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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前前後後的否定和肯定,是想瞞我,卻又下意識地疏忽了的表現,定然是確切知曉你在城外。”

顧君則略一揚唇。

我又道:“可是城門已封,而你被困城外,臨風能確切這消息,定然是你有何城內之人通信——通信不會是平白無故的,你定然有你的計劃。”

當然,還有一點,我沒有和他講,便是師父對我說的話。

顧君則卻是微笑:“如今,微臣越來越相信,先前陛下的那句話了。”

“且不說得公主者得天下,若是公主生為男兒,如今那高位之上,只怕也容不得旁人入座。”

我看著他,一字一句道:“可事已至此,也沒有什麽‘若’可言了。”

“顧君則,我再猜一步——”

“你想運入城中的東西,是不是……”

顧君則眸子一緊,微微搖頭。

我便知事出敏感,當即話鋒一轉:“海中甚多,河溪寥寥,可是此物?”

顧君則頷首:“……不錯。”

當真是鹽。

我了然七七八八——顧君則動鹽,多半便是想扳倒皇叔。

我心頭一緊,擡眼又看他:“你可還記得當初車中之約?如今,也許可以讓父皇曾經的那句話……成真。”

“至於我所求,依舊也同當初,我只要我父皇母後安然歸來,絕不謀求什麽多的東西,給他們尋一島嶼,讓他們安度晚年,如此便足以。”

第二日一早,皇叔的號令仿佛是大喘氣一般,一個‘閱’字,過了大半天才又來了一封信,於是,萬勇終於又加了力度安頓人員,修整紀律,這城門前終於井井有條。

當日下午,顧君則同我一道,便終於可以回府。

馬車之中,相對而坐,我瞧了一眼窗外,覆又擱下簾子,只問他道:“如今,便這麽走了?”

顧君則笑笑:“城門外苦寒,徒留無益。”

我下意識一絞手:“皇叔今早下詔書,甚是著急,想來是想打斷些事情,不知礙不礙事。”

顧君則微微搖頭:“事情已抓緊時機處理好,並不礙事,此事順利,還要多謝公主幫忙。”

他停了一下,又道:“只是,入城回府之後,公主千萬要小心再小心,謹慎再謹慎,公主昨日所為,無疑會讓朝廷把目光和矛頭都投向你。”

我點了頭:“府中總歸安全,我不出門便是。”

顧君則看著我,眸光驟然一緊,卻是沒說出什麽。

我有些詫異地擡頭看他:“還有什麽想和我講的?”

他搖了頭,轉眼看向窗外:“沒什麽。”

“微臣只是想著,府中眾人,也有許久沒有知根知底地排查過了,擔心不穩妥罷了。”

我只是笑笑:“放心,只要廚子不出問題,我便在我那院子裏待著,他們便傷不了我。”

我心下分外篤定,我有武功在身,聞信還在暗處保護,只要不是飲食有毒,那一兩個刺客,根本奈何不了我。

顧君則只是點了下頭,不再多說。

車中一片沈默,馬車晃晃悠悠回了顧府。

劉青蘿便立在府門口,等臨風撩開馬車簾子引我們下來,她殷勤地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一福身子:“妾身見過爺,見過公主。”

我一時便有了些不自在。

果真,城外的一切不過是個短暫的夢。

城內的,才是我需要面對的,最真的真實——二女共侍一夫,我貴為公主又如何?身為正室又怎樣?終究不過是其中之一罷了。

顧君則伸手出去,虛扶她一把:“不必多禮,這幾日,府中可還安好?”

劉青蘿柔聲道:“回爺的話,安穩得緊,妾身定然替爺,還有……公主,處理好府中,爺在外奔忙,切莫為此煩心了。”

這劉青蘿,好生賢惠溫柔啊。

我立在一旁,竟覺得手足無措,分外多餘。

真真是有些可悲可笑了。

顧君則那邊低聲道:“如此,辛苦你了。”

劉青蘿笑了笑:“不妨事,是妾身應該做的,爺若不忙,妾身便給爺報個府中的賬。”

顧君則向著府門一比手:“還有些時間,你便說說吧。”

覆又轉頭看向我:“公主勞累,先回去歇息吧,臨風,派人過去,再給公主打理一下院落房間。”

由多餘到直接被下了逐客令,這過渡何其自然。

我心下澀澀然,可是這二人一字一句都合情合理,我要是唱反調,未免顯得我不懂事,如同無理取鬧一般。

都說正室不端莊大度要遭人笑話,而如今我卻只覺得,端莊大度這四個字,當真是對女子最為殘酷的字眼。

“好。”表面上,卻只得點點頭。

我想勸顧君則早點休息,可是轉念一想,我該如何說?

