬上被歡呼的人群和酒杯淹沒了。

因為郭威的新頭銜頒布了——加封郭威為官檢校太師兼侍中,正式成為後漢朝中第一人。但這兩個頭銜幾乎都是榮譽性的,這也沒辦法,除此以外,早就是朝中頂級大臣的郭威已經無官可升,除非是劉承佑肯脫袍讓位。

一時間觥籌交錯,歡聲盈耳,郭威也不由得被感染了,這一年來風風雨雨,他是容易過來的嗎?應該放松一下了,但是他做夢都不會料到,他的危機已經在這時候伏下了,他剛剛看到的那些慵懶的哈欠和惺忪的睡眼背後真的隱藏了一些東西,在不久的將來,就會給他的人生帶來巨大的變故。

甚至是給中國的歷史都帶來轉折性的變數。

現在,讓我們暫時離開皇宮,到民間真正歡樂的海洋裏去吧。在開封城裏萬人空巷熱烈慶祝的人群中,趙匡胤在第一時間裏脫離了部隊,奔向了自己久違的家,他要去探望自己日夜思念的親人。三年多了,家中一切,別來無恙?

家中都好,母親安好,小妹也在,二弟匡義已經長大了,三弟匡美也已經出生,所有人都很健康,只是沒有見到他的父親。他的父親此時不在京城,在這次平叛的戰爭中禁軍也被派上了前線,但和他不在一個戰區,可以肯定的是,也還活著。

多麽的幸運,趙家有了兩位職業軍人,同上戰場,都還活著。

那麽盡情歡樂吧!一年的期盼,一年的忐忑等待,終於等來了勝利和親人,還有什麽理由不快樂呢?!當天的歡慶一直持續到了深夜,滿城歡悅的聲音和煙花燭火燦爛的光亮一直喧囂著整個開封城,也傳進了開封城裏最高大最幽深的建築——皇宮裏。這讓早就回到寢宮獨自安息的劉承佑更加難以入睡。

一個善於讓自己習慣痛苦的人,總能找到讓自己痛苦的理由。

他發現了一個新問題——為什麽有了反叛讓他不安,可平定了反叛更讓他難受?為什麽所有人都在歡呼,而他卻加倍的痛苦。

黑暗中的劉承佑瞪大了雙眼,他忘不了在白天皇宮裏所發生的一幕幕,郭威被群臣簇擁著,所有的人都圍著郭威轉,郭威才像是皇帝,才像是這座皇宮,這個天下的真正的主人!而他,本應享受這些讚譽和恭維的皇帝,卻被冷落在了一邊……他現在比剛剛繼位時更加的痛苦了,那些困擾著他的問題非但沒有解決,反而越來越嚴重。他必須做出反應,否則他真的再也無法安睡,直至痛不欲生!

歷史的車輪就這樣被一個人的痛苦啟動了,這個敏感的年輕人一旦找到了他的痛苦,就天才性地把這些痛苦無限制地放大。在不久的將來,無數人將因此而受益,同樣有無數的人將因此而遭殃,比如就在此時皇宮外面歡慶太平的開封市民們,你們就將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等待你們的只有冰冷的刀槍和沖天的火焰,只有死亡!

變化裏有著無數的機遇和兇險,所有人都只能在隨波逐流,盡力而為中得過且過,聽天由命。

郭威、柴榮、趙匡胤乃至於當時的皇帝劉承佑莫不如此。只不過,劉承佑在這期間掌握了絕對的主動,以他年輕人特有的激情和騷動。

劉承佑,原來你是個古惑仔

時間過去了四個月後,後漢皇帝劉承佑把郭威再次派上了戰場,理由很簡單——常規任務,抵擋契丹。這時候契丹的新皇帝也終於被“選”出來了,新皇帝開工,總得找點事幹,很不巧後漢的邊境與契丹直接接壤。契丹人不用站在高坡上都能看見後漢的繁華城市和美麗的姑娘。

後漢,我不找你又去找誰,何況我們還這麽的熟?

