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三章 劫中之劫 (2)

關燈
“德西德裏我是知道的,他說的新信仰,就是基督教。對當時的西藏,基督教當然是新信仰。”

“我的祖先拉奘汗和他以後的所有先輩,都不認為新信仰就是基督教,在我們家族的傳承裏,從來不提耶穌,不提任何教主,只說新信仰。”

他們朝藥王山北麓走去,北麓有加布日神泉,水質優良,有醫治疾病的作用,曾是歷輩達賴喇嘛的專用飲水源。據說倉央嘉措曾經在此裸浴,晚霞來臨的時候,他顯現了蓮花生的真身,蓮花生一如既往地坐在潔白的蓮花上,身邊是蓮母明妃。他們,來自天上的一男一女,明媚得就像彩霞本身。

鄔堅林巴虔誠地跪在泉邊,捧起泉水喝了一口說:“倉央嘉措是蓮花生大師的轉世,藥王山的泉水就是證明。”

智美也跪下,也喝了泉水,完全是下意識的,似乎表明如果不是刻意提醒,他其實並不反感倉央嘉措。

鄔堅林巴說:“我已經搞清楚了,香波王子是強奸殺人,就在宗角祿康。”

智美站起來,望著流雲飛走的天空,冷靜地說:“香波王子不會在掘藏的時候幹這種事情,一定是陷害,更何況他現在和梅薩在一起,沒有必要強奸別人。”

鄔堅林巴說:“我也這麽想,但據說證據都是指向他的,唯一的兇器上有他的指紋,死者措曼吉姆的身體裏也有他的精液。”

智美問:“你聽誰說的?”

鄔堅林巴不回答,又說:“在密道的高級修煉中,精液被稱作‘敵’,屬於方便之樂;指紋被稱作‘印’,屬於悲心之空。它們都可以離開人體而存在,當心念化現為空行母,而空行母又成為運載的火箭時,它們就會出現在任何地方。香波王子的指紋和精液一定是被空行母空運到了兇器上和措曼吉姆的身體裏。”

智美說:“空行母是正義的化身,怎麽能陷害香波王子?”

鄔堅林巴說:“如果空行母執意要保護‘七度母之門’呢?”

智美說:“不,很可能就是警察,警察在陷害他。”

鄔堅林巴說:“關鍵是現在怎麽辦,我們必須保證香波王子繼續發掘‘七度母之門’,否則一切就將前功盡棄。”

智美說:“你想營救香波王子?顯然你對我沒有信心。”

鄔堅林巴坦誠地點點頭。

智美說:“香波王子的掘藏中斷了,你和阿若喇嘛又不能發掘新的‘光透文字’,不靠我靠誰?”

“靠你可以,但你能保證你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嗎?”

“不能保證。”

“還是啊,不如你去自首,給香波王子頂罪,爭取讓警察把香波王子放出來。”

智美瞪著鄔堅林巴:“原來你今天找我就為了這句話。”

鄔堅林巴苦笑道:“對不起,不得已而為之。”

“你找對人了。我有殺死措曼吉姆的動機,我從她身上發現了‘明空赤露’。”

“對,殺她是為了不把‘明空赤露’暴露給別人。”

智美忽然笑了:“但是我擁有了‘明空赤露’應該趕緊去掘藏,沒有理由自首啊?”

“我們可以舉報你,甚至直接把你押送去公安局,你可以招供。”

“我這樣做又為了什麽?”

“為了‘七度母之門’,為了你祖先的傳承。”

智美搖頭:“可萬一倉央嘉措遺言是護佛不是毀佛呢?”

鄔堅林巴說:“你不自信了,不想賭一把了?”

