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斷查看時間。腕表指針停在八點五十，馬上劃過，指向下一時間。終於忍不住開口，可是那兩人置若未聞。“得快點走了吧。”他壓低聲音。已不是今日第一次催促。早在十五分鐘前，他就已這麽說過。

青燈看的一本漫畫書。慢慢擡起頭來：“幾點了？”

“八點五十啦！”即使刻意壓低，志淳的激動仍無以掩飾。

青燈想了想，似乎終也覺得時間差不多，推了推旁邊看書的駱平：“我們走吧。”

“八點五十？會不會還太早。”

駱平頭也不擡。聞這話的志淳，翻一個大大的白眼。十五分鐘前他這麽說，現在還是這麽說。圖書管理員的聲音響起來：“還有沒有人了？時間到羅，我們要下班了。”

響起一陣腳步，與此同時，駱平骨碌碌一躍而起，書往架子上一放，躡腳走向一旁。青燈跟後，見勢，志淳也忙跟於後。

管理員推著小車，往裏走，邊走邊放書，發出銳利的刺剌剌聲。她一邊整理邊大聲說：“若是還有人待著，就要被反鎖在裏面羅！”

駱平忽而停下。後頭的志淳沒反應，筆筆直差點撞上。駱平弓腰貼書架邊，側耳傾聽。管理員走路，寂靜無聲的偌大圖書室，鞋踏聲尤為響亮。他們仨人的身高，不彎腰，高大的書架足以掩飾。然而駱平弓著腰，身後兩人不由自主相繼照仿。

管理員的一角衣物，只於書架與書架間的空隙一閃而過，又往前繼續走。她手裏沒要放的書了，只往後面一陣看，探頭探腦，見有無人滯留。只亮著門口一盞燈的成人圖書室，越往後走光線越後。最後幾排烏漆抹黑。她確認無人回應，點點頭，又折返了回去。她每日總是重返往覆這一項工作。確認無人滯留，便來鎖窗。玻璃窗門是從內鎖的。她從書架間穿過，從後往前檢查。到倒數第二，仿佛聽見什麽窸窸窣窣，警惕扭頭一看。

什麽都沒有。

難道幻聽了？她疑惑，繼續鎖窗，這裏的窗使用鎖鑰式的，從裏面鎖上。只要沒鑰匙，無論裏面的人，或是外面的人，都出不去或進不來。

雖麻煩一點，但至少安全保障。這不僅指人，還指圖書室裏的書籍保障不被別有用心人內盜。

整理好一切，差不多也到九點了。只剩一人的管理員收拾收拾回家。等到最後一盞燈點滅。圖書室啪地一聲響過便是一片漆漆無光。

玻璃門外邊隱約傳來管理員鎖門。這是最後一道程序。從外面掛上鎖，和學校圖書室沒兩樣。接著門廳外傳來交談聲，駱平稍稍探出身去，只見對面少兒圖書室內的管理員也出來了。和成人圖書室的管理員共同下樓。有說有笑，什麽也沒發現。

駱平轉身比一個OK手勢。青燈一松開手，志淳無法抑制低呼出聲：“我們被反鎖在裏頭了！”

青燈微微笑。駱平歪頭一副，那又怎樣的表情。“你們瘋了！”志淳忿忿，真情實感流露。

回想方才，他要大叫應聲，反被身邊青燈一把捂住。他猜不透這兩人做什麽。要知道這兩人是故意來送死，他今晚怎麽也不來。送死……是吧，等到第二天他們開門再出去？瘋了瘋了，簡直無法理喻。就算事先跟他招呼一聲也好，自己想玩這種惡作劇就算了，但怎麽也該跟他說一聲。忽如其來的毫無征兆，結結實實打了他個措手不及。一想到一晚上不歸家，也無法通知老爸，不知明日杜子峰作何反應的杜志淳，氣得嘴巴都歪了。偏偏他們還一副惡作劇得逞的刁皮樣。

你們愛玩就玩吧。

杜志淳扭頭往外走。我才不陪你們玩呢，他心想。

“你去哪啊，志淳。”青燈在後面叫住他。

“我要出去。”

青燈一時拿捏不準，瞅了瞅駱平。駱平微舉雙手，意思是他來解決。他說：“你沒鑰匙，怎麽走？”

“我去叫人啊。”杜志淳往門口走，打算用手敲門，底下應該還有人在，聽到二樓聲響搞不好能上來。

“他們聽不到的。”

杜志淳卻走更快了。駱平從後跟上一把抓住他手。“餵，志淳。”

“我晚上得回去。“

“打個電話就好了。”

杜志淳一下停住了。“打電話？我們被反鎖在這裏了，還怎麽打？”

“出去啊。出去就能打了。”

“……”

光線很暗，故看不清俞駱平是何種神態。他插起雙胸，隱隱看出是帶笑的神態。“圖書館下面公車旁有電話亭。投硬幣就能打。你別用那種表情看我，我可看得一清二楚。別瞪著我。我還沒笨到故意被反鎖在這裏。現在九點而已，也不算晚。你出去給你爸打，就說晚上晚點回去，或直接說我媽盛情難卻，把你留下。”

杜志淳仍然堅持要叫人。俞駱平嘆了口氣，叫他到窗邊光線亮點的地方。“你看這個。”月光透進玻璃窗，駱平掌心放著小小的一枚鑰匙。杜志淳首先楞住了，隨即：“這個是……”

“鑰匙啊。能從這裏出去的鑰匙。”

