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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

朱府幾位主子的臥房都已由景知晚等搜過一回,井乙也不知還有什麽可以讓他勘察的,聞聲只得應了,正要離開時,景知晚又道:“朱繼飛、朱夫人等人去過哪裏,見過什麽人,需仔細牢記,一一回稟。”

井乙才知景知晚其實是讓他借著勘察為名,暗中跟蹤監視朱繼飛等人,再不敢怠慢,急急領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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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景知晚依然坐了肩輿,帶著阿原等人繼續去醫館探查線索。

這一回,他們去的是恕心醫館。

恕心醫館和別的藥鋪一樣對外賣藥,也有大夫在醫館中坐診。但景知晚等卻是正經遞了名帖,等著主人同意,方才在仆役的迎候下步入後院去見醫館的主人,左言希。

題外話

大家國慶快樂!

第一卷靈鶴髓(四十四)

左言希和唐家兄弟一樣,是白身,無官無爵。但他的義父,卻是正兒八經的賀王爺,跟著大梁皇帝打過天下的。賀王慕鐘征戰時落下傷病,不時發作,近月正在沁河的別院調養,隨同左右每日開藥診治的正是左言希。

這座恕心醫館,是從賀王府的別院隔出來的。景知晚等所進的後院,其實已是賀王府的院子,與居家靜養的賀王近在咫尺,不經通報,誰敢輕易闖入?

衙門裏的公差自然極有眼色,跟著景知晚等踏入後院,便不覺屏住呼吸,生恐行差踏錯,惹著那位以性情暴烈出名的賀王爺。

穿過月洞門,迎面便是梨花如雪,紛揚而下。滿園的蝶戲春光中,有琴聲琤琮,幽泉般泠泠滑來,壓下了近處的鶯啼宛轉和落花蕭蕭,令人悠然神往,不覺要駐下足來,凝神細聽。

眼前素簾春風卷,綠窗雪梨綻,怎麽看,此處都像是高人隱士所居,絕不像醫者的住處。

但左言希無疑是沁河最出名、最尊貴的大夫。因真假靈鶴髓牽涉到宗親朱蝕的死因,先前便是請的左言希驗藥。一則左言希醫術高明,二則未必不是因為他出身不凡,上面問起來,可以免去諸多質疑。

景知晚顯然早已與左言希相識,未至門前,他便出言打斷他的琴聲:“既是紅塵中人,何必奏出塵之曲?聽來真是矯情,矯情!”

他撩開簾子,也不急著進去,白皙手指叩於門框,篤篤有聲。

琴聲不由亂了,然後頓住。

然後,只聞得有人輕嘆道:“景兄,我矯情又非一日,正如你多情也非一日。不求你同病相憐,但可否請你收了這些刻薄言語?還嫌吃的虧不夠大,受的苦不夠多?”

琴案後,有淡青衣衫的年輕男子緩緩站起,迎向他們。

他也不過二十出頭,舉止舒徐優雅,眉眼疏朗俊秀,唇角一抹笑意親切柔和,卻絲毫不失出身貴家的矜貴氣度。眾人肅然之際,他的目光緩緩掃過,卻似春陽般煦和,令人心神寧謐,緊張之感頓時一掃而空。

阿原一對上他眼神,心下便怔了怔。這人瞧著很有些眼熟,看向她時眉眼間的笑意也深了深,莫非……也曾是她的入幕之賓?

仿佛小鹿曾說過,賀王府的什麽公子,與她交誼非比尋常,出事前晚還在她閨闥內喝酒嬉耍,通宵達旦……

她頭皮發麻,悄悄向後挪了挪,將半個身子隱到隨行的差役後方。

左言希並未多留意她,看著景知晚步入,便讓他在案邊坐下,擡手為他診脈。半晌,他道:“調養得倒還好,只是還需放寬心胸,不然夜間睡不安穩,便是做出再美味的飯菜也會食難下咽,只能瘦得跟鬼似的。”

他的話語其實也很刻薄,但他神情柔和,怎麽看都是名士高人的溫厚蘊藉,叫人見而忘俗,再覺不出言語間的尖銳淩厲來。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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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靈鶴髓(四十五)