“我不想賭。如果自由的香波王子是唯一的掘藏人,我會如你所願,去公安局換他出來。可惜我相信除了他,還有我,我也是‘七度母之門’選中的掘藏人,我有獨立掘藏的能力,我是占蔔之神,這一路走來,我的占蔔沒有一次是失誤的,更何況我還有法侶索朗班宗。香波王子被抓恰好是命運給我的機會。”智美說著就走,“對不起,不能奉陪了,索朗班宗還在酒店等我呢。”

鄔堅林巴回到藥王山醫學僧院前的琉璃法會中,早有阿若喇嘛和王巖、卓瑪從信徒堆裏擠出來迎候在那裏。鄔堅林巴搖搖頭,告訴他們智美沒有答應。

阿若喇嘛遺憾地嘆口氣,面朝王巖和卓瑪:“怎麽辦?”

王巖說:“常規的做法是,找到真正的兇手,推翻證據,或者找到他們偽造證據的證據。但這樣太難了,既然他們要執意陷害香波王子,真正的兇手就會得到保護,更何況重案偵緝隊內部有嚴格的保密制度,每一個環節都可能作偽,也都可能永遠查不出來。除非兇手自首,或者有人反水。”

阿若喇嘛問:“不常規的做法呢?”

王巖說:“據了解,香波王子是重大犯罪嫌疑人,又來自外地,很快就會從拉薩看守所轉移到堆龍德慶重犯看守所。具體時間是保密的,但估計就在四十八小時之內。”

阿若喇嘛說:“你是意思是……打劫?”

王巖說:“我說了打劫?”

梅薩掀開小房子後門的門簾,想告訴國字臉喇嘛自己餓了,光喝奶茶是喝不飽的,應該給她一些糌粑。喊了幾聲,沒有回音,奇怪地想:喇嘛們呢,怎麽沒人看著她?立刻意識到,逃跑的機會來到了。她迅速溜出小房子,快步穿過甬道,走向大昭寺主殿。到了主殿才想到,已經是晚上,游客早就散盡,想從主殿正門走出去是不可能的。又拐回甬道,看看還能通向哪兒,看來看去都是死路。

梅薩再次走進主殿,心想總是有門道的,不然這裏值夜換班的喇嘛如何進出?她躲進黑暗裏,悄悄移動著,窺伺著所有或朦朧或清晰的門洞和窗洞,看不到一個喇嘛、半個活佛,只有燈影恍恍惚惚地閃爍著,把那些佛像神雕深深淺淺地照滿了四壁和天地,越照越昏暗,詭秘便從昏暗中油然而出。參差不齊、胖瘦不勻的鬼影穿行在各個殿堂之間,粗鐵的門簾欻拉欻拉響著,似乎一伸手就能觸摸到鬼影的軀體,那是無形無色的肉感,在金身佛像的遙視裏,變幻出一些黑森森的無常來,把梅薩嚇得從頭到腳,遍體寒涼。她蹲了下來,平靜著自己,盡量控制著哆嗦,又開始往前摸索,突然肚子和胸腔一陣冷痛,正要捂住,感覺一潮大水嘩地在體內蕩起來。“月亮明點”?她作為法侶的“月亮明點”出現了。她知道,一旦掘藏出現轉折,法侶就會有聖潔的“月亮明點”蕩然來臨的反應。

她抽著冷氣,心說恐怖居然也能催生“月亮明點”?急速翻開坤包,尋找著,竟沒有找到任何撫慰並接收“月亮明點”的東西:幹凈的紙或布。她想完了完了,一個法侶到了這種地步,就只剩下狼狽了。她趕緊往前走,琢磨逃出去後第一件事就是尋找商店。但是接著就是沮喪,她根本逃不出去。她停靠在一根木柱上,捂著肚子喘了一會兒,才發現已經來到居中的釋迦牟尼殿門口,朝裏望一眼,突然想起金燈中央那個金箔鑲飾的寶瓶來,為了防止灰塵掉進去,瓶口塞著一卷白紙。那就用它來救救急吧,幹凈不幹凈已經顧不得了。

她走進釋迦牟尼殿,走向供桌上數列鑲嵌著紅綠寶石的高腳長明金燈,吃驚地發現,金燈中央的寶瓶已經不見了。她失望地要離開,感覺“月亮明點”又在洶湧,趕緊蹲下。就在這時,她看到了那卷白紙,那卷白花花的紙被人丟棄在供桌下面。她一把抓起來,大喜過望地摩挲著,發現那白紙居然出奇得柔軟,趕緊躲進黑暗的角落,解開衣扣,放了進去。