說‘你們也早點歇息’嗎?我著實講不出口!

終究是留下這個有些敷衍的字,轉了頭,匆匆而去。

只是這一路上心裏愈發酸澀了——若說之前他以為是劉青蘿救他,待劉青蘿好,我還覺得有理有據,如今,他明明知道我的用心,明明知道我是為了他,卻還是偏向劉青蘿,視我如無物……

我真的不知道,這憑什麽。

196物色

在外是暖爐,在府中如冰窟。

一回來就基本沒見過幾面顧君則了。

除夕時候,我來了葵水,於是顧君則名正言順地又帶著劉青蘿去參加了宴會。

外面煙花綻開,我只是坐在窗邊無奈笑笑。

我大抵已經成為都城名媛口中的笑柄了吧。

不過,隨他去吧,風光又如何呢?想那柳依依,風光了一陣,如今不還是成為了黃泉的鬼麽?

“公主,今夜可要守夜?”霜橋自外面拾掇回來,垂眼問道。

我搖了頭:“不守,收拾收拾,準備睡了。”

睡得太晚,人會老的,女子的容顏又不會恒久,何必為了這毫無意義的事情,讓自己更快地老去呢?

霜橋稱是而去。

孰知她剛剛收拾完了給我關上門,聞信的傳話便在耳邊響起。

“屋裏這般冷清,半點沒有過年的氣氛,不若隨我出去走走?”

我翻了個白眼,不知他為何會有這等閑情逸致,但我沒有什麽心思領他的情:“不去,早點休息,多活幾年。”

聞信哼笑一聲,低聲道:“不去?我瞧著公主歡喜看焰火,但是公主可知道,外面有一處火比焰火還要熱鬧……”

我一個激靈。

“出事了?”

聞信哼哼一聲,算是默認。

“你怎麽不直說,拐彎抹角做什麽。”我當即轉身收拾東西,便準備往外去。

聞信的聲音裏帶著幾分不滿:“公主現在怎麽不說想早點休息,多活幾年了?”

我一面系腰帶,一面別東西,一面急道:“這是正事,能一樣嗎?”

聞信略帶不滿地又哼了一聲:“總歸就是不願陪我出去走走,有事了倒是跑得快,公主,你這個沒良心的。”

我手一停。

平心而論,聞信雖是為了覆仇而來,但他待我真的挺好。

也許,我也該待他好一點。

不過現在無疑不是想這些事的時候。

收拾妥當,我催著聞信帶路,便出了顧府去。

柳府門前,隱隱有火光,但是遙遙的,竟然聽不見半點嘈雜之聲,或者說,僅存的一點聲音,也被都城裏熱鬧的焰火壓了過去。

看來,此番這柳府的事,是被秘密處理了。

我皺起眉頭,思量一二,伸手在袖中摸索著。

“如今這是什麽情況了?”

我壓低聲音問著聞信。

聞信笑笑,答:“還能如何?罪名落實了,這皇帝還真的覺得柳府販賣私鹽,動了國之要脈,估計是想著私鹽之事敏感,加上柳家怎麽說也是有功之臣,柳依依又剛死,所以選在這麽個時候,壓著處理了。”

我瞇了眼瞧過去:“這火還真不小。”

“這麽說,估計要等一會兒才能滅火,滅完火他們才能搜家——應該是這樣吧?”

聞信在一旁答:“大抵如是。”

這便好了。

我摸出袖間一個堅硬的東西,動了身子便要往前去。

聞信從身後拽住我的手臂:“公主要做什麽?現在去不得!”

我挑挑眉睫:“我去善後。”

聞信皺眉,手上力道不減:“善後?此事並非我們做的,有什麽好善後的?”

