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掩體裏百分之百有門直瞄炮，我們炸了它！”

沒理會燕威的反應，班大發在離開前甩給他一句話。

天上亂飛的手雷讓隱藏蹤跡已經顯得多餘，正面進攻的同時，作戰小組已向側翼的敵人摸去。看著對面因倉促應敵而胡亂射擊的機槍陣地，燕威恨恨地掏出手雷用力甩了出去。

“轟！”爆炸炸起的煙霧讓敵人的機槍停了片刻，可是很快的，又開始惱人地嘶吼起來。

害怕，還是有點害怕，誰要是說不害怕，那絕對是在撒謊，不過看著其他的戰友不顧一切地沖了上去，燕威覺得自己實在沒臉在戰壕裏藏著，連忙跳出掩體跟了上去。

班大發此刻早已經沖進附近的一個地堡裏，看他嫻熟的戰術動作和靈活的身手，燕威始終覺得他應該是個頭腦有些簡單的家夥，至少在戰鬥中他從來沒考慮過害怕。

可是從自己和他的交談裏，對方給自己的感覺卻又像個睿智的長者。

“害怕這個東西很有意思，平時你過個馬路害怕的話，很可能讓你減少一些危險，但是換到戰場上你要是害怕的話，那麽第一個犧牲的絕對會是你。”此刻班大發的話再次在耳邊響起，聽到他的說教，燕威似乎也覺得自己顯然謹慎得有點過分了。

“操！”狠狠地啐了一口後，他握著手中的步槍噌的一下跳出了掩體，向前面的機槍陣地沖去。

“噗噗噗……”灼熱的子彈不斷地敲打著腳邊的泥土，燕威甚至聞到了它們燒灼空氣的味道。

以前訓練的戰術動作此時清晰地出現在腦海裏，依靠著當時懵懂記得的那些不太理解的奇怪動作，燕威靈活地躲避著敵人的掃射。並且最終將自己穩妥地安置在一個射擊的死角上。

隨手揉了揉剛剛磕得有點疼的後腰的同時，他伸手從後面拽出一顆手榴彈，用力拉下保險後，熟悉的滋滋聲再次響起，看著裊裊升起的硝煙，燕威深深吸了口氣，忽然探出半邊身子，將手中的手雷用力甩進掩體。

“轟隆！”沈悶的爆炸在此時的戰場上顯得並不太突兀，雖然如此，但是燕威仍然覺得非常興奮。

“轟，轟隆……”似乎是在配合他一般，正當燕威準備起身沖進去的時候，他的右邊也在同時響起劇烈的爆炸，回頭看去，班大發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此刻正揮舞著噴吐火舌的沖鋒槍掃蕩著陣地上的殘餘敵人。

“上來了？”打了幾個急促的短點射後，班大發連滾帶爬地來到燕威身邊，仍然一副笑瞇瞇的樣子問道。

“嗯！”利索地檢查了一遍裝備後，燕威悶哼了一聲。

“歐戰才參戰的時候，美國人的最基本戰術單位仍然是排，而德國人的則是班，我們在俄國的時候是比班規模還小的戰鬥小組。別以為這沒什麽差別，就是憑這一點，我們才能在俄國殺的那些布爾什維克丟盔卸甲。”

班大發似乎已經習慣了這種說教，甚至在戰鬥中都不放棄上課的機會。

“怕個鳥，小日本們其實比咱們還害怕呢。”說這句話的時候，班大發已經再次越出掩體向下一條戰壕爬去。

“等……”本來想叫住他，可是想了想後，燕威用行動代替了咽下去的後半句話。

正面的進攻似乎受到了阻擊，但是卻沒有阻擋住進攻的勢頭，在模糊的火光照射下，燕威仿佛已經看到了前衛連戰士們矯健的身影。

骨碌！在他楞神的時候，班大發已經一個翻身滾進了戰壕，而不甘心落下的燕威也匆忙地跳了進去。

“噠噠噠……”清脆的機槍聲再次響起，沖在前面的班大發隨著射來的子彈猛然間栽了個跟頭，被嚇了一跳的燕威連忙就地趴了下來。

敵人已經受驚了，雖然兩人都已經倒在地上，但是臨時布置在戰壕裏的機槍仍然在打完一個彈夾後才短暫地停了下來！

“排長，你沒什麽事吧？”機槍終於停了下來，燕威連忙爬到班大發身邊關切地問道。

“撲棱！”忽然間，班大發一下子跳了起來，在燕威甚至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他手中已經飛快地扔出兩只手雷。

“轟！”密集到連成一片的爆炸聲，立刻讓機槍陣地徹底啞了下來。

“嚇一跳吧，別說你了，估計敵人也以為我死了呢，呵呵，別見怪，不是有句老話說嘛，要想騙過敵人，就要先騙過自己人。”