立刻覺得舒服了許多,肚子和胸腔似乎也不痛了,梅薩又開始尋找逃出去的門道,找了近一個小時也沒找到。夜晚的大昭寺主殿儼然是個沒有縫隙的鐵屋子,大概這就是國字臉喇嘛和他的手下放松看護的原因吧。她倦怠地坐到鎏金神羊殿前的地上,正想下來怎麽辦,忽見一叢高大的黑影遮住了自己,舉頭一看,是一群喇嘛——國字臉喇嘛和他的手下正在三步遠的地方靜立著,似乎這些喇嘛即使做了捕快也還充滿了憐憫,不忍心用呵斥嚇著她。

大昭寺主殿的三層,一間懸掛閻魔黑門簾、門楣鑲嵌鏖戰金輪的隱秘佛舍裏,被綁押來的骷髏殺手大聲斥責大昭寺的喇嘛與聖教之敵同流合汙,妨礙了他謀殺香波王子的行動。斥責了半天,也沒有人搭理他。他低頭,用牙齒撕咬捆綁自己的繩索,看撕咬不開,氣惱地擡腳便踢,踢得面前的供桌砰砰響。

這時一個蒼老的聲音說:“你從哪裏來?誰讓你來?”

骷髏殺手不回答,反問道:“知道‘隱身人血咒殿堂’吧?知道無形密道、黑方之主吧?知道‘七度母之門’即將開啟,倉央嘉措遺言就要出世,聖教又要面臨危機吧?”

寂靜。似乎這就是回答。

蒼老的聲音突然說:“啊,原來你是用不著我來懲罰的,趕快離開這裏,去你該去的地方。”

話音一落,大昭寺喇嘛就松綁放了他。骷髏殺手始終沒看清是誰在和他說話,只覺得厲眼噴火、闊嘴吐焰的大黑天塑像身邊,昏暗的酥油燈和粗鐵鏈子後面,一個沒有五官的神像噝噝有聲。他怎麽沒有五官?他的五官哪裏去了?

骷髏殺手滿腹疑惑地離開隱秘佛舍,走出了大昭寺。他看看明凈的天空,快速走向八廓北街,在人來人往的街口席地而坐,拿出骷髏刀擺在了面前。對他來說,似乎一切都已經結束,家族的傳承、血咒殿堂的期待、修煉的圓滿,轉眼成為泡影,他要做的,就是在黑方之主還沒有要求他實現“要麽香波王子死,要麽我死”的“隱身人誓言”之前,賣掉骷髏刀,湊足路費離開拉薩,趕快回到家鄉羅馬恩尼草原去。如果他必死無疑,那就應該死在家鄉,死在親人們身邊,死在格桑德吉看得見的地方。格桑德吉,格桑德吉,還是不是我的老婆了呢?離開已經一年了,她想不是也有理由不是了。不過兒子永遠是自己的兒子,兒子已經四歲了;不過爸爸永遠是自己的爸爸,盡管爸爸會對他失望得從此失去笑聲。兒子,爸爸,老婆,他來回想,又來回說:“我就要回去了,回去就要死了。”

可是他多麽不想死啊,多麽想繼續活在黑方之主的信任之中,多麽想在實現家族的傳承和修煉的圓滿之後,把格桑德吉請回家,一家人好好活著。那才是修煉的真正圓滿。

他傷感得幾欲掉淚,一聲比一聲重地嘆著氣。

很快就有一個穿著藍色藏袍的人來問價錢,他說:“五百。”他估計這是一張火車票的錢。

那人蹲在他面前,把骷髏刀翻來覆去看著:“好刀,好刀。”

骷髏殺手說:“看來你是識貨的,我是個賊,急著出手,按它的價值,五萬都不止。”說著拍了拍腰裏的“遍撬一切”。

那人說:“這可是一把沾滿鮮血的刀。”

骷髏殺手警覺地瞪起眼睛:“你能看出來?”

