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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劫中之劫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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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王子睜開了眼睛,做夢似的看到,開車的居然是智美。他叫了一聲智美。智美不理他。他一連叫了幾聲智美,智美都不理他。他於是就拍自己的腦袋,腦袋好像不疼,那就是做夢了。他閉上眼睛,伸出舌頭舔了舔脖子上的鸚哥頭金鑰匙,又舔了舔手銬。手銬有點冰涼,如同水的冰涼,他就像饑渴的嬰兒遇到奶頭那樣,拼命咂了一下,裂出血口的嘴唇一陣疼痛。他呻吟了一下,就聽一個女人說:

“沿著翁堆新卡路往前繞,不要從正面接近大昭寺。”

智美說:“你好像對這裏挺熟。”

女人說:“我是在拉薩長大的。”

香波王子再次睜開了眼睛,瞪著智美的背影,晃了一下手銬,又移動了一下腳鐐,幹幹地咳嗽了一聲,似乎一下子就把糊塗咳沒了,腦子漸漸清醒起來。他知道自己不是在做夢,真的是智美,智美沒有死,智美死而覆生,智美這麽快就轉世了,一轉世就是個大男人。還知道他很快就會有水喝了。

“智美,智美。”他叫著,“你救了我。”

智美這次回了一句:“好我的掘藏大師哩,你連命都不保,還掘什麽藏。”

索朗班宗回頭盯著他,帶著喜慶的神色叫道:“香波王子。”

即使幹渴虛弱以極,香波王子好色的眼睛還是水亮了一下:哪來的姑娘?

“你是長頭發?”她打量著他說。香波王子晃晃頭,讓瀟灑的披肩長發動起來。她又問:“你是牧馬人的車主?”香波王子眨了眨眼,仿佛說:牧馬人早被警察沒收了。她一笑:“認識我不?”香波王子下意識地點點頭。

索朗班宗說:“真的認識?前世註定的愛侶,那是要用倉央嘉措情歌做信物的。”

是啊,我就是這個意思。香波王子想著,就唱起來,聲音很輕,有點費勁,幹渴的嗓子讓情歌澀澀巴巴的,就像皺了的綢緞、礁遏的流水、遇堵的風。

眷戀的心上人兒,

若要去學法修行,

就隨著小夥子我,

走向深山的巖洞。

索朗班宗驚呆了,她不過是試探著說說,沒想到對方心領神會。盡管那焦幹的嘴唇裏進出的音調不甚流暢,但味道是醇的,情韻是足的,蘊涵是深廣淵厚的,像是先前就聽過,積澱在記憶裏很久很久,也很牢很牢。相比之下,智美的倉央嘉措情歌簡直就不堪入耳了。

她問:“當年倉央嘉措就是這樣唱的吧?”

他笑笑:“對啊,你怎麽知道?”

“我聽著,心裏一陣舒服,就知道了。”

香波王子問:“你叫什麽?”

她正要說,智美一腳踩住剎車,聲音被晃斷了。路虎警車繼續往前走。

智美說:“現在是什麽時候,你還有心唱情歌。”心想我真是太大意了,怎麽能讓他們見面?雖然《蔔神法音》告訴他:“控制了女人的身體,就能控制女人的靈魂。”但並沒說誰先控制了她,誰就是唯一的控制。智美恨得咬牙:梅薩已經是他的了,他又來勾引索朗班宗。

路上行人越來越多,走不過去了,路虎警車在大昭寺南側停下來。立刻有一些乞丐和流浪僧圍過來。

智美說:“不要開門,他們會把手伸到你的腰包裏。這些寄生蟲,就知道要要要,把藏族人的臉面都要沒了。”

索朗班宗說:“你怎麽這麽說,流浪和乞討也是一種生活方式,最早的佛包括釋迦牟尼都是托缽行乞的,他們不過是返樸歸真罷了。不像那些有寺院歸屬的佛僧,除了有眾多信徒貢獻錢財外,國家還能發放一些生活補貼。”

智美說:“行乞的原因是不一樣的,有些是為了修煉,有些是為了糊口,有些是出於習慣,有些純粹就是懶惰。”

香波王子突然說一聲:“有些是為了’明空赤露‘。”

智美倏地轉過頭來,譏諷地說:“’明空赤露‘?你都半死不活了,還能想到’明空赤露‘?”

