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天亮嘴裏說得輕巧，實際上哪有那麽容易？

他是去了廢品收購站沒錯，但廢品收購站裏的存儲空間有限，平時收回來的廢紙很快就會被送到造紙廠，回爐重新造紙，哪裏還可能找得到十多年前就已經淪為廢品的書。

雖然明知這個道理，但張天亮還是不死心，在廢品收購站的倉庫裏翻了一整天，沾滿灰塵的廢紙堆基本上都被他翻遍了，還是一本有用的書都找不到。

他出門的時候沒有告訴趙曉明，就是擔心會出現這種情況，讓她空歡喜一場，所以什麽都沒說，但是這樣的結果，還是讓他非常失望。

於是更仔細地再一次翻找起來。

最後還是收購站的一位老職工看不過去了，走過來說：“小夥子，我看你也是真心想要找書的，我給你指一條明路吧！”

他說的是曾經在廢品收購站工作過一段時間的一位老人家，姓陳，是位德高望重的老師，也算得上是高級知識分子了，當年被迫害，發配到廢品收購站幹活。

老職工說當年他們經常兩個人一起搭檔幹活，陳老師是個愛惜書的人，每次收回的廢紙裏只要有書的，他都會挑出來仔細看過一遍，如果是他認為有價值的，就會偷偷地藏在一邊，然後自己掏錢出來，補上收廢紙的那個數。

老職工雖然沒什麽文化，可一向最是崇拜文化人，所以一直都悄悄幫著陳老師遮掩這種藏書的行為，幾年下來，陳老師的這些收藏著實不少。

陳老師的問題是不久前才調查清楚了的，不過他這時候年紀也大了，無法重返教學崗位，便退休回家，這些藏書，也想辦法一點一點也搬運了回去。

老職工把陳老師家的地址告訴了張天亮，讓他去碰碰運氣，說不定在他那兒能找到他想要的書。

張天亮興奮地站起來，拍了拍手上的灰塵就準備去找人，突然又回頭問道：“請問老師傅，您知道陳老師平時有什麽愛好嗎？”

“他們這些讀書人啊，閑著沒事就愛看書。”說完見張天亮有點失望，又加上一句，“陳老師腿腳有點風濕的毛病，陰雨天氣喜歡喝上兩口小酒。”

張天亮欣喜地說：“謝謝，謝謝老師傅，我這就去找他。”

去找陳老師之前，張天亮去了一趟縣公安局找李愛國，那家夥一直在跟他吹噓，他爸那兒有一缸用過山風泡的藥酒，那過山風是在山上捉的，有成年男人的手臂那麽粗，一米半長，泡進缸裏的時候還是活的呢，已經泡了好幾年了。

這種過山風藥酒祛風濕的效果最好了。

張天亮跑到李愛國那兒死磨硬泡，磨得李愛國沒有辦法，只好特地回了一趟他爸家，用一個一斤裝的玻璃酒瓶打了一瓶給張天亮。

張天亮用網兜提著這瓶琥珀色的過山風酒，按照廢品收購站老師傅的指點，在一條小巷子深處一個混亂的大雜院裏找到了一個穿著白背心大褲衩，頭發花白的老頭。

老頭正在做蜂窩煤，住在縣城買柴草不容易，也占地方，縣城戶口的人一個月有一定數量買煤的配額，大家都是把買回來的碎煤渣加點水和勻了，做成蜂窩煤，平時用來燒水做飯。

張天亮恭恭敬敬地走過去：“請問您是陳老師嗎？”

陳老師手裏的活不停，只隨意地擡頭看了他一眼，淡淡地“嗯。”了一聲，他年紀大了，做這種體力活明顯有點力不從心，好半天才能做出來一個成型的蜂窩煤。

張天亮不客氣地從他手裏搶過工具，順便把自己手中的那瓶酒塞給他：“做蜂窩煤呢？我來我來，您歇著去，這是過山風蛇酒，治療風濕骨痛效果很好，一次只要喝上一小杯就行。”

陳老師木著臉站在一邊：“你要幹什麽？”

張天亮見他防人之心頗重，便沒有直接說出來意，只是麻利地幹這活兒，很快一個個形狀漂亮的蜂窩煤餅就成型了，整整齊齊地排列在一旁的空地上等著曬幹。

張天亮幹完活，把地上的碎屑清掃幹凈，再把清理好的工具擺放在一旁，陳老師慢慢地走進一間低矮陰沈的房子，啞著嗓音道：“進來喝杯水吧！”

張天亮大喜，趕緊跟了進去：“陳老師，聽說您收藏了不少舊書？”

陳老師警覺地看他一眼：“你聽錯了，我沒有舊書。”說完拿起張天亮喝完水的那個杯子，下了逐客令，“謝謝你幫我幹活，我這還有事要忙，你先走吧！”

張天亮著急地說：“張老師，請您相信我，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想問問您有沒有高考覆習資料，有的話我願意高價跟您買下來。”