那人說:“幾千年了,它殺死過僧侶貴族,也殺死過平民百姓,殺死過佛教的敵人,也殺死過掌握它的人。”說著,嗖地拔出刀來,用舌尖舔了舔刀鋒,盯著骷髏殺手,眼光頓時變得陰鷙兇險。

骷髏殺手突然覺得此人面熟起來,緊張地問:“你要幹什麽?”

“我們見過面的,不認識了?”那人露出藍色藏袍裏的警服。

骷髏殺手眼睛一轉:警察?神經質地說:“我可沒殺人。”

那人獰笑一聲:“是你沒本事殺人。我得到了最新指令,要用你的血懲罰你的無能,然後再對香波王子執行死刑。”

骷髏殺手滿眼驚恐,顫顫巍巍地說:“啊,你是黑方之主派來的。”

那人說:“我叫碧秀,身份是警察,從北京開始我就尾隨著你,本來是要匍匐在你的腳下,祝賀你絕殺成功的,沒想到你太讓黑方之主失望了。按照‘隱身人血咒殿堂’的規矩,骷髏刀將送你走向另一個世界。”

“我沒忘我們的規矩,更沒忘我的毒誓,就是想不通你為什麽會帶這麽多警察來殺我?”骷髏殺手指了指碧秀身後。

碧秀驀然回頭。骷髏殺手跳起來就跑。

追殺開始了。骷髏殺手瘋狂地逃跑著,踢散了好幾個地攤,躲不及的人紛紛被他撞倒。他的光頭在陽光下閃逝而去,袈裟呼啦啦作響,蒙臉的黑氆氌裏,吼如悶雷:“讓開,讓開。”而碧秀的追攆更加瘋狂,追出去不到五十米,就一把拽住了對方的袈裟。骷髏殺手用袈裟袖子甩打著碧秀,竭盡全力朝前拖拉著。碧秀用骷髏刀刺了幾次都沒有刺中要害,只好丟開袈裟,掏出了槍:“對不起了骷髏刀,我不能用你殺死一個叛誓者。”說著舉槍瞄準了骷髏殺手。

但碧秀沒想到骷髏殺手已經把他帶到了八廓派出所門口,更沒想到對方會一頭紮進派出所大門嚎叫起來:“殺人了,殺人了,警察同志警察殺人了。”

幾個警察從房間裏閃了出來。碧秀轉身消失在環繞大昭寺朝拜的人流裏。

王巖再次來到新世紀賓館的網吧,挑了一臺僻靜的電腦,打開自己的QQ,看“度母之戀”不在線,留言道:

“畢竟我撞死了一個無辜的人,無法從腦子裏消除糾纏不去的麻煩,就一直想著你的話:‘履行警察職責,皈依慈悲佛門’。抓住烏金喇嘛,回擊新信仰聯盟對佛教的進攻,算不算‘皈依慈悲佛門’呢?我們認為,烏金喇嘛未必就是一個人,也許是一個符號,這個符號貼在誰身上,誰就應該具備烏金喇嘛的特征,比如七七四十九處傷疤,只要符合這些特征,我會毫不留情地拔槍射擊。這樣做對不對呢?你說‘念佛就是懺悔,度人就是贖罪’。我已經開始念佛了,每天都說六字真言和阿彌陀佛,但不知道怎麽做才是‘度人’。還有,一個叫珀恩措的姑娘死了,她的死跟我有關,有人叮囑我千萬不要報警,因為這也是她的願望,她發過誓,只要警察來她就跳樓。但我離她很遠,說服不了她,只能報警。你一定會問我,你是怎樣說服的?沒有,一次也沒有說服過。我為什麽不等到打通電話、說服無效之後再報警呢?難道我是故意的?為什麽要故意?也許我不報警,她就不會自殺。她有一個吸毒成癮的啞巴妹妹,現在誰來照顧?”