那廂侍兒已奉上清茶,阿原等站得頗遠,都能嗅出那茶香來。

可惜他們很快連茶香都沒機會聞。有形容秀美的侍兒走上前,有禮卻疏離地請他們到耳房裏用茶,擺明了不想他們打擾那二位敘舊。

沒錯,是敘舊。

二人談笑晏晏,阿原絲毫沒看出景知晚有查案的意思。

或許,他今天就是過來找老友敘舊的。

不過想著這賀王義子跟她可能的交集,阿原寧願景知晚只是過來敘舊的,她便能悄無聲息避開這位,免得被人識破身份,再次陷入眾美環繞的尷尬境地。

從前的原清離為何喜歡那等放lang荒誕的生活?她真是想破腦袋也想不出。

但也許,從前的原清離也想不通,阿原為何放著金尊玉貴的貴家小姐不做,跑來做了這麽個跟下裏巴人打交道的小捕快。

不是從前的原清離中了邪,便是如今的阿原中了邪。

阿原感慨之際,侍兒已奉上茶來,倒也清香撲鼻。

阿原正待品茶,目光掃過侍兒纖細的手指,吸了口氣,忽笑問道:“還未請教姑娘名字,在這府上幾年了?”

大戶人家的侍婢極懂規矩,見她詢問,雖有些詫異,依然恭敬答道:“奴婢小玉,在這別院已有兩年多了!”

阿原點頭道:“賀王府果然與眾不同,看把小玉姑娘調理的,跟枝玉簪花似的清麗可人。”

但凡事間女子,無不愛惜自己容貌,何況阿原風清骨秀,論起飄逸秀美,比起左言希、景知晚等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小玉聞她誇獎,早已紅了面龐,沖著她掩口而笑,目光便有些含情脈脈。

阿原又看向她的指甲,微笑道:“這指甲顏色甚美,顏色嬌俏又不顯俗氣,難得,難得。”

小玉忙答道:“這是用玫紅色的鳳仙花汁染的。那顏色的鳳仙花不多見,當年賀王妃喜愛,便命人從京城帶來花籽,在後院種植了不少。這花染指甲很好看,只是有些難上色。”

阿原問:“我在別處還沒見過有這樣顏色的。賀王府如今便有這花?”

小玉道:“這時節鳳仙花還未開。我們染指甲用的是隔年保存下來的花汁。”

阿原嘖嘖惋惜,又喝著茶跟她閑聊。不一時,這別院裏住了哪些人,女眷和侍女裏又有哪些特別愛染指甲,無不打聽得明明白白。她又道:“既然未開,小玉姑娘可否帶我去挖上幾株回去?我有個嫡親的妹妹,平日最愛染指甲,若移幾株回去,她必定歡喜得緊。”

小玉被這俊秀“少年”拉著說了這許久的話,頗有些心馳神蕩,倒也願意幫忙,說道:“咱們王爺需靜養,不喜外人打擾。不過原公子要的話,我可以悄悄挖些過來送與公子。”

阿原明知王公貴族的府第,並沒那麽容易放外人進去,只得點頭道:“如此,勞煩小玉姑娘了!”

第一卷靈鶴髓(四十六)

待小玉離開,阿原也借口解手出屋,躡著小玉的蹤跡悄悄向後園內尋去。

她的懷中,正收藏著一顆害死朱蝕的“靈鶴髓”,仿制得惟妙惟肖,但其中一顆有細微的玫紅色彎月狀印痕。若非阿原是女子,看得細致,再認不出那其實女子剛染過的指甲留下的鳳仙花汁痕跡。

這種顏色的鳳仙花別處並不多見,但鳳仙天生易生易長,算不得珍貴,故而住於賀府別院的女眷和侍女們都能采到鳳仙花。

但愛用這種花汁染指甲,同時又可能接觸藥材的,只有侍奉左言希的小玉,和侍奉賀王服藥的一名姬妾。

小玉挖鳳仙花時,那姬妾正走過來,笑問:“這是誰呢,也愛這鳳仙花汁?”

小玉酡紅著臉,說道:“是衙門裏的一位捕爺,說愛這顏色,要帶給妹妹。”

那姬妾便道:“真真是有眼光!我也覺得好看。便是我們言希公子,也愛這顏色。上回還跟我要了一瓶,也不知送給哪個姑娘了!”

