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陸忱，讓楚凝覺得難以捉摸。

她站在原地，身子站的筆直筆直，強裝鎮定，可那無處安放的手把她的心事出賣的畢露無遺。

她不知道要如何接話，也不知道陸忱突然把她叫過來，是要呵斥，或者是教育一番……

在陸忱沒出聲的時候，她也只能保持沈默，感受著時間一點點的流逝。

“坐著吧。”陸忱朝著她點頭。

楚凝猶豫片刻，還是走過去坐下，刻意的離著他保持一定的距離。

雖然是坐下，神經還是緊繃的。

相較於她的緊張不安，陸忱顯得淡然自若，一雙深邃的黑眸仿佛將所有事情都看的透徹，一切盡在他的掌握中。

“你是在這裏當服務員嗎？工作了多久了？”

“有一個禮拜了。”

“我記得你在星源是有工作的……”

“嗯，這是我第二份工。在那邊每天五點就下班了，晚上六點來這邊上班，多賺點錢。”她並不隱瞞，一股腦都說了出來。

在陸忱面前，隱瞞這些事情，壓根毫無意義。

陸忱側眸看向楚凝，當看到她那一副慷慨赴死的壯烈表情時，頗有幾分無奈的好笑。

她當他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妖怪嘛。

“很缺錢的話，為什麽之前我叫吳晟給你那張卡，你拒絕了？”

聽到這話，楚凝的心驀地一沈。

這件事情隔了蠻久，冷不丁被提起來，她有點措手不及。

尤其是陸忱的語氣，讓她難以揣測他的喜怒哀樂。

“陸先生，因為撫養合同已經結束，你對我的義務也終止了。所以不應該再接受你的錢財資助。”

她拋出這麽個官方又合情合理的理由來，讓陸忱唇角的笑意一點點消失。

他對她的義務已經終止了嗎？

別的孩子都是緊趕慢趕的想要跟自己攀上關系，她倒是著急跟自己撇清幹系。

心底，驀地有點惱怒。

陸忱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輕聲道：“在這裏工作，你會陪客人喝酒嗎？”

他說著，修長的手指摩挲著玻璃杯的花紋，始終註意著她的反應。

果不其然，楚凝聽到這話時，臉色一變。

就像是喉嚨裏卡了一根魚刺，扯得聲帶生疼。

陸忱還盯著她，無形的壓力在逼迫著她一定要給出個答案來。

楚凝深吸一口氣，低聲說：“我不會。我只是個服務員，只負責端茶遞水送果盤，至於陪酒陪唱之類的事情……有其他的工作人員去做。”

明明陸忱對這種地方的規矩應該比自己清楚，現在他這樣問，又是什麽意思？楚凝覺得心底一陣發冷。

然而，讓她萬萬沒想到的是他接下來的話。

“那如果我叫你陪我喝酒呢？”他盯著她：“你喝嗎？”

楚凝一怔，大腦放空兩秒鐘才緩過神來。

而陸忱已經將另外那個空杯子倒了一半的酒，那淺淺的白色液體泛著晶瑩的藍色光芒，有點小小的詭異。

她扯了扯嘴角，勾起一抹稱不上笑容的笑來：“陸先生你對我有大恩大德，別說一杯酒，就算你叫我喝了這一瓶，我也是會喝的。”

楚凝說著，伸手就朝著那酒杯探過去，酒杯的冰冷觸感讓她指節微微顫抖一下。

她的酒量並不好，啤酒都不能多喝，更不消說這高度數的外國白酒。

將酒杯湊到鼻子邊上，刺鼻的酒精味道就鉆進來，讓她的眉頭皺在了一起，露出難以下咽的表情來。

“不行的話，就別逞強。”陸忱淡淡的說道，目光觸及她手指上的兩三道細小的疤痕時，神色不動聲色的變幻片刻。

他這話倒是刺激了楚凝的好勝心，她閉著眼睛，反正長痛不如短痛，不就是一杯酒唄。

她仰著脖子，正準備一杯酒囫圇吞棗的灌下去。

‘啪嗒——’一聲，她的手被用力一推，隨即，一只手緊緊地握著她的手。

酒杯掉在地上，那酒全都灑在地毯上，只剩下濡濕的一片，杯子都沒有摔破。

這突如其來的一下，讓楚凝嚇了一大跳。

慌張的眸子對上陸忱嚴肅的註視時，變得更加迷茫無措。

這……怎麽回事？

尤其是陸忱那只緊緊抓住她的手，絲毫沒有放松的意思。

緊貼的皮膚，彼此的溫度，兩人的對視，氣氛忽然變得暧昧不明。

“楚凝，你大可不必跟我這麽客氣。如果缺錢花的話，找我便好。”陸忱沈聲道。

“陸先生……”她皺眉，努力讓自己的大腦保持清醒，不要墮入這種虛無縹緲的錯覺之中。

楚凝掙紮著，想要將手抽出來，卻是被抓的緊緊地。

那力道，仿佛要將她的骨頭給捏碎一般。

她不解的看向陸忱，那深邃的眼眸裏裝著浩瀚星河般，包含太多太多覆雜的情緒……還有，一種很強烈的隱忍。

就在她想從他的眼中讀懂更多的時候，陸忱松開了她的手，身子也朝著一旁側過去，端起杯子，將剩下的半杯酒一飲而盡。

“晚上下班早點回去，這份工作就不要做了。”