他瞪著QQ等了一會兒,沒等來“度母之戀”,便關掉電腦,走出了網吧。

卓瑪在門口等他,問道:“你在電腦上幹什麽?”

王巖略一躊躇說:“尋找靈魂。”

“誰的靈魂?”

王巖不回答,拉著卓瑪走向賓館門前的路虎警車:“快走,我們去找香波王子,從他開始篩選,看到底誰是烏金喇嘛。”

他們知道沒有碧秀的引見,萬難見到香波王子,便開車駛向重案偵緝隊。路過大昭寺的時候,遠遠看到碧秀從八廓街走了出來。

碧秀穿了一件藍色藏袍,步子邁得很快,不時回看,一擡頭,看到停下來的路虎警車,趕緊跑過來,開門上去。

王巖問他:“好像有人追你?”

“一個叫骷髏殺手的,他恨我抓了香波王子,想殺我,簡直瘋了。”碧秀這樣說是想留下埋伏,一旦他殺了骷髏殺手,說起來也是正當防衛。

卓瑪回頭看了他一眼:“你都裝扮成這樣了,誰會殺你?是你去殺人的吧?”

王巖怕他們吵起來,趕緊說:“正要去找你,恰好碰上了。”

碧秀說:“你們找我不就是想見香波王子嗎,不行,誰也不能見。”

王巖說:“我們的目標是烏金喇嘛,想從他這裏了解一些情況。這些情況對你也有用,你可以在場。”

碧秀問:“你們有烏金喇嘛的線索了?”

王巖點點頭:“見到香波王子你就知道了。”

碧秀不再說什麽。卓瑪驅車駛向拉薩看守所。

半個小時後,他們在看守所重大嫌疑人關押室見到了香波王子。

香波王子站起來,拖著沈重的腳鐐,嘩啦嘩啦前走兩步,就像在自己家裏招待客人,笑著說:“坐呀,別客氣。”

他們沒有坐,除了一張香波王子睡覺的木板地鋪,其實無處可坐。

王巖說:“你恐怕能想到,我們對烏金喇嘛比對你更有興趣。烏金喇嘛跟你一樣試圖開啟‘七度母之門’,但他沒這個本事,只能利用你。我們想你應該知道,在你的掘藏中,誰對你的關懷最多、推動最大?”

香波王子說:“你們三位警察、阿若喇嘛和鄔堅林巴、骷髏殺手、死去的邊巴老師,都是關懷最多、推動最大的。”他指著碧秀,“尤其是他,他幾次想打死我,又把我關在這裏不給水喝,讓我想到這麽惡劣陰毒的一個人在阻止倉央嘉措遺言出世,那倉央嘉措遺言就一定是光明偉大的,我一定要發掘出來,這是最大的推動。如果你們要確定烏金喇嘛,他是首選。”

王巖說:“看來你早就認為烏金喇嘛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符號,可以貼在任何人身上。”

香波王子說:“是的,這個人必須和烏金喇嘛有共同之處。”

“什麽共同之處?”

“就是壞、壞、壞,壞到頭上長瘡腳底流膿。”

王巖說:“你對‘七度母之門的狂熱和你制造的幾起血案都說明你跟烏金喇嘛非常相像……”

香波王子說:“是的,我制造過許多血案,第二次世界大戰是我發動的,奧斯維辛集中營是我建立的,911事件是我策劃的,世界上所有的恐怖襲擊都是我制造的,滿意了吧?”

王巖說:“不管怎麽說,你首先得證明你不是烏金喇嘛。”

香波王子說:“我怎麽證明?”

王巖說:“大家都知道,新信仰聯盟在綁架烏金喇嘛後,烏金喇嘛有過一次自殺的經歷,用刀在自己身上戳出了四十九個窟窿。現在,只要你脫光自己,讓我們看到你渾身上下沒有密密麻麻的刀傷,你就能證明自己不是烏金喇嘛。”

“原來這樣就能證明?但我不能脫。”

王巖說:“為什麽?”

