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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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伽藍寺威嚴冷峻,隱於玄清山中,四圍黃墻,本是一座皇家寺院,專供皇親國戚禮佛之用。

但,今上昏庸無道,信道不信佛,熱衷於神仙之術,沈迷於丹鼎之中。上梁不正下梁歪,權貴們也紛紛效仿,導致天下寺院以荒廢的居多,留存下來的屈指可數。

伽藍寺因占著皇家寺院的名頭得以幸存下來,有不少苦於無處禮佛的信徒從四面八方慕名而來,加上皇家對其放任不管的態度,它專供皇家的標簽漸漸被模糊,成為了尋常百姓禮佛之地。

伽藍寺的正殿大雄寶殿左右兩側的雕花立柱上還分別刻著:天子萬年,江山千古;王德乾坤,爭光日月。黑底漆鍍金字,皇家氣派盡顯無疑。

殿內正中供奉釋迦牟尼佛。

謝成韞雙手合十跪在佛前,雙眼微闔,在心裏對佛祖說道:“佛祖見諒,弟子無知,前世不曾信過佛祖,死過一次方知佛祖之能。今來佛前謝恩,謝佛祖予我再世。既重來一次,必不自棄,縱使前路坎坷亦無所畏懼!”

三拜九叩之後,起身和元冬出了正殿,過來一個小沙彌,單手施禮,念了句“阿彌陀佛”,道:“師父派小僧來為二位女施主引路,請隨我來。”

經過幾段彎彎繞繞的回廊,小沙彌在一間僻靜樸素的禪房前停下,“師父為施主選的這間禪房遠離喧囂,不會受人打擾。往後,施主便在這裏安心住下,靜心禮佛罷。”

謝成韞對小沙彌施禮道謝:“有勞了。”

小沙彌回道:“阿彌陀佛,施主請自便。”

元冬推開門,謝成韞低頭微微提起裙擺,跨過門檻。還沒來得及擡頭,便聽見元冬吃驚地喚了聲“唐公子”。

她猛地擡起頭,禪房正中那面墻上一個碩大的“禪”字,唐肅就坐在那個“禪”字下,神色間陰晴難辨,一手端著杯蓋,一手托著茶杯,迤迤然將茶放到嘴邊,淺淺地抿了一口。

終於來了。

謝成韞把心一橫,放下裙擺,款款朝他走了過去,盡可能嬌糯地喚道:“肅哥哥。”

唐肅卻不看她,自顧自把玩著手中的茶盞,悠然道:“好歹也是皇家寺院,用的茶竟然如此不講究。”

呵,擺譜?

謝成韞愁眉鎖眼,怯怯道:“肅哥哥,我錯了。”泫然欲泣,仿佛他再不搭理她,她立時便要哭給他看。

唐肅的嘴角卻稍稍翹起,柔和了神色道:“改日我讓人給你送些好茶過來,嘴這麽刁,想來是喝不慣的。”

謝成韞幹脆一副做錯事的模樣,規規矩矩站著,以不變應萬變。

見她乖順,唐肅目光越發柔和起來,問道:“那就說說看,你錯在哪兒了?”

“我,我不該不和肅哥哥商量就自作主張,更不該一時沖動和肅哥哥置氣……”謝成韞適時地拋出早就想好的措辭。

“哦?所以,你是因為我沒替你將宵光劍要回來才賭氣住到這裏來的?”

“有一半是,還有一半……”她黯然,冠冕堂皇道,“確實是為了替母親超度亡魂。”

“那麽,阿韞可還氣我?”他突然問道。

“不氣了。”

“為何?”

“我想明白了,肅哥哥都是為了我好。那肅哥哥呢,可曾為了這件事而惱我?”

唐肅笑了笑,“起初自然是惱的。”

“那後來?”謝成韞忽然有些不安起來。

他眉眼含笑,柔情萬千,“後來我想到,這樣也好,隨時都能過來看你,倒比你住在家裏方便多了。”

謝成韞一激動,險些吐血。

好在她的臉因為激動而潮紅,落在唐肅眼中,成了女兒家的嬌羞。他探身向前,伸手點了點她臉上的酡紅,笑道:“紅臉如開蓮。”

謝成韞硬生生忍住了一把將他的手撥開的沖動。

“讓你在這清靜之地修身養性也好,我母親也是個信佛之人,等三年後你過了門,婆媳相處起來自然會多幾分融洽。”唐肅正色道。

正說著,響起三聲不急不緩的叩門聲,他道了聲“進來罷”。門被推開,進來一個長得頗為精神的丫頭。

丫頭十四五歲的樣子,一進來先朝唐肅施禮道:“公子”。然後規規矩矩,站得筆直。

唐肅對謝成韞道:“雖說此乃佛門之地,但讓你孤身一人住在這裏我還是不大放心,這丫頭名叫舞月,會點兒功夫,我把她留下陪你。”

舞月朝謝成韞福了福,“奴婢舞月,見過謝小姐。”