小玉道:“咦,公子這次回來後我才被撥過去服侍,倒不知他看上了誰家的姑娘。”

二人便開始說起左言希的風姿和學識,小玉固然兩眼晶亮,連那姬妾都是一副悠然神往的模樣。

阿原隱於一道薔薇花籬後靜靜聽著,便有些疑心那位深居簡出養病的老賀王爺,帽子上會不會已經染上了一點春天的綠意。

聽得他們交談間再無有價值的線索,阿原返身欲待離去,才覺身後不知何時多出一人,與她近在咫尺,差點和她撞到一處。

她吸了口氣,忙退了一步,定睛看時,眼前乃是一名年輕男子,俊朗優雅,眼底映著薔薇的花色,悠悠若有媚意流轉,在松松扣著的紫檀色華衣映襯下,有種貓兒般的慵懶和嬌貴,看著有幾分眼熟。他正瞇眼審視著她,若驚若喜。

賀王府的別院並不是尋常男子想進就進的,何況此人衣飾不凡……

阿原腦中靈光一閃,已猜到這人是誰,忙躬身行了一禮,說道:“在下縣衙捕快原沁河,見過公子!在下隨我們典史大人過來拜見左公子。剛出來如廁,不小心迷了路,正躊躇跟那兩位女眷問路不便,恰遇到公子。不知公子如何稱呼,能不能指點一下回左公子住處的路徑?”

那年輕公子張了張嘴,食指舉了舉自己,“你……不知如何稱呼我?”

阿原故意思忖了片刻,才道:“莫非……公子是賀王世子慕北湮?”

慕北湮又張了張嘴,食指轉而舉向她,“你……要如廁?”

阿原猛地覺出哪裏不對勁,背上頓時浮上一層汗意,“卻不知賀王府的小賀王爺,指的是左公子,還是世子?”

慕北湮盯著他,笑容明媚,眸光卻銳如尖錐,“你說呢?”

第一卷靈鶴髓(四十七)

阿原對大梁的王侯將相們不甚了了,但賀王在沁河縣養病,她多少有所耳聞;何況方才小玉已將賀王府別院人丁大致說過,故而她立時便猜到眼前這位是賀王獨子慕北湮。

大約是先入為主,她已認定左言希才與她當日有交集的賀王府公子,也就是小鹿提過好幾次的小賀王爺。

可賀王慕鐘有慕北湮這個親生兒子,旁人又怎會稱他義子為小賀王爺?

於是,慕北湮才是她出事前還和她風流快活的小賀王爺嗎?

阿原心虛,幹笑道:“公子若是忙,我自己去尋一尋,應該能找得著……”

她剛要逃開時,臂腕一緊,已被慕北湮握住。

他已收了訝異之色,懶洋洋地笑道:“你已進了女眷們所居的後院,即便是公差,被當作歹人打個半死也沒地兒說理去。罷,我陪你走一遭吧!”

阿原頭皮發炸,掙了凈,竟沒掙開他鐵鉗般捏緊他的手掌。她一時也不好改口,只得默默隨他而行。

走不兩步,她已詫異,“這是……不是去左公子住處的路吧?”

慕北湮便怪怪地看他,“你不是說出來如廁迷路的嗎?自然要先帶你去茅房!”

“不……不用了……”

阿原待要後退,慕北湮已推開旁邊一間小門,慢悠悠道:“到了!”

潔凈清雅的小閣,四廊圍著鏤空的落地紗窗,乍看分明是賞景休憩的好去處,小閣內更是傳出檀香裊裊,沁人心脾,叫人再想不到,此處居然是五谷輪回之所。

阿原生生被扯了進去,慕北湮方放開她,伸手去解自己褲帶。

阿原暗暗吸了口氣,掉頭要往外逃時,慕北湮卻似背後長了眼睛,手指往後一勾,巧巧地勾住她後側腰帶,閑閑道:“原……捕快,你好容易找到地兒,還不趕緊解決?”

阿原聽得那邊已有水聲不急不緩響起,頓時周身血液都往頭部湧去,邊往外掙著邊道:“呃……不用了……剛找不到路,驚得一身汗,如今已經不那麽急了……”

慕北湮笑道:“不那麽急也要解決一下才好。不然待會兒急了,只怕又要找不著地兒解決了!”

他的手上頗有力道,阿原一時竟掙不開,只將他掙得身體晃動,便有水漬歪到旁邊地上。

阿原窘得無以覆加,將他奮力一甩,終於脫開身來,匆忙道:“真不用……我……方才內急得厲害,已在角落裏方便過了……冒犯!冒犯!”