於是郭威出征,但是等他到了報警地點,卻連一根契丹人的馬毛都沒看見,不僅如此,連搶劫現場都沒有。怎麽回事?是契丹人行動太快,已經溜了?還是消息不準,契丹人根本沒來,有人把皇帝連帶郭威一起都涮了?但他並沒有迷惑太久,沒等他報告平安無事請求撤軍,皇帝的新命令就又到了。

就地駐防,以防契丹。

好了,郭威就這樣被調出京城,到邊疆站崗。

被騙出來的人都憤憤不平,但老於事故的郭威卻只微微一笑,他心裏明白,千萬別再說話,再一次釣魚的時間到了。他搖了搖頭,心想這個年輕的小娃娃,還真不是一般的難侍候。但他並沒有太吃驚,對現在的情況他還是有一點心理準備的,還記得當初劉承佑請他出馬時他是怎麽回答的嗎?

——臣不敢請,亦不敢辭,唯陛下命。

表面看來,這話說得既有身份又極為克制,政治語言和個人修養都非常到位。但是領略到裏面的無奈和隱患了嗎?“臣不敢請”——因為我不想您誤會我要借出兵的機會總攬軍權;“亦不敢辭”——我更不願讓陛下您誤會我借機要挾您;“唯陛下命”——您怎麽說就怎麽算,一切都隨您心情。

這已經是非常到位的全方面妥協式的服務了吧?但還是不行!還是不能消除劉承佑心底裏的那點不安,居然還使出了這樣不入流的小把戲!

郭威表面上維持著平靜,但此時真實的心情卻是非常痛苦而且沮喪,甚至非常自卑的,一個臣子需要向自己的皇帝如此表白,而且事後盡心盡力地工作了,卻還是得不到最起碼的信任,這真是讓他覺得自己很無能,他的工作做得極為失敗。

但是,他現在還沒有真正地開始警覺起來,有什麽必要呢?被懷疑、或者被虐待,本是歷朝歷代為人臣子責任內必須承受的,誰都毫無例外,根本沒有什麽好說的。何況他郭威飽經風霜,人生經歷是典型的從低到高打通關式的過程,連做俘虜的日子都熬過來了,這點委屈算什麽?

於是在他邊關站崗的這些日子裏,他心裏經常念叨的,只是下一步要怎樣和他的陛下進行溝通——陛下,我還能怎樣來消除您的疑雲呢?這是郭威百思都不能解決的事情。

但事實上,這並不需要他來解決,劉承佑自己都辦了。

公元950年11月14日清晨,皇帝殺人了,一共死了三個。只有三個,他們是楊邠、史弘肇、王章。他們按照每天的正常工時去上早朝,剛走到廣政殿,數十名武士突然沖了出來,沒有宣判,迎面一片刀光劍影,立即處決。就是這麽的粗暴簡單,三個老謀深算,終生在陰謀詭計裏打滾的人說死就死了。

是不是很搞笑呢?辦這樣的大事,竟然用了這種無大腦式的純暴力行動。但最高明的計劃就是一點都不計劃,想幹你就去幹,想砍你就去砍,只有這樣,才能收到最突然也最徹底的效果,才能讓三位大師死得一點脾氣都沒有。

然後皇帝給這三個死人定了性,罪名一點都不新鮮——謀反。

就這樣,軍權、財權一舉收回。

五位顧命大臣除了郭威在外,只有宰相蘇逢吉還活著,至於原因,他是個百無一用的文人。

一切就這樣拉開了序幕,劉承佑生平第一次殺人殺得幹脆利落,但卻留下了絕大的隱患。不知道出於什麽目的,他選擇動手的時候偏偏把郭威事先調了出去,千年之後,他的這個舉動都讓人費解。

為什麽呢?有郭威在,他動手沒有把握?還是他竟然如此的嫉恨郭威,一定要留下他來進行一次單挑?又或者他是有什麽不得已,只能這麽做?