班大發看著燕威錯愕的表情，立刻神態輕松地解釋道，“好了，一塊沖過去吧，估計一會會合後咱們就該撤退了。”話剛說完，班大發再次率先向前前進。

憤怒地看了一眼他的背影，燕威三步並作兩步趕了上去，並且賭氣地始終壓住他半個身子。

冒失的舉動終於讓燕威搶先一步沖進戰壕，可在端起手中的沖鋒槍剛要射擊的時候，身後拐角處忽然躥出一個敵軍士兵搶先扣動了扳機。

“噠噠噠……”聽到槍機撞擊底火的聲音，燕威猛然心頭一震，可是經過了足夠自己體會死亡的一段時間後，他卻發現自己仍然傻呆呆地站在那裏。

“噠噠噠……”這次的聲音貨真價實是沖鋒槍，但是出膛的子彈卻實實在在地打在身後敵軍士兵的身上。

“啪啪啪……”敵軍士兵直到臨死仍然執著地試著扣動扳機，可惜的是，迅速流失生命的身體卻讓他失去了最後的表現機會。

班大發顯然還沒有解氣，他來到流血不止的敵軍士兵身旁，忽然抄起手中的沖鋒槍玩命地向已經成為屍體的對方打去。

“記得，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你不會再有這麽好的運氣了，因為剛剛你已經用光了一輩子所有的運氣，所以以後如果沒有命令你最好老老實實地給我待在身後。”

冷冷地看了燕威一眼，班大發抄起屍體緊緊抓住的武器拉開槍膛瞅了一眼。

“不要再次奢望敵人犯錯誤了，更不要把自己的生命寄托在敵人的錯誤上。”看著被卡在槍膛內的臭彈，終於平覆了心中憤怒的班大發，冷冷地對燕威說道。

戰鬥在一種壓抑的氣氛中結束了，在炮兵火力的配合下，臨近拂曉的時候，燕威他們終於奪回了被敵人占領的陣地。

夜晚的反攻戰戰果顯著，正面戰場上，前衛連成功殲敵90多人，摧毀隱藏在前沿陣地的迫擊炮兩門，而燕威所在的一連則在側翼殲滅敵人60多人，摧毀直瞄炮一門。

戰果確實豐厚，不過燕威卻高興不起來，在這次的戰鬥中，一連陣亡4人，重傷7人……

當終於接到撤退的命令，隨著被擔架擡著的兄弟迅速向後撤退回到己方陣地後，燕威發覺自己早已麻痹的感覺終於再次回到身體內。之前戰場上所發生的一幕幕場景也如同電影回放一般不斷地重覆在眼前上。

隨之而來的，還有此前不曾有過的種種不快的情緒，恐懼，憤怒，悲傷。

按照命令，一連將直接撤回團部整編，防守的陣地則交給二連的兩個排，雖然能暫時脫離戰場，但是燕威並不覺得高興，看著躺在擔架上痛苦呻吟的兄弟，看著被裝在裹屍袋裏匆忙擡走的屍體，他忽然有一種沖動，一種希望能痛快發洩的沖動，他甚至希望敵人能馬上沖過來，或者自己沖過去，然後拿起機槍拼命掃射一下。

“沒有誰是天生的英雄！”壓抑中，一只粗糙的大手忽然落在他的肩膀上，不知道什麽時候，班大發已經慢步走到他身邊，小聲說道。

“排長，我他媽的不想打仗！”看到班大發出現在自己身邊，燕威壓抑著自己的激動，哽咽地說道。

“我也不想，可是，如果你真的想要回家，那麽就要時刻準備戰鬥。以後，別叫我排長，叫我老班聽著舒服！”

理解地拍了拍燕威的肩膀，老班摟著他，緩慢地向陣地下走去。

燕威至今仍記得與老班見面的這段場景。似乎這段記憶並沒有隨著歲月的流失而變得模糊，相反卻被磨礪得更加清晰。

連裏的休整並沒有持續多長時間，在經過短暫的整編和補充後，連隊再次被拉上前線，不過這次與前次相比，燕威心中卻少了些許的忐忑，多了一絲平靜，因為老班與他被分配到了同一個陣地上……

一名跳躍進彈坑躲避炮襲的日軍少尉，在槍聲響過的同時，身體猛地向前摔倒，背後，骯臟的軍服上，一片殷紅的鮮血隨即滲透出來。

不過，此刻卻沒有人註意到他的異樣，因為頭頂上那讓人恐懼的炮火仍然沒完沒了的在持續著。

“轟……轟轟……轟轟轟……”炮兵們用火炮準確地勾勒著剛剛通報的坐標範圍，而與此同時，在敵人陣地四周，突如其來的炮彈襲擊，讓整個陣地瞬間都燃燒起沖天的火光。

聽到這恐怖的爆炸聲，還沒有來得及撤回到掩體內的日軍士兵們，此刻只能在隆隆炮聲的陪伴下緊摟著自己手中那單薄的步槍渾身瑟縮地顫抖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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