她匆忙逃了出去,深深呼吸數下,陣陣檀香味再撲入鼻中,便覺芬郁得有些過了,遠不如左言希院前的滿樹梨花清新怡人。

於是她更如被人打了一拳般暈頭轉向。

左言希居然不是小賀王爺,慕北湮才是小賀王爺……

和她顛鳳倒鸞不知多少回的小賀王爺……

這笑話鬧得大了!

第一卷靈鶴髓(四十八)

她在他跟前扮男人,還說什麽如廁,簡直就是送上門來讓他驗明正身。

她的腦門上簡直貼著個大大的“蠢”字,整條汴水都沖不掉了……

這賀王府別院不能待了,這縣衙不能待了,這沁河縣也不能待了……

她雙頰燒得滾燙,飛快轉過念頭時,裏面已傳來舀水洗手的聲音,然後便見慕北湮拿手巾擦著手,匆匆走了出來。待瞧見阿原尚未逃開,他抿緊的唇才揚起,依然是懶洋洋的貓兒般的笑容。

他攏了攏衣衫,笑得狡黠,“既然你也知自己冒犯了,趕緊說下方才你在哪裏方便,我還來得及遣人去收拾。”

阿原一萬個不情願跟他討論方便的問題,見他居然還在糾纏,便道:“就在方才那薔薇花籬下,哪裏還看得出?若這府裏有人長著狗鼻子,大約還聞得出。”

慕北湮便揉了揉自己的鼻子,“狗鼻子?”

阿原再不想搭理他,垂著眼簾向他告退:“方才我已想起來時的路程,不敢再勞煩世子大人相領。典史大人還在那邊候著,在下這便過去侍奉!”

她也不待慕北湮答話,逃一般飛快奔往左言希所住院落。

慕北湮沒有追。

他負手看著她的背影,低低笑嘆:“清離,這就是你所說的……訣別過去?真當我是死人呢!”

不過,這樣的原清離,為何看起來比從前更真實些?

往日的原清離,高貴婉媚,永遠追逐著男子,也被男子所追逐。她的眸子幽深如潭,明潤如玉,顧盼之際,百媚叢生,足令天下男子魂不守舍。可和她再怎樣親近,甚至親熱,對她的認知似乎也只能停留在最初的印象中。

美貌出眾,多才多藝,與很多男子親近,受很多男子追捧,——可溫柔的笑容裏,總似有點什麽別的內容。

偶爾,她在他跟前喝醉酒,他才意識到那些是什麽。

溫柔不等於親密,風流不等於多情,醉酒後她的眼神空洞而淡漠,甚至有種厭世的疏離和疲倦。

最後一晚相聚,她便是那樣厭倦地向慕北湮、謝以棠說道:“從此以後,我便不是我了……嗯,也許,那才是我。我要和我的過去訣別了……”

彼時,他們還想著,她大約真打算收了性子,好好跟端侯過日子了。

端侯病弱不假,但端侯真正的身份也不是慕、謝等人招惹得起的。公然送他數頂綠帽子,恐怕連他們的父親都會惹上麻煩。

但不久傳來的消息,卻是原家小姐遇劫,失去記憶,連母親都認不出,更別說曾跟她相好的那些男子。

其實出事後慕北湮曾入原府看過她兩次。

第一次她尚昏迷著,第二次她已經清醒,正命人將前來探望的相好們往外趕,神色間說不出是惶恐還是厭惡。

第一卷靈鶴髓(四十九)

原夫人心疼女兒,幫著下了逐客令,於是慕北湮便被一起趕了出來。原想著等她病情好轉再去相探,再不料等來的卻是原家小姐私逃失蹤的消息。

她果然跟過去訣別得徹底。撇開往日交情不說,便是她醒後,他也曾和其他探病男子一起在她跟前出現過,喚過她的名字。

而她,竟完全不記得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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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原返回左言希住處時,景知晚、左言希等已去了前面鋪子,倒是小玉挖來鳳仙花,正在那邊殷殷等候。

小玉黑眸含情,細細吩咐道:“這鳳仙和別種鳳仙不同,聽說特別招蛇,而且招毒蛇。栽下後可以在附近撒些雄黃、硫磺之類的,免得毒蛇侵擾。”

想著慕北湮曾與自己那般親密,阿原仿佛背脊上有毛毛蟲爬過。她接過鳳仙,勉強笑道:“毒蛇啊……恐怕會驚著我妹妹。”

小玉笑道:“不會的。公子令我們驚蟄後每月撒一次雄黃,我們在這府裏就沒見過蛇,更別說毒蛇了!而且鳳仙全株都可解毒,尤其對蛇毒,特別有效!”