我笑:“這事不是我做的,但是我做了別的事,別的事,未必不能趁這個機會善後。”

那是我的一塊兒心病——

洛伏澤之死。

現在明王妃一死了之,顯然不能再作為嫁禍對象,段家抽身極快,何況段昊是我的手下,嫁禍也是不妥。

所以此事是心病,乃至於我每次有事外出都要帶上些東西,看看能不能見縫插針,嫁禍給合適的人選。

如今這柳家……

若是皇叔又想起這一檔子事,嫁禍給他家,真是名正言順。

畢竟販賣私鹽和綁架龍嗣兩件事,完全可以是一個初衷。

我也沒什麽殘忍可言的,畢竟一個動用私鹽的罪名,便足夠他家滿門抄斬了,多這一個罪名,真的不嫌多。

如此想著,心下頗為得意,來不及和聞信解釋,便只是擡手示意他跟上我的腳步。

聞信猶豫了一下,隨後有些無奈的嘆口氣,乖乖跟上。

我將洛伏澤的另一塊兒玉佩丟在了柳家的後柴房,隨後,披著滿身焰火的光華瀟灑而去。

年剛剛過去,柳家就被皇叔判了‘謀逆’之罪。

我方才發現自己也是給了皇叔一個臺階下——因為柳家被查處的原因,便是謀害皇嗣。

如今天氣微暖,劉青蘿得了劉大人的邀請,帶著丫鬟去柳府服侍幾日,雖說這些天我和她也不甚有交集,但是她一走,我只覺得如魚得水,憋悶之感頓時煙消雲散。

下午天氣晴朗,心情也大好,我難得熬了盞羹湯,給顧君則送去了書房。

顧君則坐在桌前寫著些什麽,見我進來,揚唇笑笑,卻不停筆,顯然很是忙碌。

我給他放下羹湯,便坐在一旁,玩著他收藏的那些小玩意兒。

很多事情心照不宣,不必多提。

但是我也有想說的事,不管他忙不忙,我都要說——

“皇叔現在有個要緊的事。”我緩緩開口。

顧君則擡眼瞧我。

“皇叔缺個後妃,也缺個孩子,沒有這些,江山便不穩,民心便動搖,所以這一定是他現在最想完成的事情。”我沈聲說著。

顧君則低聲道:“此事我也想到了,還在物色人選。”

我挑挑眉睫:“物色歸物色,物色好了,也別直接送去。”

“不如制造點什麽巧合,或者讓那姑娘救他一命,你們這些男人,總歸最相信這種事了。”

顧君則身形一滯,擡眼看向我:“公主……”

我方才意識到,自己這句話似是有所指了。

但是我本意真的不是貶低劉青蘿。

但是,如何和他講呢。

不想多談,我抻了抻手臂,起身推開門:“就是這件事,記得趁熱喝湯。”

197名正言順

不幾日,便聽說皇叔出巡,途中遇襲,那夥賊寇分外厲害,不得已之下,皇叔將將是割須棄袍而跑,奈何那賊寇窮追不舍,不得以之下皇叔躲入一家農舍。

傳言說,那家小女兒年方十八,看著皇叔氣度不凡,便收留了他,還在賊寇襲來之時,舍了女兒家的貞操幫皇叔打了掩護,一來二去,助他渡過難關,最終皇叔脫線,也將這丫頭帶回了皇宮,一經回宮便封了妃位。

我聽著只覺好笑——這小丫頭比洛伏苓年紀都小,不知洛伏苓平白無故多出來一個小她數歲的娘,是何感想?

當然,我也不會傻到以為這丫頭救皇叔是巧合——說實在的,那所謂的一句‘氣度不凡’,也太假了。

皇叔這模樣,恕我直言,當真是有些對不住旁人的眼睛,面色幹黃,小細瞇眼,還一臉的褶子,這些天變故頗多,頭發也徹徹底底地白了,那十八歲的少女好端端的,總不至於看上一個看起來花甲之年的老男人。

定然是顧君則使的計策了。

不過,我心下也暗暗驚詫,顧君則的兵力和手段,竟然已經到了如此地步,哪怕是皇叔出巡,他都能追得皇叔丟盔棄甲,割須棄袍。

至於他為什麽選擇把這十八歲的少女安插到皇叔身邊,而不是直接殺掉皇叔上位,我猜原因有二,一則是,應該還有事情沒有辦妥,二則是,想圖個名正言順。

也不需多問顧君則,心下知曉便是。

但是大局已定,我知道這少女是顧君則埋在皇叔身邊的一根毒刺,或早或晚要害了皇叔的性命。

又過一月,春暖花開。

這一日宮裏隱隱傳出消息,說皇叔‘龍體抱恙’。

也不需多想,定然是顧君則命那十八歲少女動的手腳。

只是顧君則仿佛想要同我好好說道一番,這日,我本是在臥房閑來無事,卻忽而被他喚至書房。

“今日怎的想起叫我過來。”我皺了皺眉,轉身隨意瀏覽他書架上的書本。

顧君則在身後聲音沈沈:“近日太忙,也許久不曾和公主好生聊聊了。”