香波王子說:“智美,真的是你嗎?我還是有點不相信。”

智美說:“當然不是假的,當隱則隱,該出就出,這才是掘藏者的素質。山神用震怒的坍塌收我去修煉,還對我說,大昭之後,止波晉美,什麽意思呢,就是經歷大昭寺之後,香波王子就停止啦,智美就晉升為主要掘藏師啦。快說你在大昭寺找到了什麽?”

香波王子搖搖頭。

智美說:“不想告訴我?你現在又是手銬又是腳鐐,是個地道的罪犯,沒有自由可言,不可能繼續發掘’七度母之門‘的伏藏,完成使命的只有我,我和她,她是我的法侶。”

“法侶?看她的面相當然應該是法侶,但是不是你的法侶呢?”香波王子望了一眼索朗班宗,喘口氣又問道,“智美你實話說,你為什麽會在去昌都的路上突然失蹤,又為什麽會在拉薩突然出現?”

智美不想回答這個問題,沿著自己的思路說:“大昭寺要是不出現’七度母之門‘的伏藏,就一定還會出現能夠顯示’授記指南‘的’光透文字‘。但顯然你沒有得到,如果得到,你不會重返大昭寺讓警察抓住。反過來說,大昭寺要是不讓你得到’授記指南‘,就很有可能會直接顯露’最後的伏藏‘。”

香波王子說:“有水嗎,我要喝水。”

智美說:“告訴我你現在到底掌握了什麽,我立馬給你買水。”

香波王子說:“智美你變了,不是原來的智美了。”

索朗班宗說:“我現在就去買水。”

智美厲聲道:“你是誰的人,怎麽不聽我的?”又對香波王子說,“我們把你營救到這裏,就是為了用最快的速度接近’七度母之門‘,快告訴我。”

一個流浪僧敲打著車窗,朝裏窺伺著,小聲乞討:“嘛呢,嘛呢。”“嘛呢”在藏語是六字真言,在英語是錢。他在要錢的同時,也給對方送去了祝福。

突然流浪僧的眼睛閃爍出了狂喜的光輝:香波王子終於出現了。他知道香波王子並沒有在大昭寺達到目的,一定還會來,於是就等著。他沿著大昭寺外的八廓街一圈一圈地轉經,機敏地觀察著周圍的動靜,沒有什麽能逃過他的眼睛。他的嘴臉依然蒙著黑氆氌,光頭依然鋥亮,袈裟卻臟膩得有點惡心,袖筒裏也沒有了骷髏刀,但他知道自己仍然名叫骷髏殺手。

離骷髏殺手大概五十米,尼泊爾首飾店的門口臺階上,坐著一個戴著假發和墨鏡、穿著絳色僧衣的人,時不時朝這邊張望著。沒有人知道他是誰,就連萬分警惕的骷髏殺手也沒有認出他就是要奪己之命的警察碧秀。

碧秀先是發現了路虎警車,然後才發現了骷髏殺手。他以為車內還是王巖和卓瑪,就沒有立刻撲過去,耐心等待著一個不會有同行認出他的絕殺時機。

骷髏殺手一只手敲打智美身邊的車窗,一只手摁在腰間的“遍撬一切”上,突然朝後一滑,又用更大的力量敲打起後面的車窗。香波王子擡頭看了一眼,不禁一陣顫抖:又來了,死亡就像他的影子,到哪裏都跟著他,不同的是,警察給他的死亡是緩期的,骷髏殺手給他的死亡屬於立即執行。

香波王子說:“快離開這裏,殺手來了,他幾次差點要了我的命。”

智美問道:“誰?他?這個流浪僧?”伸手就要打開車門。

香波王子驚叫一聲:“別。”又晃晃手銬,“我現在這個樣子,他一刀就能捅死我。”

智美眼珠一轉說:“我會保護你,但你必須告訴我你在大昭寺找到了什麽。”

索朗班宗說:“佛啊,我們救人還要講條件。”

香波王子沈默著,他想到的是,他要是死了,“七度母之門”的發掘就會結束,他要是不死,面對警察和殺手的追蹤、手銬和腳鐐的束縛,其實也已經結束。不如就告訴智美吧,或許智美是順利的,智美能很快發掘到“七度母之門”的伏藏,就算他貪天之功為己有,那也比前功盡棄得好。再說掘藏是要有因緣的,因緣在人家那兒,不在我這兒,我又何必捏著羊毛不撚線呢。

香波王子嘆口氣說:“智美你真笨啊,我已經告訴你們了,那些流浪僧,他們行乞的原因,有些是為了’明空赤露‘。”

智美說:“’明空赤露‘是寧瑪派密宗大圓滿法契證虛空佛性與實相人性的妙高境界,它跟’七度母之門‘有什麽關系?”