她說得熱切,但阿原驚悚之餘,再顧不得安慰美人,匆匆謝過小玉,便逃一般的狂奔離去。小玉芳心無著,對著她倉皇離開的背影惆悵不已,自此落下相思病根,多愁善感之際,頗是掉了幾滴眼淚。

景知晚等趕往前面藥鋪,是因為安排在鋪子外暗中監視的差役發現了一個人。

是朱府那位最初報案的王管事。

這王管事甚至曾說,是二公子居心叵測,暗害朱蝕。

此時他面色驚惶,目光比先前更倔強,叫道:“你們不必再挨個兒鋪子亂查!先前大公子煉藥的砒霜、老山參等物,是老奴替他去仁和堂買的!可大公子真的只是讓欞幽煉他想要的藥,並不是靈鶴髓,更未有過謀害老爺之心!”

景知晚端坐榻上,淡淡地看著他,“朱繪飛、朱繼飛二人都是朱蝕之子,你一個朱府管事,為何偏心至此,一口咬定朱繪飛不會弒父,朱繼飛則嫌疑重重?”

王管事道:“大公子是老奴看著長大的,他的品行老奴怎會不知?雖然貪吃貪玩,可本性純良,不像二公子貌似忠厚,暗藏奸滑!偏偏大公子癡胖了些,人便都道二公子俊秀聰明,生生讓大公子傳成笑話!可惜大公子到底是嫡長子,再怎麽著,這家業一大半還是會留給大公子,二公子自然不服,暗動手腳謀害老爺、嫁禍大公子,才好獨掌這萬貫家財!”

景知晚輕輕一笑,“朱繪飛請欞幽入府,難道也是二公子安排的?”

欞幽是朱蝕之死的最大嫌疑人,也是朱繪飛脫不開嫌疑的主要原因。可根據他們近日所察,朱繼飛行事端方穩重,並不像父兄那般喜歡結交方士,與欞幽幾乎沒什麽交集,也未發現與任何江湖術士有聯系。於是,不論是王管事當日的指證,還是今日的指證,都似水上浮萍,全無根據。

阿原心神略定,已想起別的事,問道:“王管事,聽說,你是當年朱蝕的原配夫人帶入朱府的?”

如今的朱夫人乃是繼室。朱蝕早逝的原配夫人,正是朱繪飛的生母。

王管事心虛,兀自梗著脖子道:“那又如何?老奴忠心耿耿,一心一意都在為朱家打算!”

第一卷靈鶴髓(五十一)

李斐對此事十分上心,聞得他們回來,也已趕過來探問,看景知晚神色有異,忙打圓場道:“這個麽,其實……咳,其實也沒什麽。聽聞如今最時興男風,不少王侯公子引以為風流雅事,景典史為那左公子特地跑沁河這種小地方來,更見得情深意種,更見得是雅人,雅人……”

“咳……”

雅人景知晚嗆得一口水噴出,正噴在阿原袖上。

阿原倒不計較,難得溫柔地看著他,一臉的善解人意,以示十分開化,十分同情,十分理解……

下面尚有丁曹、阿樹等差役,本來還認真聽著關於鳳仙花的分析,忽發現話題一不小心歪到了十萬八千裏外,看向景知晚的神情便也精彩起來。

景知晚瓷白的面龐不由泛起紅,很想上前一把將阿原掐死。

可惜,他從前不肯對她痛下殺手,如今……似乎已無能耐對她痛下殺手。

這時,那邊有人稟道:“井捕快回來了!”

說話間,井乙已擦著汗奔進來,匆匆行禮道:“大人,我果然發現了一些事,卻不知有沒有用。”

李斐忙上前兩步挽住,急切道:“快說!快說!”

井乙道:“我入府後,只作各處搜查,故意引住眾人視線,令他們提心吊膽。待喝茶休息時故意放松下來打瞌睡,讓他們終於能機會離開去做自己的事兒,趁機讓跟隨的差役去查探朱繪飛、朱夫人的動靜。”

“朱夫人?”