陳老師突然發起火來：“都說了沒有了，你聽不懂話嗎？”

怒氣沖沖地拎起一個鐵桶出門。

老式的大雜院屋子裏沒有通自來水，大院裏的人要用水都要到院子裏唯一的一個水龍頭下去接，水龍頭擰到最大，也只是一道細細的水線，張天亮耐心地陪著陳老師等了半天，才裝了大半桶水，一看見陳老師彎腰關了水龍頭，張天亮立馬提起水桶：“提到哪兒去？”

陳老師不冷不熱地說：“你幹什麽都沒用，我說了沒有就是沒有！”

不管他態度怎麽冷淡，張天亮依舊是恭恭敬敬地幫著忙前忙後，時不時瞅準機會說兩句懇求的話。

“陳老師，您是個愛書的人，可是那些書如果只是藏起來不見天日，不能被有需要的人看到，那也只是廢紙一堆，跟留在廢品收購站裏有什麽區別呢？”

“你當了那麽多年的老師，桃李滿天下，一定也是希望您的學生都可以有遠大前程的吧，現在國家恢覆高考，正是年輕人大展拳腳的時候，你那些書不拿出來，還要等到什麽時候呢？”

“還是說您收藏的並不是一些有用的書，而是見不得人的□□？”

陳老師終於受不了他了，用力地瞪了他一眼：“你跟我來！”

張天亮跟著他進到一個狹窄的小房間，房間本來就小，還拉著厚厚的窗簾，四周堆滿了雜物，僅剩一條只能一個人通過的狹窄通道，陳老師指著床底下對張天亮說：“把裏面的東西弄出來。”

床底下的雜物又多又亂，張天亮費盡力氣清出來一大堆破鞋子、舊臉盆之類的雜物之後，終於在最角落的地方發現兩個破舊的木箱，木箱鎖得嚴嚴實實的，陳老師又是一陣翻箱倒櫃，找出鑰匙，打開了箱子。

果然不出所料，滿滿當當的兩箱舊書。

陳老師架上一副眼鏡，從裏面挑出一套完整的《數理化自學叢書》遞給張天亮：“年輕人，真想考大學就好好覆習，別辜負了你自己！”

張天亮大為感動，把身上所有的錢都掏出來堆在桌面上：“陳老師，真的太謝謝您了。”

陳老師臉色一沈，把錢掃回到張天亮的面前：“拿走，我不是賣書的，見你誠心才把書交給你，只要你能好好愛惜，用完以後再把它們交給下一個有需要的人，我就心滿意足了。”

張天亮訕訕地收好了錢：“那我幫您收拾一下吧！”麻利地找來抹布把床底下收拾幹凈，東西也整整齊齊地按照原樣擺放了回去，然後順手幫忙把陳老師家裏的衛生也搞了一遍。

陳老師的兒子下班回家，看見一個陌生人在家裏搞衛生嚇了一跳，得知張天亮的來意之後，他感嘆了一句：“你也別怪我父親一開始的不通人情，主要是那時候被嚇怕了，那年家裏被抄家，他收藏了大半輩子的藏書都被翻了出來，一把火給燒掉了。如今這些書啊，我父親看得可重了，他願意拿出來給你，那是他打心眼裏喜歡你這個人。”

陳老師板起臉：“說那麽多幹什麽，天不早了，你也趕緊走吧，別耽誤我們吃飯。”

張天亮拿出隨身攜帶的布袋，珍惜地把那套書裝起來：“那我就先走了，謝謝陳老師，下次再來看您。”

陳老師不耐煩：“看什麽看，不用看。”

他兒子抱歉地送張天亮出門：“我父親以前不是這樣的，這幾年脾氣才變得怪了點，你別介意。”

張天亮搖頭：“怎麽會介意，我感激都來不及呢！”

這些難處張天亮一句也沒有跟趙曉明說，反正能看到她拿到書高興的樣子，他就覺得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了。

反倒是趙曉明寫信告訴許晨張天亮已經幫她找到了一整套覆習資料之後，許晨感嘆了幾句他運氣真好，省城所有的廢品收購站都被人翻了個底朝天，也沒能找出幾套來。

趙曉明拿到書，自然就迫不及待地翻開，開始覆習起來，只有一個多月的時間，這麽多書，白天的時候還要給學生上課，也不知道來不來得及看完。

不過看了一會兒，趙曉明就發現自己的擔心是多餘的，對於一個做過《五年高考三年模擬》，曾經被慘絕人寰的題海戰術□□折磨過的現代大學生來說，這點難度的知識，還真是有點兒小兒科啊！

原本以為自己早已經忘得差不多的知識點，在稍微看了一會兒書之後，很自然地就回來了，這些書本上的題目趙曉明幾乎只要看一遍就行了，如果足夠認真的話，一個晚上幾乎就能看完一本。

就是不知道真正高考的題目會不會也是這麽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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