杜志淳睜大眼睛，不可置信地喃喃搖頭：“不是吧。你怎麽有的？”

“電腦裏不是有個術語叫拷貝嗎？就拷貝下來，沒什麽難的。”

駱平聳肩說。往窗外張望，一批人出門，身影未消，走在路上倒是一副警戒心沒地並肩而行。他將鑰匙插進窗戶的鎖孔中，朝一個方向轉了幾下，聽到哢嚓的一聲。他拍著窗戶轉身對志淳說：“你不用擔心了吧？”志淳眼睜得更大了。駱平拍了拍窗戶，往外一推，玻璃窗便推開了一絲縫隙。窗外仿佛有風吹過，一棵大樹紋絲不動立在窗外，枝幹朝這裏伸來。窗合上時，那枝葉似能貼著窗似的茂盛。

“你什麽時候有的？”志淳問完，有些激動，壓低聲又道，“怎麽做的？別用拷貝什麽詞糊弄我。”

“很早以前了吧。差不多一個月前。”駱平答這話時略有含糊。

這時忽而一陣強烈的光。青燈掏出了包裏的手電筒，點亮，從志淳面前掃過，志淳免不了閉上眼睛躲避強光。青燈對準書架照光：“趁門口的阿姨不註意，把鑰匙偷偷拿走塑形，再去店裏打造一份就可以了。像是一個人支走，一個人去拿就能做到了。三裏街那邊我們認識的人不少哦。當然也有打造鑰匙的。有模型的話，打造出一模一樣的一點都不難。和拷貝是一個道理。”她向志淳解釋。但志淳仍是介懷。

“這怎麽也不道德吧。”

“哪裏不道德啦。我們是亂偷錢還是偷其他東西了。只是打造一份備鑰，以便今日這種不時之需時用而已。換言之，若是有今天不小心被反鎖的情況出現，有備鑰就方便多了。”

“你們這哪叫不小心……”志淳咽了咽口水。分明是故意。

青燈用手指在書脊上劃過，抽出幾本書來，眼也不眨地裝進書包。一面說：“縣裏圖書館同學校的不同。它辦理起圖書證要的身份信息一大堆。像是我們這種年齡不滿十八的根本辦不了。還有分戶口的，你覺得這像話嗎？只是想看書而已，辦張圖書證都麻煩得夠可以。以前只覺得有錢就夠了。但是有錢也不可以。學校的書實在太少，有些根本不完全，有了第一冊 ，就沒第二冊比比皆是。我們也是迫不得已，目光才放到這裏來呀。也是迫不得已，選這種下策。平常要讀書，又離得那麽遠。不想點辦法，就是沒辦法。”

說到這，青燈聲音戛然而止了。她讓駱平拿著書包，自己把那些寫著計算機程序的書一本本裝進書包裏。裝到第三本，她忽而不動。面向志淳說，“看完就還回來了。其實只是略過有人審核的步驟而已。志淳你見多識廣。一定也知道，有國外那種自動無人店。反正問心無愧就好了。我們不偷也不搶，只要最後還回來就好。專門設立一個程序，檢查個人信用而已。而若每個人都像我和駱平自覺還書的話，這種程序不在也無所謂的。不是嗎？”

志淳搔搔額頭。“當然了……如果你們保證一本不落的還書，倒也沒什麽。”

青燈對他的回答表示滿意點頭。視線重放回書架，繼續找書說：“所以啊，我就和駱平說，看書才能學知識，光是學校那麽生硬的知識根本沒用。若要真的學計算機，就不要寄希望於學校那群老師身上。我們自力更生就好了呀。志淳你也說了。計算機是很賺錢的東西。駱平如果學好了，以後一定賺很多錢。從現在開始學，沒什麽壞的，讀得多了，總不會壞。”

“好了，我覺得這些書很不錯耶。”青燈輕呼出一口氣。看手表，“時間差不多了。”

志淳恍然大悟。方才青燈才不是看漫畫。她在觀察哪些書給駱平帶回去看。她所說的時間差不多，原來也並非他想的那樣。駱平點點頭，將剛才看到只剩幾頁的書從書架裏拿來，裝進說：“雖只是理論知識。但實踐總是建立在理論上的。”

志淳感覺這話向著他說。一時之間不知作何反應。

“第二天她們發現少了書，那怎麽辦？”

志淳的憂心忡忡，在他們倆看來不值一提。“現還是填名書卡的時代。那麽多藏書，管理員哪管得過來。”青燈狡黠地笑了。“若是進入到電子時代，那就肯定不同了。不過那是以後的事，只需顧在當下就好嘛。”

“會不會有人藏在書包裏，偷偷帶出去呢？”

“有帶書包的，管理員會讓他們把書包攤出來檢查喔。不然的話，我們幹什麽這麽大費周章呢？”

志淳喃喃，說的也是……他一拍腦門。駱平貼著窗戶往外看了看：“樓下那大叔應該走了。趕著回家吧，時間挺晚了。”

志淳心想，你們也知道時間晚了。青燈忽而開口說：“志淳，你不會告訴其他人的吧？”

志淳猝不及防，“啊”地一聲擡頭，不得要領。

青燈凝視著他的眼睛補充說：“若非拿你當好友，我們才不把這麽機密的事告訴你呢。所以，關於這個圖書館和窗戶鑰匙的事。你會藏在心裏，當作我們三個人的秘密。對不對？不會告訴其他任何人的。你跟我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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