“原捕快曾說,也需多留意能接近朱老爺的朱家女眷。”井乙悄悄窺伺阿原神色,很快決定還是抱穩典史大人的大腿,“不過朱夫人應該並無嫌疑。她回屋後便和要好的姬妾商議,想打點衙門,看能不能把朱繪飛先撈出來,莫讓老爺泉下不得安生;又打聽著京中可有認識的人,無論如何要為大公子洗去嫌疑,找出真兇……”

他看向李斐,“大人看,她私底下這樣說,足以證明她的確和朱蝕之死無關,且相信朱繪飛不是兇手,至少,不願意朱繪飛是兇手。”

李斐點頭稱是,“那還有什麽發現?”

井乙道:“我還遣了差役丁曹去暗查朱繼飛動靜,發現朱二公子那裏看著也很平靜,只是他的書僮曾去見了上回報案的王管事,說了兩句話便離開,後來看著很正常,直到我休息完了,朱繼飛又來作陪,卻聽聞那書僮悄悄出府了;不僅如此,那個王管事也不聲不響出府去了,也不知去了哪裏。我這邊倒是料著朱繼飛自己不便出馬,所以一直叫人盯著那書僮,如今已悄悄跟下去了。只是那王管事去了哪裏,卻不曾分出人手去查,想來與這案子有關。卻不知這朱繼飛到底說了什麽?”

李斐不由有些得意,忙道:“虧得景典史提醒,我故意在朱繼飛跟前說衙門裏正在各處藥鋪清查買藥之人,並說有人說朱家仆役買過,只是證人回鄉,暫時不能確定是誰,以試探朱繼飛動靜。果然,他立刻去告訴了王管事!”

第一卷靈鶴髓(五十二)

他不禁搖頭,“那位忠心不二的王管事躡著景典史他們查案的方向,發現衙門的確在清查藥鋪,遂挺身而出,主動承認買藥,想撇清朱繪飛,卻反令朱繪飛更難洗刷嫌疑!呵呵,在我跟前,居然還扮作兄弟情深的模樣!”

阿原沈吟道:“撇開朱繼飛人品不談,就事論事,王管事替朱繪飛買藥,的確令朱繪飛難洗嫌疑。只是朱繼飛如何得知王管事曾代為買藥?再則,若是朱繪飛害了朱蝕,以王管事對朱繪飛的忠心,不可能毫無所覺,怎麽可能向官府報案?他不怕陷害不了朱繼飛,把朱繪飛搭進去?”

井乙撫手道:“這樣看來,反而是朱繼飛更可疑?能知道王管事買藥之事,並拿此事作文章,足以證明他對朱繪飛一舉一動早已十分留意。可他明明說過,他對丹藥之事絲毫不感興趣。看來……真的居心叵測哪!”

景知晚眼眸低垂,似有乏意,此時方淡淡道:“證據呢?”

眾人一時靜默。

李斐擡頭看向堂上高掛的“秦鏡高懸”四字,咳了一聲,說道:“不論王孫公子還是平民百姓,至少在本官這裏,不會枉殺一人,不會錯放一人!”

略嫌狹窄陳舊的縣衙大堂便因他這話多了幾分肅穆。

景知晚擡頭看他一眼,眼底難得的清澄如水,似有感慨之意。他輕聲道:“是丁曹盯著那個書僮?且等他回來再說吧!”

--------------------

但那個叫丁曹的差役當晚沒有回來。而朱繼飛的那個書僮,卻在天黑前趕回了朱府。

第二天,丁曹還是沒有消息。

直到傍晚,北郊八裏外的涵秋坡有裏正來報,發現坡下發現男屍一具,身著公差服色,年歲狀貌,似與失蹤差役相類……

李斐大是震怒,忙帶景、原、井等人去看時,果然是那個失蹤的差役丁曹。

仵作檢驗過屍體,初步認定的結果是:從高處跌落,摔死。根據屍斑推測,死亡時間應該在前一晚半夜到淩晨之間。

也就是說,那書僮離開幾個時辰後,丁曹才意外死去。

李斐已忍不住喝罵道:“胡扯!胡扯!這必是有人加害!必是有人加害!”