他這話是肯定的語氣，不容置疑，直接就給她下了死命令。

楚凝站起身來，心反而鎮定下來，出聲道：“陸先生，雖然你對我恩情很大。但這是我自己找的工作，也是憑著雙手賺的辛苦錢，沒偷沒搶沒害人，所以這份工作我會繼續做下去。好了，我不打擾你喝酒，先出去了。”

說罷，她朝著他鞠了一躬。

那是小輩對長輩的客氣禮數，也是她不妥協的表現。

走出包廂，吳晟就在門口守著，見楚凝出來，臉上有擔憂的神色。

他剛站在外面，隱隱約約有聽到一些爭吵的聲音。

楚凝是他看著長大的，而他又在陸忱的身邊陪伴多年，對這兩人的脾氣秉性自然是有所了解，都是倔強不肯低頭的脾氣，一個比一個的心思又要覆雜，思慮又重……這兩人湊在一起，就跟猜謎游戲似的，來來去去也得不到一個結果。

“楚小姐，你和陸先生沒起爭執吧？”吳晟斟酌片刻，還是問了出來。

“沒有。”

“那就好。”吳晟松了口氣，又輕嘆：“陸先生今天來這，是特地來找你的。”

“嗯？”楚凝一聽，楞住了。

他是特地來找自己的？她本以為是他來這邊聚會，正好撞見，就逮著她教育兩句而已。

沒想到他是特得來找自己，專門來教育她兩句？那她可真是受寵若驚了，想她楚凝這麽一個小小人物，竟然能夠被日理萬機的陸忱給惦記著，豈不是莫大的榮幸。

吳晟瞧著楚凝嘴角那抹笑意，自然知道她的思想又走偏鋒了，趕忙道：“楚小姐，前天夜裏，你在這附近遇到危險的事情，陸先生知道了。”

“他怎麽會知道？”楚凝臉色一變，想都沒想脫口而出。驀地察覺到自己的激動，她收斂下神色，不敢再去看吳晟的眼睛。

其實不待吳晟回答，楚凝就反應過來，像是陸忱這般人物，南江城內遍布耳目，哪有他不知道事情。

“楚小姐，陸先生其實對你很關心的。”吳晟頗具深意的看了她一眼，卻並沒有說下去的打算，點到為止。有些話，並不是他這身份能說的。

楚凝的神情覆雜，嘴唇抿著，沈默了一陣子，才悶悶的說了句“知道了”，便垂下眼眸快步走開。

接下來的時間，她整個人就像是被抽掉靈魂般，魂不守舍，心不在焉。熬著熬著，好歹是熬到了下班。

拖著無比疲倦的身體回到小小的出租屋，楚凝趴在床上，腦中卻不受控制的冒出晚上的場景來，一顆心斑駁覆雜。

“啊——”她忽的喊了一句，洩憤似的。

一把扯過枕頭將腦袋蒙住，也不管悶得難受——為什麽在她下定決心忘記他的時候，他卻一次又一次的招惹她。而且每次他都是那樣淡然自若的模樣，倒是惹得她坐立難安，胡思亂想。

這種嚴重的不對等，讓楚凝又是惱怒又是無能為力。惱怒的是自己情緒的起伏波瀾，無能為力的是自己對陸忱的感情。

在感情中，真的誰愛的越深，誰輸的越慘。

她怕是早就輸的一塌糊塗，無可救藥了。

洗漱過後，楚凝躺在床上，將眼罩戴上，暗暗安慰自己：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夜已經深了，月亮在雲層後半遮半掩。

但楚凝並不知道，接下來等待她的，是一場更大的暴風雨。

翌日，天氣沈悶無比，陽光並不強烈，可那種悶熱更折磨人。

楚凝趕著早班車前往公司，趁著等地鐵的間隙買了個早飯匆匆吃了，趕到辦公室的時候正好踩點。

看了眼手表，她松了口氣，光潔的額頭上沁出一層冷汗。

然而，辦公室裏的氣氛卻是迷之詭異。

坐在格子間裏的同事們一瞧見楚凝進來，紛紛的投來各色的目光，又很快的收回，隨即竊竊私語起來。

楚凝的心頭驀地蒙上一層不祥的陰影，抿了抿唇，她默默的走到自己的位置上。

秦月自然也註意到楚凝來了，不像往日那樣熱情的打招呼，只是噤若寒蟬般，飛快的看了楚凝一眼，又飛快的收回目光，仿若楚凝是什麽極其危險的怪物一般。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楚凝好看的眉頭緊緊地蹙著，本來還想從秦月這邊得到一些信息的，現在就連她的態度都變得這樣古怪。

她只好暫時將疑惑埋在心中，坐在位置上整理著文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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