香波王子說:“當年朝廷需要查驗倉央嘉措的聖體,專門派了精於相術、明察秋毫的金字使者,才得出正確結論:‘作為聖人的體征法相則圓滿無缺’。我是倉央嘉措的傳人,我的身體怎麽能隨便給你們看,你們算老幾啊?看了也得不出正確結論。”

“現在由不得你。”王巖望了望碧秀,懇求道,“幫幫忙,把他的衣服脫掉。”

“那不行,我們這是文明關押,在給他定罪之前,我們沒有權力脫光他的衣服。”碧秀還想說什麽,手機響了,拿出手機不接,先把王巖和卓瑪推搡出去,然後自己出來,重重地關死了門。

香波王子喊起來:“什麽文明關押,我都渴死了。虐待狂,我要喝水。”看對方不理,便說,“我賣唱,我賣唱,我用倉央嘉措情歌換一杯水還不行?”說著,胸腔裏一陣酸楚,唱出的倉央嘉措情歌也更加悲酸動人了:

邂逅相遇的嬌娘,

渾身散發著芳香,

恰似拾起了松耳石,

再不忍拋到路旁。

碧秀仔細聽了情歌,卻沒有拿水給香波王子。他悶悶地想:瑪瑙兒怎麽還不來上班?

香波王子被押出羈押室,來到看守所大院時,還以為要放了他,抖動手銬腳鐐喊道:“趕快給我開鎖,我要去把拉薩河喝幹。”

碧秀說:“耐心一點,槍斃你之前,肯定會給你打開。”

香波王子這才看到,他面前停著幾輛囚車,後門都已經打開,裏面坐滿了警察。

五輛警車排隊駛出了看守所大門。現在是午夜,這裏是拉薩,到處流散著獰厲的黑暗,所有的地物地貌仿佛都變成了怒目猬張的魔面鬼臉,月亮是一顆黑暗的心,怪異地跳動著,讓城市和生命在誇張的死亡強調中,呈現出佛魔共居的緊張和詭秘。

路虎警車鬼影一樣跟在了後面。再後是喇嘛鳥。

阿若喇嘛說:“不知道哪一輛裏有香波王子。”

鄔堅林巴說:“肯定是中間一輛。”

阿若喇嘛搖搖頭,不合時宜地閉上眼睛說:“在我的觀想裏,香波王子在前面第一輛警車裏。”

喇嘛鳥的後面,是一輛裝滿了僧人的中型豐田面包車,車裏有阿若喇嘛帶來的北京雍和宮喇嘛,有鄔堅林巴從大昭寺八廓街花錢雇來的流浪僧。豐田面包後面,不遠不近跟蹤著智美和索朗班宗的切諾基。

索朗班宗問:“你覺得今天晚上會成功嗎?”

智美冷笑著說:“他們不會,我們會。”

“香波王子不是你最強大的競爭對手嗎,你幹嘛還要營救?”

“他不過是我的掘藏對象,我要從他手裏掘到’七度母之門‘。”

“那麽你的占蔔呢?”

智美懊惱地拍了拍方向盤說:“很奇怪,只要香波王子停止行動,蔔神就不會光顧我了。”

這時手機響了。索朗班宗說:“我來替你接。”

傳來鄔堅林巴的聲音:“我知道你在後面,想幹什麽?不是光明亮堂的人,沒有利佛利法利僧的心,我勸你還是不要忤逆了偉大的’七度母之門‘,回去吧,搗亂是會有生命危險的。”

智美說:“自古以來掘藏就是賭命,你都不怕,我怕什麽?”

