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倒是這麽個理，”他以前念大學，導師過生日，其他幾個導師手底下的同學，都趕著送最貴最好的。偏生他當時一窮酸書呆子，什麽也不送，後果怎麽樣當然就不必說了。只能說人情這東西，雖覆雜，但不得不處。

他一邊從皮夾裏掏出三張紅鈔，一邊感慨，“這麽小的年紀，都不得不處理這種事了，可不是件好事啊。”

杜志淳伸手抓，眼見抓著了，杜子峰把手一轉，擋在他跟前。“我可得說好了，不許用來其他地方。”

“我知道，知道，”杜志淳踮起腳，一把奪了過，沒怎麽費力。望著手裏真實觸感，他才放松地吐出一口氣。

“攀比也不是件好事情啊。”杜子峰還在旁邊說。

“是啊！真不是件好事，”杜志淳將紅鈔揣進了兜，附和說。

周末杜志淳一早起床，連他爸都感到奇怪，他兒子今日是錯心還是怎樣，以往周末的杜志淳，不睡到日上三竿便絕不起床。

杜子峰問起，杜志淳便說：“我要給我那同學去選禮物。”

“要不要我送你？”

杜志淳趕緊拒絕：“別別別，我一個人就行。好歹來半年多了，這地我還不熟啊？”

杜子峰細瞅他兒子，心想今日怎地如此錯心？

杜志淳嘿嘿一笑，“我怎麽也這麽大了，總讓你接接送送真不好。我要獨立自主，好了，我走了。”他賁發手臂少得可憐的肌肉，馬上收回手來，穿好運動鞋便開開心心溜下樓去了。

他這個小機靈鬼頭，在杜子峰面前說話是越來越滴水不漏，無縫可挑。

照青燈留他的紙條地址找，杜志淳一路問，朝她家那個方向走。途經胡同口，不用拐進，繼續直行。再前面的一條街，看樣子是老式的商業街。三裏街的幾家老牌店面都聚在這，拐道口還有賣油條大餅的早餐店。

他沒吃早飯，想在這解決，到小推車前，指著冒熱氣的車面說：“小籠包還有沒有？”

車後是個黑皮膚女人，聞言趕緊說：“有的，有的是。”

杜志淳坐了下來，點了一份小籠，一碗豆腐花，加蔥加醬油的。他掰了一次性筷子，用醋蘸了後，邊滋溜滋溜淌著燙吃，邊四處觀察。

這個轉角視野不錯，兩道店面看得清清楚楚，什麽童裝店、熟食店、還有賣衣場的大甩賣啦，專賺附近住的小孩錢的小店啦。

偏離陽光，店面上又是不少居民，這喧囂雜鬧，陽光稀暗，顯得陰冷潮濕，居民樓的墻壁上側是掉漆的灰，下面則是長久被熏烤的黑。

吃完找錢時的杜志淳，一雙眼仍往四處轉，滴溜滴溜，又大又圓。他五年級的身材又瘦又小，即使穿同齡的白休閑衫和黑中褲，也顯得瘦小。

他終於是找到了青燈口裏的裁縫店，在一家水果店旁邊。水果店水果擺到了屋外，遮掉旁邊裁縫店擺門口的招牌。有個穿寶藍旗袍的女人正從店內走出，同水果店的老板說著話，細長兩條柳眉高高挑了起。她隔得遠，聽不清，但不想，也知她是埋怨著他們水果店“手伸太長”，擋著她裁縫店生意。

水果店大漢把手伸向旗袍女人豐滿臀部時，一個頭發到脖子的女孩走了出來。周末的青燈放下了在學校梳著的頭發，穿著簡單幹凈的白布料，灰藍色的緊身中褲下小腿纖細白皙。

她怎麽看，都與這裏吵架還架、喧囂雜鬧的環境格格不入。

不知怎地，他便生起，她不屬於這裏，與生俱來便該離開，到更廣闊天地去的念頭。

從這出發，穿過街，杜志淳加快了腳步，往那家裁縫店走去。五年級的瘦小個，在清晨的鬧市裏不被註意，三下兩下，溜進人群裏便如魚下水，滑溜溜見不著人影了。等再冒出頭來，他把手往背對的青燈肩上輕輕一拍。

於青燈一轉頭，瞧是他，臉上露出了驚訝之情。杜志淳趕忙揮著手，就差沒自報姓名，青燈了然，抿嘴笑道：“志淳，”

原來還沒忘，真是太好了，杜志淳松了一大口氣。

“我怎麽會不記得呢。”說著這樣的話，青燈對那寶藍色的旗袍女人喊了聲，“媽媽，我同學來了。”

旗袍女人轉過頭來。志淳看得清晰了，她很漂亮，身材也好，但細看，就是濃妝艷抹也遮不了她臉上的歲月痕跡。反倒這些花花綠綠、明艷耀眼的梳扮妝容，頗像嘲笑著她嘴角額頭的粉也蓋不住的皺紋。

女人臉上浮起了驚訝之笑，裊裊婷婷往他們這走來，她身後的大漢悻悻然收回了手，扭頭繼續做生意，並招手揮著底下員工，把伸到她家裁縫店的水果攤位往裏收著挪一挪。

“這是哪位呀？”她居高臨下，用眼神瞟志淳，叉著腰。

“我跟你說過的。志淳，杜志淳。我們學校的學生，今天他來店裏逛一逛。”

婁惠肖彎下身子來：“你姓杜嘛？”她食指點著下巴，對他說，若有所思樣。

好濃的香水味，鼻子要掉了。他想，“嗯，阿姨，我姓杜。”他回答，垂著腦袋，老實巴交。

“你們學校新來的校長，我記得也姓杜喲。”她這話問向了一旁的青燈，一手拍著後腦，反應過來說。

“志淳是校長的兒子。”青燈補充說，遲疑了一下，像是不敢確認，又向他確認，“是嗎？志淳。”

杜志淳生活中本不是愛誇耀老爸校長的人。一面，他之前在國際小學的人同學家長，個個名聲地位不俗，他沒有什麽好炫耀的。另一面，他不認為在三裏街的同學面前多談此事是好事。杜子峰時常教育他，勿以居高臨下姿態對人，他所得的一切，是父輩帶來的，而本身他同三裏街的窮苦孩子都是平等的。沒有杜子峰，他杜志淳生活的也是三裏街的樣子。

何況對面是家長，他總覺著，說出自己老爸是校長這話後，會使自己陷入一個困擾的境地。

但青燈這樣確認，他沒得回避，只好點點頭說：“是的，阿姨。”

婁惠肖的表情立刻變了。

果然如此，杜志淳想。

婁惠肖以一副之前完全沒有的熱情，一下子拉起他的手，擠掉青燈，說：“那快進來吧，小淳，這麽叫你行不行？來，到裏面來，來看看衣服，我可是成人小孩的都能夠做。”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