我沈了一口氣,把聲音放緩,裝出一副平淡的模樣:

“不妨事,總歸我也知曉你在忙什麽。”

“更何況,很久不跟你詳聊,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我本也不是那等嬌滴滴的女兒家,大事當前更知曉輕重緩急,不礙事。”

我說得頗有一番古水無波之感。

但實際上,若是說我心中不在意,那絕對是假的。

許久不見他,不曾和他好好講幾句話,我甚至沒出息地想過,大抵他是不歡喜我了,不歡喜我,所以不見我,那他這些天,有沒有見劉青蘿?

畢竟,想想我的父皇,我覺得移情別戀這種事,對於男人是何其容易啊。

如今倒是有一點點讚同和羨慕當年那個嬌蠻的誠王妃,她挺直了腰桿和我叫板——哪怕她的夫君是個廢物,但是,他一心一意地待她。

顧君則在我身後低低嘆口氣:“公主,這不是礙不礙事的問題。”

“微臣只是想讓公主知道,微臣是記著公主,是念著公主的。”

他說著,竟頗有幾分可憐兮兮的意味。

仿佛是我太生硬不理解他一般。

天知道,明明在府中幽居已久,半步難出,委屈的是我。

我知道自己控制不好自己的顏色,沈了口氣,伸手摸那最高一欄的書,話語間敷衍一番便是:“唔,那我知道的。”

大抵是顧君則感受到了我的應付,他伸手拽住我的袖間,低聲又道:“公主,微臣是認真的。”

好像是要把我拽過去朝向他。

可是,貌合神離,我當如何面對他?

我動了動手想把自己那只袖子拽回來,他卻別扭得很,死死拽著就不松手。

我不得已轉身過去看向他,卻沒什麽心思和他講什麽‘念著記著’,我搶在他開口之前開了口:“這些天你忙的事情如何了?”

顧君則楞了一瞬,隨即低聲道:“外面的事情備好了八九成,宮中的事情,宮中想必也知曉,唯一麻煩的是這都城——明王對都城控制得很死,想要突破進來,頗為費事。”

他微微皺眉,又道:“倒不是難,靠強攻破開城門是可以的,只是費事,畢竟直接破了都城的城門,名不正言不順,百姓也會吃苦頭。”

我垂眼看向坐在椅中皺眉的他,一字一句道:“沒什麽難的,不若我去城門上,像上次一樣,就……”

顧君則卻是直接打斷我,搖頭道:“不可。”

“此番下來,公主定然會被人說是叛國之人,不仁不義。”

我笑笑:“這有什麽呢。”

“本來我也是這麽做的,我幫助你的時候,就已經是叛國之人,就已經不仁不義,俗話說身正不怕影子斜,但其實啊,身子都斜了,哪還在意那影子是正是斜呢。”

顧君則微微一怔,拽著我袖子的手也是一松動。

我趁機把袖子抽出,拂了拂,坐在一旁的椅上。

“那不如我還有個方法。”

“這城中有位將領,你若給我半天時間,我也許能說服他。”

顧君則眉頭又緊了一緊:“是何人?”

我沈聲道:“軍中高寧,應當就是萬勇的長官。”

“如果由他傳命令,也許能讓萬勇開城門。”

高寧每次升遷都會給我來消息,最近皇叔不相信顧君則了,便把他都城裏的職務一削再削,削了又沒人可給,最後便宜了高寧。

顧君則的指節叩擊桌案:“如果他傳令,八成是可以開城門的。”

“只是……公主當真有把握說服他?”