前路何止坎坷,簡直是荊棘叢生!謝成韞在心裏默默地問候了一聲唐穩。

唐肅留下了這麽個礙事兒的丫頭後便離開了,而謝成韞對著那個碩大的“禪”字一時愁腸百結。

一愁便是整整兩日。

這舞月簡直是一只兇猛的攔路虎,眼神好,耳力佳,還身手敏捷,她走哪那丫頭跟到哪,亦步亦趨,她只能老老實實地誦了兩天的經。

謝成韞盤腿坐在蒲團上,一手敲著木魚,一手撚著佛珠,一邊心不在焉地念著地藏經,一邊偷偷觀察兩個丫鬟。

元冬正坐在角落抱著個針線笸籮一臉恬靜地做女紅,舞月像個門神威嚴地守在門口……

有了比較,似乎還是元冬那丫頭可愛些。她瞇了瞇眼,成算在心:我不能就這麽等死,算計?誰不會!

……

元冬手持一把團扇,蹲在禪院角落的一只紅泥火爐前不停地扇風,爐子上架著個砂鍋,正在往外冒著熱氣。她最後再使勁兒猛扇了幾扇,掀開砂鍋的蓋子,將砂鍋內已經燉得濃稠的粥倒入了碗中。

元冬拿托盤端著這碗滾燙的粥往回走,一路腳步飛快。小姐說,要趁熱。

進到禪房內,只有小姐一人在,舞月不知道去了哪裏。她端著托盤對謝成韞道:“小姐,粥好了,還熱乎著呢。”

謝成韞說:“端過來罷。”

元冬雙手小心翼翼地捧了碗,送到謝成韞面前。碗中不斷有熱氣裊裊上升,謝成韞伸手接碗,深吸了一口氣,故意將手一偏,一整碗滾燙的粥全灑在了她的手臂上。

嘶!她疼得眼淚都出來了。

元冬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驚慌失措,楞在當場。

謝成韞咬牙呵斥道:“還楞著幹嘛,快去打盆冷水來!”

元冬這才醒過神,拔腿就往外跑。

謝成韞掀起袖子,手臂上一大片觸目驚心的紅腫,一陣陣鉆心的疼。元冬飛快地端了盆冷水回來,用手帕浸了水不停地往她手上的傷處淋水,邊淋邊哭,淚雨滂沱。

“哭什麽!”

“奴婢,奴婢該死,嗚嗚嗚嗚……”元冬撲通跪下。

“我又不曾怪你,快別哭了!”謝成韞不耐煩道。好不容易把舞月支開,再不進入正題,今日這罪就白受了。

“今日之事,若是……若是被唐公子知道……”元冬哽咽著,支支吾吾,“奴婢就是有九條命也保不住了呀!”唐肅有多狠,她是最清楚不過了。只要一想到唐肅那雙足以將她淩遲的眼眸,她就瑟瑟發抖,忍不住哇的一聲又大哭起來。

“你起來,我不告訴他就是了。”謝成韞忍住手臂的劇痛。

元冬眨著淚眼,將信將疑,“可是,有舞月姐姐在,唐公子遲早是會知道的。”

“你放心,我會瞞著她的。”

“可是,小姐手上的傷要如何是好?不敷藥只怕是會惡化,一時半會兒上哪去找燙傷藥,還不是要找舞月姐姐,那唐公子豈不是遲早會知道?”元冬越想越絕望,又失聲痛哭了起來。

還挺有條理,謝成韞心裏有些好笑。“這樣罷,我聽說這伽藍寺裏有一個和尚,會些歧黃之術,你去找他求點燙傷膏來。”

“和尚?”

謝成韞點頭,“你找人打聽一下就可以尋到此人了,記住了,他的法號叫做虛若。”

元冬飛快地用手背抹了把眼淚,“好,奴婢這就去求藥,小姐等著!”沖到門口,回過頭朝謝成韞感激地一笑,“小姐心腸真好!”

謝成韞催促道,“快去快回!”

元冬前腳剛走,舞月後腳就回來了,兩人堪堪錯過。謝成韞收回笑容,不露聲色將衣袖放下,暗暗在心裏盤算下一步。

這位虛若師父,正是謝成韞費盡心思前來伽藍寺的動機。前世,因唐樓之故,謝成韞曾與虛若有過一面之緣,依稀記得是個年輕的和尚,好棋成癡,無心武學。

虛若出身皇族,是天家一代一代沿襲下來的護國僧。所謂護國僧,乃是欽天監觀星象之後從皇族之中指定的護佑國祚的僧人。每一代護國僧均為兩人,分別是文僧和武僧。

虛若是欽定的武僧,練好功夫本是其分內之事,奈何他無心於此,只好走了條省時又省事的捷徑——練無相神功。唐樓還曾因此笑言,他這是把常人築基練功的時間都省下來下棋了。

前世,虛若將唐樓引為知己。

虛若啊虛若,總不會連你也消失不見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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