不知道,一切未知。但需要說明的是,他簡單粗暴的殺人方式並沒有錯,也不業餘,就在他之前近三百年,大唐的天可汗李世民就曾經做過同樣的事。那也是在一個早晨,上早朝的路上,李世民殺了他的哥哥和弟弟。同樣的突然,同樣的幹脆,只是李世民做得徹底,主犯和從犯一次性完全了結。

劉承佑卻偏偏漏掉了手握重兵的郭威。

那麽一切就都變味了,荒謬和真理只有一步之遙,成功與失敗也相距不遠,從這一刻起,劉承佑的命運就基本被判定了。而他之後表現也堪稱絕妙,他用事實告訴了所有人,他之所以選擇這樣的時機做了這樣的事,其原因就是他想這麽做。

深思熟慮真的並不是一個年輕人普遍都有的素質,不管他是不是個皇帝。

給我個不殺你的理由

接到這條消息時,郭威正和自己的親信死黨宣徽使王峻在辦公室裏討論契丹。這是他們每天都要關心的話題,就像英國人談天氣(在一定程度上,郭威正指著契丹過日子。沒有契丹,就沒有敵人,朝廷就不再需要有他郭威,事情就是這麽的簡單)。在得到這個消息後,郭威和王峻馬上就都沈默了。

不是吃驚,更不是害怕,這本是平常小事,幾十年的血腥生涯,讓他們早就對此習以為常了。現在真正重要的是,得馬上分析出來局勢的下一步走向,會不會擴大,波及到郭威時,還會有多大的餘震。

好一會兒後,兩人都覺得只有再等等看。目前只能保持沈默,連馬上給皇帝寫信,說陛下殺得好,殺得精彩絕倫大快人心都是愚蠢的。保持安靜,讓剛殺過人的陛下也靜一靜,或許就能讓他想起來平日裏郭威的良好表現。更何況皇帝已經殺了楊邠和史弘肇,收回了內部的軍權,但無論如何他還需要一個在外領兵打仗的人吧,會不會因此就饒過郭威?

郭威嘆了口氣,這一點就沒有把握了。接著他就開始心煩意亂,多年的經驗告訴他,事情絕沒有這麽簡單。劉承佑,這個剛剛殺了人的毛頭小子,初次嘗到了踩著別人的屍體搶到權力的快感,會馬上就此收手嗎?

郭威沒有找到讓自己放心的理由。

事情的發展也沒有讓他等太久,很快就又有消息來了。這次是一封密信,從澶州快馬加鞭搶在皇帝的詔書之前,交到了郭威的手上。拿到這封信,郭威的心涼了,真是怕什麽來什麽。信是以多人的名義寄給他的,這些人是詔鎮寧軍節度使李弘義、侍衛步軍指揮使王殷、侍衛馬軍指揮使郭崇。而這些人之所以串聯在了一起,則完全是因為皇帝劉承佑。

具體經過是這樣的——劉承佑密詔李弘義去澶州殺王殷,密詔郭崇去郭威駐地魏州殺郭威和王峻。李弘義最早得到命令,他證實這確實是皇帝的密詔後,第一時間來到了王殷的面前,從懷裏往外掏東西。

激動人心的場面沒有出現,他拿出來的不是刀子,而是皇帝的詔書。

就這樣,年輕的小孩子劉承佑被出賣了,他把需要以改朝換代為風險代價,才敢進行的削滅節度使的行動(參看李從厚、李從珂的滅亡),寄希望於用一道密詔來完成的企圖,被現實很搞笑地粉碎了。

密詔,就像是一封倡議書,告訴所有想參與的人的都可以開始動一動了,如果你們還不想等死的話。

李弘義、王殷一刻都沒有耽擱,以十萬火急的速度搶到了郭崇前面,先期警告了郭威。之後就像證實這個消息的準確性一樣,郭崇緊跟著就到了。等待他的,是郭威已經恢覆了平靜的臉。他已經明白自己該怎麽辦。

郭威向郭崇伸出了手,拿來——不是你的命,而是你帶來的詔書。我要親眼看一看。什麽?沒有?我誤會了?別再裝了,那讓我看不起你。你必須隨身帶著,才能在幹掉我後,安撫接管我的軍隊。

就這樣,郭威親眼看到了後漢皇帝劉承佑簽署頒布的詔書。黃紙黑字,證據確鑿。好了,他能給自己一個交代,也能給他的老上司,後漢第一任皇帝劉知遠一個交代了。劉知遠,你都看見了,不是我負你,而是你的兒子太不懂事。