我頷首道:“不錯,我父親對高寧有知遇之恩,此前袁末前往南部之時,高寧也在,我和他打過一個照面,發現他尚且念著此前我父親之事,只是皇叔坑害我父親的真相他並不知曉。”

“如今我以此說服他,應當不難,如果可以,我明日便去。”

我刻意地沒有用‘父皇’二字。

198風雨欲來

顧君則眉頭又緊一緊,隨後頷首道:“如此,便勞煩公主了,微臣會派暗衛在暗中保護……”

我猶豫了一下,搖首道:“稍稍派幾個在門外便是,多了,反倒容易引人不適。”

顧君則猶豫了一瞬。

我又道:“放心,不會有意外,他此前放過我一命,如今定然也不會害我,更何況,高寧也是識時務之人,不會放著陽關道不走,偏愛獨木舟。”

顧君則總算點頭。

我緊接一句:“如此,我今日便準備好,勞煩你派人以我的名義,暗中去約一下高寧將軍。”

顧君則停了一瞬,微微頷首。

屋中安靜了一瞬,事情似乎談完了,但是我還有想要說的話。

輾轉猶豫,最終我狠下心來,又道:“我只求你一切成功後,救回我的父親母親,把他們安置在一個偏遠的島上,有吃有喝,住的安穩,安度晚年便是,他的這些老臣,到時候,我會幫你說服,他們都會是你的臣子。”

顧君則眸子一沈,看著我,低聲道:“那公主是如何打算?”

我一怔,半晌頷首道:“我助你謀位,早已是將脊梁骨露給世人,任他們戳刺,日後事成,我也難以自處,這些,我是知曉的。”

“到時候便看你如何安排吧,總歸,屆時我是前朝公主,你將我和父母一並扔在島上,旁人也說不出什麽不是來。”

雖說,也許會有人以‘糟糠之妻不下堂’來諷刺於他,但是,這樣的聲音,多半會淹沒在那些擁護新君的聲音裏。

顧君則擡手揉著太陽穴:“那公主可有意留下?”

留下?

是當皇後,還是其他?

我不知我這前朝公主留下能做什麽,而直接問詢,未免顯得我太貪心。

而說實在的,劉青蘿日後勢必要留在宮中,即便我留下,一早一晚,和她也是擡頭不見低頭見,即便我為皇後,恐怕也不得不裝出母後當初那般賢德的模樣……

不,有不同,當初母後有母家的支持,而以後的我,沒有。

太苦了。

心下郁郁,我擡眼,把目光移向窗外,只幽幽答:“沒什麽有意無意的,屆時,看形勢如何,你隨意便是,我沒什麽好拒絕的,只要你答應我,救回我的父親母親,讓他們安度晚年。”

我看得見,顧君則原本輕叩桌案的手,漸漸已攥緊成拳。

許是我一遍又一遍地重申,讓他以為我不信任他,至於厭煩?

我暗自吞了口氣,擡手在他額側的太陽穴上一比,有些裝腔作勢地給他揉了幾下:“天色晚了,我瞧著你也乏了,明日的事情安排下去,便早點歇息吧。”

顧君則揚唇笑笑,卻沒說什麽。

我只覺得無所適從。

是我變了,還是他變了?還是我二人皆不是從前的我們了?

曾幾何時,我可以毫無顧忌地同他講話,如今,卻迫不得已要猜他的心思,猜他是喜是怒,當然,也不僅僅是他讓我看不透了——我自己,又何嘗不是遮遮掩掩,生怕流露了真實的情感?

現在的我二人,大抵只能說是‘像’一對夫妻,而不能說‘是’一對夫妻了罷,貌合神離,不過如此。

我隨口又囑咐幾句,顧君則只‘嗯’地應了,不一會兒,我便從他書房裏溜了出來,我在門口,竟如釋重負……

‘說服’高寧,我自然是有十成的把握。

為了避免被懷疑,我到底也花了一個上午,跟高寧不停地念叨,口幹舌燥,末了裝出一副好不容易說服他的模樣,給顧君則交差。

高寧很是配合,出門而去,單膝著地便對顧君則言忠,末了送上令牌,以一種更為踏實的方法表明忠心。

他拿出令牌的一瞬,我能看出來,周遭眾人皆是楞怔了一瞬。

免得旁人多想,我笑了笑道:

“高將軍與父親有些過往,一心想要替他懲治賊人,可謂有情有義,更是明眼之人,能看清是非曲直,孰強孰弱,伏波很是敬佩,只盼高將軍能好好配合、輔佐君則,伏波在此,先行謝過了。”

高寧轉身向我又一行禮:“公主言重了,高某當不得公主的‘謝’字,這些事,本也是高某懷疑、郁結已久之事,今日還當多謝公主,給高某指了條明路。”