沁河縣並無高山峻嶺。這涵秋坡雖有陡坡,但丁曹所經路徑生有大片林木,雖是山路,卻相對平緩,若是七老八十的一時不慎摔到腦袋身亡倒還好說,丁曹在衙門當差,談不上會多少武藝,至少尋常百姓絕對比不了,好端端摔死在查案的道路上,真可讓人笑掉大牙。

景知晚一直在旁看著,此時也過去屍體細察一番,說道:“死者刀在鞘中,說明並未與人正面交鋒搏鬥;他的體表有大小不一的擦傷、挫傷,右腿骨折,衣衫勾裂,口鼻出血,結合坡上明顯的滑落痕跡,無疑是跌落後內腑重傷而死。”

第一卷靈鶴髓(五十三)

他翻檢衣物,又仔細看右腿骨折處,又道:“骨折處有外皮刮傷,但死者曾用衣袖擦過傷處血跡,故而骨折應該發生於跌落之前。從骨折處的皮膚受損情況判斷,應該也是摔傷。”

井乙咋舌,“也就是說,他摔過不只一次?”

景知晚看著那磨損得不像樣的衣衫,和滿是擦傷的皮膚,再目測了下他摔落的高度,沈吟道:“應該……好多次。”

“好多次?”李斐聽著也不可思議了,“你是說丁曹在山林裏摔了很多次?最後還摔死在山裏?”

若是偶爾失足摔倒,運氣背到家恰好摔掉了小命,或許還能讓人相信。若說一個好端端的壯漢,一路都在不斷摔跤,摔掉腿不算,最後還摔掉了性命,簡直匪夷所思。

阿原也留意著丁曹的傷痕,倒也相信景知晚所言,聞言躊躇苦笑,“難道丁曹下山時見鬼了?被鬼嚇瘋了亂跑,還是被鬼驚出了失心瘋?”

此時夜幕漸沈,山坡間草木森森,在蘊著寒意的夜風裏沙沙作響,撲到春日裏略嫌單薄的衣衫上,頓時冷意嗖嗖,竟將眾人都吹出一身的雞皮疙瘩。山下幾戶人家已點了燈,此時在陰冷的夜色裏搖曳,鬼火似的詭異。

裏正忍不住抱了抱肩,上前一步,結結巴巴道:“這個……其實真有聽聞。”

李斐忙問:“出過什麽事?”

裏正道:“曾有兩名百姓上山砍柴,回去時天晚了,明明是來回過很多次的山路,偏偏怎麽走都走不到山下……後來還有一個外鄉書生,一大早連滾帶爬下山來,氣色不成氣色的,已經嚇丟了半條命。他也說在林子裏遇到了鬼打墻,怎麽都走不出來,最後還是偶遇一名女子將他帶了出來……出林子裏天剛亮,他還沒來得及道謝,那名女子便不見了……”

阿原嘆道:“這個……故事還沒講完吧?下面不是該探討狐仙報恩之類的輪回因果?後來這書生娶的妻子呢,自然也該長著和這女子一樣的樣貌!”

裏正忙道:“大人明鑒,草民只是陳述事實。至於那女子是狐仙還是女鬼,實在不知……”

李斐對著下方狼藉的屍體,聽著鬼故事般的“陳述事實”,連打了幾個哆嗦,揮手道:“天色已晚,先將屍體擡回去,再著人封鎖此地,待明日再細細勘查勘查吧!”

忠義固然重要,小命更是要緊。若是在此處撞了鬼,丟了命,或敗了運,太不值當。

景知晚擡眼看向陰慘慘的天,忽道:“不成。今夜可能有雨,雨水一沖,還能找到什麽線索?”

李斐道:“附近人口不多,咱們可以一一排查,看看有沒有消息。再說,那書僮也該訊問。此事越來越蹊蹺,只怕……真的冤了朱大公子了!”

題外話

再插一段男女主對手戲,這個案子很快就可以結掉了。

最近碼字效率真的太低啊太低,還有男女主對手戲真是太少啊太少,我對自己真是不滿啊不滿,感謝大家還在支持啊支持!

第一卷靈鶴髓(五十四)

大約又想起朱繪飛贈他秘戲圖的種種好事,他搓著手感慨,有些後悔不該苛待了朱大公子。

景知晚淡然而笑,“人口不多卻分散,山林間發生何事更難查清;至於訊問書僮,訊問跟蹤他的人為何遇害嗎?”