十分鐘後,警車來到了林廓北路上的五岔路口。路燈突然黑了,五輛警車隨即熄滅車燈,圍繞路心島轉起來,轉了四圈,等到車燈再次打亮時,五輛警車已經散開,一輛走向林廓北路,一輛走向林廓東路,一輛走向納金路,一輛走向江蘇路,一輛掉頭回到奪底路。

阿若喇嘛說:“糟糕,他們一定發現了我們。”

鄔堅林巴停下喇嘛鳥:“到底跟蹤哪一輛?”又說,“上江蘇路吧,這是去堆龍德慶重犯看守所最近的一條路。”

阿若喇嘛睜開眼睛,不容置疑地說:“押解香波王子的警車開上了納金路。”

“怎麽可能呢?路向不對。”

“拉薩沒有不對的路向,所有的路都會通向你要去的地方。”

鄔堅林巴遲疑地回頭望了望阿若喇嘛,他知道阿若喇嘛能看見別人看不見的:已逝的歲月、即將的發生、障蔽後面。但這種現象並不常有,只在寂靜清虛、修煉觀想的時候出現。鄔堅林巴擰著方向盤,往納金路走了幾米,又拐向了江蘇路。

阿若喇嘛生氣了:“鄔堅林巴,為什麽不聽我的?”

鄔堅林巴又拐回來,猶猶豫豫開上了納金路。

阿若喇嘛催促道:“機會到了,快啊。”

不到十分鐘,喇嘛鳥帶動後面的豐田面包,追上去一前一後夾住了警車。除了鄔堅林巴,所有僧人,那些來自北京雍和宮的喇嘛、那些花錢雇來的流浪僧,一起撲向了被迫停下的警車。“開門開門開門。”喇嘛們拍打著警車的車窗玻璃,拍打不開,就從路邊抱起石頭準備砸碎玻璃。

兩個警察開門下車:“幹什麽,幹什麽?”

警察被推開了,喇嘛們打開所有的車門,沒看到香波王子,裏面除了警察還是警察。

阿若喇嘛傻眼了,沖著警察吼一聲:“香波王子呢?”

警察們一個個裝得傻眉楞眼:“什麽香波王子,香波王子是幹什麽,洗頭發的?”

阿若喇嘛招呼僧人們趕快上車,自己回到喇嘛鳥裏,一臉羞赧地對鄔堅林巴說:“聽你的就好了,快走。”

喇嘛鳥嘯然而去,在江蘇路的盡頭、金珠路的開端,追上了另一輛警車。

又是一次夾擊,這次豐田面包在前,喇嘛鳥在後。跟上次一樣,除了鄔堅林巴,所有喇嘛都下車沖過去,迫使警察打開了車門。阿若喇嘛直接撲向後門,大喊一聲:“香波王子。”結果是又一次失望:警車裏除了警察還是警察。

阿若喇嘛迅速回到喇嘛鳥裏:“還有三輛警車在三條路上,三條路都可以通往堆龍德慶,但必須繞道,我們直插過去,說不定還能截住一輛。”

如同流星追月,喇嘛鳥和豐田面包來到北路,守在了通往堆龍德慶的路口。警車如期而至,香波王子卻仍然不在警車裏。

阿若喇嘛無奈地靠在車頭上,拿出手機打給了王巖:“我們攔截了三路,三路都撲空了。”

王巖說:“現在只有南路和中路了,南路是趕不上的,只能來中路和我們會合,要快。”

阿若喇嘛說:“不要等我們,你們可以先動手。”

王巖說:“不行,我們是警察,警察打劫警察,很容易火並傷人,我們只能悄悄跟蹤。”

喇嘛鳥和豐田面包又一陣疾風快馳,二十分鐘後追上了路虎警車,又前驅半公裏追上了警車。警車被迫停下了,面對洶湧而來的幾十個喇嘛,四五個警察都下車掏出了槍。

碧秀朝天一連開了兩槍,沒有嚇退喇嘛們。喇嘛們似乎明白,碧秀和他的部下畢竟是藏民,而且都信教,不可能朝穿袈裟的人開槍,大呼小叫地沖撞過來,把警察一個個推開了。車門大開,唯一沒有下車的香波王子出現在阿若喇嘛面前。

阿若喇嘛一把揪住香波王子:“快走。”這才發現對方是戴著手銬腳鐐的。他喊道:“擡起來,擡起來。”幾個雍和宮喇嘛把香波王子從警車裏擡出來,又擡進了喇嘛鳥。阿若喇嘛指揮道:“上車,上車,快走。”

碧秀十萬火急地通知重案偵緝隊的各路警察速來支援。

喇嘛鳥狂奔而去,豐田面包在後面掩護著。

一公裏之外,路虎警車橫在路心等待著他們。王巖招手讓他們停下,沖到喇嘛鳥的窗口說:“現在許多警車都在朝這裏奔馳,所有的路口都已經封堵,你們是危險的,香波王子還會被奪回去。”

阿若喇嘛說:“那怎麽辦?”