香波王子說:“在大昭寺,誰是’明空赤露‘的擁有者,誰就掌握著’七度母之門‘的伏藏,或者能夠提供新的’授記指南‘。”

智美摸了一下臉頰上的傷疤說:“還有呢?”

香波王子說:“沒有了,就這麽簡單。”

智美盯著香波王子,看到對方誠實的臉上沒有欺詐的痕跡,忽地打開車門,一步跨了出去。銅墻鐵壁般的路虎警車頓時門戶大開。智美覺得自己不是故意的,自己並沒有讓骷髏殺手殺掉香波王子的願望,但瞬間的舉動是來不及糾正或解釋的,一個卑鄙而殘忍的形象立刻定格在了索朗班宗眼裏。而索朗班宗剛剛認識了香波王子,對他的感覺那麽好,好得就想立刻跟他在身邊。

索朗班宗沖著智美吼起來:“你怎麽能這樣?”

根本就沒看清骷髏殺手是怎樣撲進車內的,就聽索朗班宗驚叫著被骷髏殺手推到了車外,香波王子驚叫著蜷縮了起來。

但接著又是骷髏殺手的驚叫,他也是被嚇的。骷髏殺手來到車內,正要靠近香波王子,卻從天而降了對自己的謀殺。碧秀出現了。骷髏殺手看到碧秀高舉骷髏刀奔撲而來的樣子,就知道自己的計劃破產了。

碧秀撲到車前,探身一把撕住了骷髏殺手:“你死期到了,我先殺了你,再殺香波王子。”說著舉刀便刺,身子卻不由自主地失去了重心,撲通一聲歪倒在地上。

碧秀發現自己被一只手拽了一把,那不是人的手,是一只毛烘烘的動物手。那只手尖銳而迅捷,拽倒他的同時,又拍了他一巴掌。他爬起來,望著一個猙獰可怖的動物,哆嗦著連連後退:“大猴子,大猴子。”

那不是大猴子,那是山魈。

山魈一開始關在鐵籠子裏,後來又牽狗一樣用繩子牽著,現在連繩子也不用了,只有看不見的依賴把它連系在胡子喇嘛身邊。

胡子喇嘛看著山魈襲擊人,不僅不阻攔,還有些慫恿:“噢啊,噢啊。”

山魈兇暴地撲咬著碧秀。碧秀先是用骷髏刀威脅,後來掏出了槍。胡子喇嘛趕緊喊:“回來,回來。”山魈聽話得轉身就跑。

香波王子從敞開的車門裏看到了山魈,高興地喊起來:“邊巴老師,邊巴老師。”

山魈似乎立刻認出了他,眼睛由仇恨的血色變成了溫存的琥珀色,“餵餵餵”地叫著,來到車門前,友好地抓了一把他的衣服。

香波王子說:“邊巴老師,救救我呀,學生為開啟’七度母之門‘都成這樣了,你還不快救救我。”

山魈回頭望著胡子喇嘛,似乎在討教營救的辦法。胡子喇嘛過來,揪住它的鬣毛,帶它離開了那裏。

骷髏殺手突然反應過來,下車關好車門,坐到駕駛座上,一腳踩向了油門。

路虎警車開動了,碧秀來不及阻攔。智美按理是可以制止的,但他看到索朗班宗追車而去,便搶過去一把抱住了她。

“放開我,你有什麽權力阻攔我?”