詔書,致命的詔書。

幼稚的劉承佑完全沒有料到,他的詔書還有別的功能。詔書被郭威稍微改動了一下,還是殺人的命令,只是需要去死的人變成了郭威的各位重要下屬。

然後郭威非常難過地把詔書拿給他的下屬們看。

好了,這比什麽都能鼓舞士氣,軍隊立即集結,當天就向首都開封進發。

被無數激憤的人簇擁著走在反叛的路上,是什麽滋味?郭威在五代十一國裏活了一輩子,類似的場面經歷了很多,但成為主角還真是第一次。但他覺得郁悶,他郭威居然有一天要對一個小毛孩子動手了嗎?或者,他真的就沒有什麽更好的選擇了嗎?

他並沒有擔心失敗,從一開始他就知道自己絕對不會失敗。但問題是,他想要一個怎樣的勝利?

就此殺了劉承佑?

——那麽誰來當皇帝?他郭威自己做嗎?這個預算以前還真沒做過。

還是只給劉承佑一個教訓,讓他從此懂得怎麽做人,然後就算了?畢竟一個小孩子做事沒經驗也沒個輕重,什麽人都得有個學習和熟悉工作的過程不是嗎?

——但一個人終究會長大,而所有殺人不必負責任的人都善於記仇,誰能保證劉承佑真正成年後會放過他?而且還有一個問題讓他極為頭痛,簡直束手無策,一點辦法也想不出來……

這件事在郭威的心裏不停地盤旋,讓他時常出神,以至於他的同盟者一個個加入到位,他都有些心不在焉。直到有一天,突然有人報告抓到了一個奸細,已經審明是劉承佑親自派來的,他才猛地清醒。

“帶上來。”郭威一反常態,對一個奸細極其重視。接著,他和這個奸細單獨相處,好久之後,這個奸細才悄悄地離開了,沒有人知道他的去向。

奸細走了之後,郭威才稍微松了口氣。他最擔心的事情終於有人為他去做了,他衷心地祈禱這個奸細一路順風,平安無事地回到京城,好讓他親手縫在該奸細衣領裏的密信,能讓劉承佑看到。

在信裏,他鄭重地向皇帝保證,他絕對沒有反叛之心,他和他的將軍們士兵們都是絕對擁護陛下的,請陛下千萬不要輕信某些人的造謠,要以和為貴,給和平一個機會……同時也給你劉承佑自己一個活命的機會!

這才是這封密信的真正內核。如果劉承佑還沒有大腦平滑到連游戲規則都不懂的話,他就一定會明白郭威到底要說什麽。

其實很簡單,那就是我郭威還活著,帶著大批軍隊,正向你靠近,隨時可以做掉你,而你絕對殺不了我。不過你也不用怕,你手上也有我需要的東西,那就是我的全體家眷,他們還都留在開封城裏,隨時都有可能被你先期做掉,所以我們談談吧,這對誰都有好處。

這實在一點都不覆雜,無論誰都應該知道怎麽做,那就是心平氣和地坐下來,各談所需,哪怕只是一時之計。然後郭威就又開始了等待,忐忑不安,心驚膽戰地等待。但是他害怕的事終於還是發生了!

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可怕,可是連游戲規則都不懂的人才最可怕!

劉承佑接到密信,沒有對郭威做一個字的回覆,他直接把郭威留在開封的全體家屬一個不留地殺掉,其中包括郭威養子柴榮的家眷(這時柴榮已經有三個兒子,郭威有了兩個兒子。劉承佑絕對想不到,他殺了這些人,會徹底改變了中國的歷史,同時給趙匡胤鋪平了決定性的道路)。他完全斷絕了郭威的後路,同時,也把他自己的後路徹底斷絕。

悲憤的郭威在滑州誓師,決心攻占開封——為了必勝,他聽從了王峻的建議,向軍隊鄭重許諾,攻陷開封,爾等可以在京城剽掠一旬!

劉承佑,我一定要讓你付出代價,一定要你死!