王巖說:“把香波王子轉移到我們車上,沒有人敢於搜查北京來的警察。”

阿若喇嘛說:“我們是要放了他,保證他繼續發掘’七度母之門‘的伏藏。”

王巖說:“為了抓住烏金喇嘛,我們比你們更希望’七度母之門‘的發掘不要中斷。”

阿若喇嘛猶豫著看看鄔堅林巴。鄔堅林巴說:“如果能打開手銬和腳鐐,讓香波王子自己跑,比跟著我們保險。”

王巖說:“我們會想辦法給他打開,快做決定吧阿若喇嘛,時間不多了。”

香波王子被迅速擡進了路虎警車。

停在路邊樹林裏監視著路虎警車的切諾基很快超到前面去了。開車的智美告訴身邊的索朗班宗:“我要讓他們乖乖地把香波王子交給我。”

路虎警車朝著堆龍德慶駛去,那兒是青藏公路的必經之地。王巖和卓瑪想沿著青藏公路開到溫泉勝地羊八井,在“一洗潔、二洗清、三洗明、四洗慧、五洗聖、六洗得度”的溫泉裏讓香波王子洗個澡。借此機會,他們就可以看到香波王子的裸體,以親眼所見來證明他有沒有七七四十九處刀傷,是不是烏金喇嘛。如果不是,下一步就是一面篩選別的人,一面牢牢跟著香波王子,在掘藏中等待烏金喇嘛的出現。

香波王子癱坐在後面,有氣無力地說:“我渴。”

王巖說:“車上沒水,我們不可能停下來給你找水,營救你不容易,萬一碧秀他們追上來呢。忍著點,到了羊八井,有你喝的。”

香波王子舔舔幹裂的嘴唇,昏沈沈地歪著頭,閉上眼睛,費力地說:“我不能再往前走,你們也不能往前走了。”

卓瑪警覺地問道:“你怎麽知道我們不能往前走?”

香波王子說:“我也說不清,像是倉央嘉措的意志。”

王巖說:“可惜我們並不相信你可以傳達倉央嘉措的意志。”

但很快就證明香波王子的話幾乎是讖語,一起車禍讓路虎警車停了下來。車禍發生在一條岔路口,一邊是水泥橋,一邊是土石路,就在橋和路中間,一輛切諾基壓倒了一個白色仙女裝的女人,渾身是血的白衣女人趴在車輪下面,朝著路虎警車痛苦地招手。王巖和卓瑪猶豫了一下,下車走了過去。

白衣女人一把抱住了王巖的腿,喊著:“幫幫我,幫幫我。”看王巖彎腰想把她扶起來,又指著水泥橋說:“快去抓住他,他跑了,想壓死我的人跳到河裏去了。”

出於警察的本能,王巖走到橋邊朝下看著。卓瑪跟在後面。

瞬間,一個人影從水泥橋的另一側閃出來,一個滾兒打向路虎警車,拉開車門,溜了進去。白衣女人翻身起來,幾步跑向路虎警車,一踏進車門,車就呼啦一下朝前開去。

等王巖和卓瑪反應過來,想開著劫持者丟棄的切諾基,準備追攆時,才發現自己真傻,人家怎麽可能留下車鑰匙呢?

智美把路虎警車的速度開到了極限。他們走向岔道,朝東掉頭,開向了拉薩的方向。索朗班宗不時地發出一陣陣尖叫。昏頭脹腦的香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