“……”

李斐略略躊躇,卻聽得天邊似有驚雷隱隱,而天色愈發黑了下來。

稟著死道友不死本尊的堅定信念,他硬著頭皮笑道:“既如此,本縣先帶死者離開,此地便交給景典史繼續勘察吧!”

他又向井乙道:“你帶幾個人在這裏聽候景典史差遣吧!”

井乙暗暗叫苦,不得已領命時,景知晚忽道:“井捕快等尚有老母妻兒在家倚閭而望,何況查案不是搜人,人多無益。原捕快手足靈便,武藝高超,不如讓原捕快在此幫忙,其他人都回去吧!”

李斐明知阿原是女兒身,何況本就偏心,並不肯留她在此冒險,聞言便只得看向阿原,“阿原,你看……”

阿原躬身一禮,“既然景典史需人保護,我便跟隨保護吧!”

景知晚卻是坐著肩輿上來的。此時兩名輿夫見官府裏的人都預備離開,登時慌了,向景知晚道:“大人,我們也有父母妻兒……”

景知晚皺眉,目光掃過阿原,說道:“罷了,你們在山下等我,我出雙倍的價。”

輿夫這才松了口氣,笑容可掬地急忙隨了李斐等一同下山。

山坡上便只剩了阿原跟景知晚。

一道閃電劈過,面對面站著的兩個人,中間正好是死屍摔出的不正常的人形坑。

卻不知若有一夜雨水刷下,能不能將這死亡的痕跡沖刷幹凈。

景知晚負手立於那痕跡之上,面色在電光下白得驚人,但一對眸子依然黑得出奇,也靜得出奇,淡淡地看著阿原。

阿原很不自在,一陣陣地心虛著,倒似做了什麽對不住他的事一般。

不過,若他真是端侯,她先點了他為夫婿,再莫名其妙放他鴿子,的確很對不住他。

她俯身拾起留給他們的燈籠,向高處照了照,然後撮口為哨吹響,便聽暗夜裏鷹唳聲起,小壞已撲著翅膀掠下,歡快地歇落到她肩上。

阿原稍稍安心些,笑著拍拍小壞的腦袋,才若無其事地向景知晚說道:“景典史,現在不查案,等半夜女狐仙出沒再去嗎!”

景知晚這才道:“走吧!”

經過阿原時,他睨了眼小壞,眼底似有一絲悵惘閃過,卻低低一聲嘲諷:“這鷹真醜!”

阿原愕然。

小壞雖不通人言,倒也能覺出景知晚言語間的惡意滿滿,也是愕然。它歪著腦袋瞪了一眼這清弱俊秀的男子,竟不敢去招惹,又往阿原脖頸邊挪了挪,憤憤地扇了扇翅膀。

阿原被撲了一臉灰,笑罵道:“作死呢!”

第一卷靈鶴髓(五十五)

雖這麽說著,她心下已安妥了些,將燈籠提著,沿著丁曹摔落之處,仔細照著地上痕跡,慢慢往上尋找他跌落的路徑和可能的線索。

景知晚也提了燈籠在手中,卻轉向另一條相對平緩的小道,慢悠悠覓路前行。

他甚至悠然道:“原捕快,尋得仔細些。從丁曹擦刮傷處來看,創口多而密集,或大片表皮擦傷,或長而深的山石樹木割傷,足見他的確奔得飛快,指不定真有女鬼在追……”

阿原仗著身手輕捷,正尋著可以依附之物向上攀爬,忽聽得他說什麽女鬼在追,縱然平日裏常與死屍打交道,也不由得背上一道寒意嗖地竄上。還未及瞪向景知晚,上方草叢裏忽有一道黑影竄過,便有簌簌沙石迅速滾落,嗒嗒嗒的詭異聲響清清冷冷,聲聲似敲在誰的心上。

阿原一驚,不由趔趄了下。她忙伸手去扶樹木站穩身時,手中燈籠便跌了下去,被風斜次裏一吹,立時熄滅下去。

黑影掠過的方向,小壞正唳鳴著俯沖而下,銳利尖爪鉤起一只活蹦亂跳的野兔,徑自找地兒大塊朵頤去了。

景知晚忽見那邊有所動靜,隨即燈籠熄去,不由駐足,喚道:“原捕快!”

阿原正待應他時,想起此人的促狹和可惡,越性往樹影下一閃,悄悄藏了自己身形,再不作聲。

景知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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