開封的準備

郭威迅速逼近,進兵之快,令開封措手不及。從當年11月11日(簡稱11·11事變)後漢皇帝劉承佑殺三大朝臣奪權算起,11月14日郭威接到的密報,16日就已經起兵抵達了澶州(還記得澶州的主持人是誰吧?王殷,最早給郭威通風報信的人。也就是在這一天,郭威通過奸細給劉承佑帶去了密信),18日郭威進駐了滑州,到20日,郭威馬不停蹄,已經到達了封丘(今屬河南),距離京都開封不足百裏。

面對近在咫尺的致命威脅,後漢的二世祖劉承佑反應積極。他抖擻精神,再次向四面八方發出詔書,令各地的節度使火速向他靠攏,帶兵進京勤王。讓他振奮的是,響應的人數相當不少,其中最大的兵力來自兗州,是泰寧節度使慕容彥超的部隊。而隔天之後就有了證明,這位節度使真的是非同凡響。

有人有槍了,這讓開封的君臣們都松了口氣,懸在半空中的心也變得安穩了些,這至少證明了皇帝的威信還在。但是另一個問題緊跟著就出現了。錢,按照慣例,讓軍隊開工得事先賞錢。這合情合理,如果有誰說打完了仗再給錢,那他就是渾蛋——難道說讓很多死屍再起來領錢?

但問題是國家實在是沒有錢,近幾十年來在後漢的大地上,各個朝代的各位皇帝以及契丹人不停地搜刮擄掠,已經連豆腐渣都擠壓不出來了。這時候皇帝說要錢,估計就算是把皇後給賣了,都別想賣出好價錢。最後,皇帝的親信們給宰相跪下了,再三叩拜,聲淚俱下——“請相公為天子著想,不要再吝惜財物。”

宰相面色慘然,搖頭不語——真的沒錢。

親信們絕不起來,說出了真正的打算——“國庫裏還剩下點錢,請相公全都拿出來吧。”

宰相長嘆一聲,再沒有話說。

就這樣,後漢沒有國庫了,只剩下了庫房。但這些錢分發到士兵們的手裏,每人也只得到銅錢二十貫,而且這還只是禁軍的特殊待遇,外地兵在此基礎上再次減半,只有區區十貫錢。

就這樣,在公元950年的11月20日,後漢皇帝劉承佑的部隊帶著這點可憐的賣命錢,開赴戰場,去迎戰只要取勝就可以在京都開封剽掠一旬的反叛軍隊。

非凡的節度使

公元950年11月20日晚,劉承佑在開封城頭,目送著他的軍隊開赴戰場。軍隊的數量似乎已經很多了,包括趕到的援軍和開封城裏幾乎所有的禁軍,這已經是他現在可以動用的全部力量。

但能贏嗎?

劉承佑的心底不由得泛上來他本不願再想起的記憶——一年多前他曾親自到郭威的家裏求救。那時的郭威是他唯一的救星,是他賴以震懾朝臣,穩定江山的人。換句話說,郭威就是他後漢王國裏的第一軍事強人,現在這個強人反叛了,還有誰能制伏他嗎?

慕容彥超,目前只能是他了。但他真的行嗎?劉承佑頓時心亂如麻。

慕容彥超,年齡不詳,出生地不詳,父母不詳,過往經歷統統地不詳,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一定是個男人,當時的身份是駐防兗州的泰寧節度使。除此以外,就再也沒有什麽了。但就是這個人,將決定皇帝劉承佑的生死和後漢江山的成敗。

必須承認,任何人都不會知道當時劉承佑心目中最理想的領軍人物是誰,但郭威進軍的速度實在太快了,已經不容許他作任何的選擇,全國勤王人馬誰跑得快,誰到達得早,他就只能依靠誰。而慕容彥超到得最快,帶的人馬也最多,這也直接證明了他的活力和熱情最旺盛,所以他就是最佳的人選。

所以,慕容彥超並不是被歷史所選擇的,而是他主動地創造了歷史。歷史記載,在這一天裏,慕容彥超是充滿了旺盛的鬥志和必勝的信念去迎擊郭威的。臨行前,他對年輕的皇帝做出了強有力的保證——臣必勝!在臣眼中,北軍不過是些蠛蠓小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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