“你變心了。”

“變心了,變心了,就是變心了。”索朗班宗推搡著他。

智美憤憤地說:“你想去送死嗎?那人要在沒人的地方殺了香波王子,香波王子必死無疑。而我們的當務之急是去大昭寺,調查誰是’明空赤露‘的擁有者,搞清楚伏藏在哪裏,或者新的’授記指南‘在哪裏。”

索朗班宗吼道:“我不相信像你這樣自私冷酷的人還能發掘’七度母之門‘,’七度母之門‘是倉央嘉措遺言,倉央嘉措是最不自私、最不冷酷的。”

智美說:“恰恰相反,倉央嘉措才是地地道道的自私鬼,他不自私就不會只顧自己的愛情不顧聖教的需要,不自私就不會給那麽多女人帶去災難。至於我的自私和冷酷,那是為了祖先追尋新信仰的傳承,我不這樣就辱沒了祖先。”

“你的祖先不是我的祖先,你的傳承也不是我的傳承,我只延續倉央嘉措的傳承,等待的是情人、情歌、情感,不是自私、冷酷、殘殺。”

“可你畢竟在我的控制之下,你是我的法侶。”

“不,我要脫離你。”

“你脫離不了。”說著,用自己的嘴猛地堵住索朗班宗的嘴,不顧一切地親著,親了嘴又去親脖子,親了脖子她就軟了。

已經走出去二十多米的山魈突然追向路虎警車,張大嘴,噴出一團團水淋淋的霧氣,“餵餵餵”地叫著,像是深情無比的呼喚:“香波王子,香波王子。”

不遠處,一個正在坐地行乞的裸臂喇嘛突然拿起雕刻精美的木質錢缽,裝進胸前的褡褳,起身走向一輛摩托車,迅速騎上去,發動起來就走。他跟蹤著路虎警車,把一串轟鳴增添給了喧鬧的大昭寺街市。

路虎警車裏,香波王子忍不住問:“為什麽救我?”

骷髏殺手說:“你要是死在別人手上,我的修煉怎麽圓滿?”

骷髏殺手見路就竄,很快到了布達拉宮廣場,回頭問香波王子:“你說去哪裏?”

香波王子楞了一下說:“去有水的地方。”

骷髏殺手說:“那就是拉薩河了。”

但是走不到拉薩河邊去,最近的康昂東路因開鏈更換下水管道而堵死,只能繞道,一繞道就繞到了藥王山水庫前。

骷髏殺手說:“這裏也有水,你要幹什麽?”

香波王子說:“我渴。”

骷髏殺手下車,拉開後排的門,一把攥住了香波王子的手銬。香波王子一陣緊張,卻見朝自己刺過來的不是刀,而是一把鑰匙。砰的一聲,手銬開了,嘩的一聲,沈重的腳鐐也開了。骷髏殺手把鑰匙裝回腰間的“遍撬一切”,定定地立著。

香波王子奇怪地看著離開自己的手銬和腳鐐,等了一會兒,看對方不動手,問道:“什麽時候殺我?”

骷髏殺手望著他身後碧波蕩漾的水庫,陰沈沈地說:“想什麽時候殺就什麽時候殺。”

香波王子瞪圓了眼睛:“為什麽不是現在?”

骷髏殺手說:“我殺你是為了修煉的圓滿,現在殺你,我不知道還算不算修煉。”說罷,掉頭走了幾步,又回身說,“你的死期過去由黑方之主決定,現在由我決定。如果還算修煉,只要在’七度母之門‘現世之前殺了你,都能圓滿。我不著急。”

香波王子看著骷髏殺手離開的背影,猛地撲到水邊,匍匐在地,把嘴埋進水裏,不顧一切地喝起來。他一口氣喝飽了自己,頓時覺得身體由內到外透著爽快,不由得喉嚨癢癢,翻身仰面朝天,放野地唱道:

一雙明眸下面,

淚珠像春雨連綿,

……

唱得痛快了,他坐起來,卻見水面上人影漂蕩,定睛一看,是骷髏殺手。原來他沒走,他在偷聽倉央嘉措情歌。香波王子驚喜的程度超過了剛才的死裏逃生,仰起脖子,唱得更加意味深長了:

冤家你若有良心,

回來看我一眼。

香波王子沒註意到,偷聽情歌的,還有一個裸臂喇嘛。

裸臂喇嘛把摩托車停在水庫邊的一片樹林裏,拿出手機打給了國字臉喇嘛。國字臉喇嘛說:“我們的機會到了,放掉那個殺手,牢牢盯住香波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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