顧君則在一旁接過令牌,緩聲道:“高將軍,請起。”

高寧當即回身:“謝顧帥!”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那一晚,天邊是火燒雲。

我知道今晚勢必不平凡,顧君則在今晚,便要在高寧的配合下,打開大門,入主南都。

我大抵知曉顧君則的兵力,因此我知道,此番爭鬥,勝算少說也有九成。

許是我晚上安穩睡一覺,第二天一早,皇叔便已成為階下囚,而顧君則,則是萬民呼聲之中的新君。

我便算是覆了仇,可與此同時,洛家的江山,也算是到了盡頭,江山易主,而我便是那拱手相讓之人。

我皺了眉,父皇當年的話在耳畔回響。

洛家生於洛水之畔……

不知不覺眼眶一酸。

當真救出父皇母後,他們會怪我嗎?

從此這江山,可就再不姓‘洛’了。

“公主,晚膳備好了。”

一旁,霜橋輕聲細語。

我一怔,回了神,略略揉了下眼睛,掩了窘迫之態,頷首道:“這便過去吧。”

可我沒想到,走到主廳,一擡眼,桌案一側,端端正正坐著顧君則。

我一楞,直驚得立在門口不知所措:“你怎的……”

顧君則卻是分外自然,擡手比了一旁的位置:“公主,來,趁熱吃。”

我有些木然地順著他的意思坐下。

可今日的顧君則,顯然沒有遵循所謂的‘食不言,寢不語’,飯沒吃幾口,他便低聲囑咐著:

“公主今晚在府中好生歇息,切莫擅自外出半步。”

199金蟬脫殼

這一晚,晚膳過後便回了房間,外面安靜如斯,仿佛風雨之前悶熱寂靜的夏日。

我知道這一晚勢必波瀾壯闊,是江山易主之時,但是,我終究是選擇了聽顧君則的話,安安穩穩不外出半步,早早收拾好睡下。

也不知睡了多久。

直到我聽見了慌亂的嘈雜聲,迷迷糊糊地意識到可能出了事

也許我該動彈動彈,不能只在這院落裏?

我強睜開眼,飛快地套上衣服,頭腦還未清楚,想喚‘霜橋’,誰知還沒發出聲音,便嗅到了一股……嗆人的焦糊之味!

我一個激靈,蹬上鞋子沖到門邊,打開門一瞧,嚇得周身一凜!

火!

熊熊烈火,已然從院外燃起了!

看樣子,不僅僅是我這個院落!整個顧府,都在大火之中!

我下意識地往後退,但是火勢伴著煙味熊熊而來,單單是後退,遲早要被吞沒!

不如看看後面,也許我能從後墻逃走!

我轉身便跑,可跑了兩步又猶豫了。

“霜橋!霜橋!你在哪?”

我放大了聲音喊著。

我能憑借武功跑出去,霜橋呢?她不能!

我洛伏波自私自利,但是霜橋……她是母後留給我的兩個丫鬟裏,僅存的一個人了!

我反覆喊了數遍,卻毫無回應。

不知是烈火燃得太旺太熱,還是又驚又怕又急,倏忽間,我的額頭已盡是汗水。

只這一會兒的功夫,火勢愈發大了,‘嗶嗶啪啪’的聲音清晰可聞,侵襲而來的煙味直讓人窒息。

我知道,再過一會兒,這裏的一切都會化為灰燼!

我咬了牙直奔後窗,一打開,卻只見一條灼熱的火星子飛了進來!

下意識地一縮手,後竄一步,心下暗驚。

再擡眼,窗外也有火光——這火,幾乎要將顧府包圍了!

火場之內,再好的功夫也難逃出生天!

我急得攥緊了拳頭,手卻不住地顫抖。

是了,是了,晚膳時候顧君則不是說,讓我安安生生在院內待著。

顧君則,他會來救我嗎?

還是說,他也在房裏被困?

火光已經蔓延到了門邊。

我知道,等他來救,已經是不可能的了。

偏偏今晚趕巧,聞信跟我告了假,並不在我身邊。

我並沒有臨危不亂的沈穩,如今頭腦發蒙,只知道奔向一旁的水盆,想著把身上弄濕,或許憑借一身武功往外強沖,尚有一絲生機。

不知哪裏冒出一只手來,先我一步拿起那水盆,將水淋在我身上,又從一旁拽了塊濕布巾蒙在我面頰上。

我只覺得身子一輕,被人拎了起來,耳畔是呼呼風聲,以及隨即傳來的‘劈啪’的火星炸裂之聲。

直到停下。

我忙亂地拽下面上的布巾,深呼一口氣,一擡眼,卻見狐貍站在我面前,拍著身上的灰燼:“沒事吧?”

他的臉頰黑黝黝的,只一雙眼睛還明亮得緊。

我楞楞頷首:“我沒事,倒是你……”

狐貍嘆口氣:“我沒事。”

“傻丫頭,起火之後,為何遲遲不跑?你在等什麽?”

我啞然。

他皺眉瞧我:“莫不是還在等他?”

“傻丫頭,顧君則方才已經以皇帝燒顧府為名,裏應外合打開都城城門了!”

我腿一軟。

狐貍擡手扶住我,這一瞬間我想哭,卻又擠不出半點眼淚來。

顧君則,我已經是你的棄子了嗎?

狐貍眸光深沈:“今後公主什麽打算,不若隨我……”

我咬著牙搖頭:“不成,我……還要回去。”

狐貍拽著我的手一僵:“為何?他已經棄你於不顧,甚至……”

我聲音發噎:“可是我的父皇母後……只差這最後一步了,我要救他們。”

狐貍沈默一瞬,隨即點頭:“那便回去吧,只是,定要萬事小心。”

我在郊野靠著一棵老樹歇了剩下的半晚,第二天一早,狐貍在暗處,我跌跌撞撞獨自一人跑回了顧府門口。

這一路上的聽聞,我知道,皇叔已經倒臺,顧君則,即將成為新君了。

可是,你們這些歌功頌德的百姓,可知道面前這個狼狽跑過的女子,是你們新君的糟糠之妻?

顧府。

顧君則立在門邊,急急地不知說些什麽,劉青蘿在他身旁,面色倒是沈靜自然。

他二人見到我皆是一驚,隨即顧君則幾步跑上來,眸子裏閃著光亮瞧我。

他的手臂張開一瞬卻又垂下,而我故作自然後退一步。

“昨晚失火,我心急之下,翻窗逃了。”

此時霜橋也哭哭啼啼跑了過來,忘了規矩一般地拽著我的手臂。

一旁臨風喚著‘主子’急急地跑過來。

顧君則有些匆忙地向他點頭,只囑咐我一句:“公主無事便好,好生歇息。”

便又要匆匆而去。

我舍了臉皮,擡手抓住他的衣袖:“顧君則,我父母的事……”

臨風在一旁向我微笑頷首:“回公主的話,主子已擬了旨意,便在長盈島上,可好?”

我放下心來,松開顧君則的袖口,他匆匆而去,而我想著,也許,我也是時候離開了。

可離開哪有這般容易?

似乎拘泥於悠悠之口所謂的‘糟糠之妻不下堂’,臨風傳來顧君則的命令,說我是未來的皇後。

萬事不需我準備,我忐忑徘徊直到顧君則登基前一天的下午。

天色陰翳欲雨,我坐在桌案旁,一個丫鬟小心地走進來,給我遞了一個小包:“公主,錢公公的意思。”

不錯,是我的打算,我讓段昊配好了假死藥,借錢公公之手給我。

高寧和徐文起已備好了人馬,待我一場假死,便迎我出宮。

我將藥包攥在手心,那小丫鬟頗為伶俐,轉身而出。

我便囑咐霜橋給我沏好茶水,待夜幕降下,茶差不多溫了,我也是時候擺上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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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僅僅打倒皇叔,沒有玉璽,不足以順利登基,而皇叔把玉璽交給顧君則的條件,便是讓他收留洛伏苓。

可憐天下父母心,皇叔的用意我懂,但是這不代表我會心無芥蒂。

所以這最後一步棋,我選擇了洛伏苓。

“明日便是新帝登基之時了,如今這顧家人,在宮中的,也不過你我二人,所以我想著,過去的恩恩怨怨,總也該仔細說說了。”

我帶著個小丫鬟,在宮裏彎彎繞繞尋到洛伏苓的宅院,在她那怨毒的目光裏,自顧自尋了個位置坐下,從一旁取了個茶盞,自行滿上茶。

洛伏苓冷哼:“我和你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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