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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朕不準!正德的堅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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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曰:古者民有三疾,今也或是之亡也。古之狂也肆,今之狂也蕩;古之矜也廉,今之矜也忿戾;古之愚也直,今之愚也詐而已矣……”

禦史中又閃出一人,此人方面大耳,一身正氣,謝宏不認得,正德卻是認識,正是當日居庸關的老熟人,王新亮王禦史。

“陛下身為天子,卻欺瞞百官,私自出行,乃是詐術,君子不為;於居庸關強令闖關,又令錦衣衛刑訊逼供,強行給士人定罪,是為兇蠻;於宣府以閱兵為名,著裝輕佻,褻瀆禦旗,視禮儀於無物,是為狂蕩!”

王禦史疾走兩步,立於蘇禦史身旁,痛心疾首的高聲奏道:“陛下身為人君,本應為萬民之表率,怎能行此既戾又詐,更兼狂蕩之事呢?微臣聞訊之後,乃是夙夜不寐,憂心不已啊。請陛下以萬民為重,以朝廷社稷為重,今後改弦易張,行聖君之事啊。”

王禦史這段日子過得很艱難,諸多同僚見到他的時候,目光中都帶了輕視和鄙夷,都覺得他是膽小怕事,這才放了正德出關。

可是,天地良心,王禦史當日除了擡口棺材上城墻,其他一切都跟古之賢臣沒啥兩樣了,只是天不從人願,偏偏被病魔襲擊,這才功虧一簣。大功未成,又遭人譏嘲,他又豈能不憤懣?所以,他這一腔憤怨也是直抒而出。

此時他雖是大病初愈,精神頭卻是好得很,一番話中氣十足,聲勢絲毫不弱於先發的同僚。他的典故出自論語,意思是這樣:

孔子說:“古代人有三種毛病,現在恐怕連這三種毛病也不是原來的樣子了。古代的狂者不過是願望太高,而現在的狂妄者卻是放蕩不羈;古代驕傲的人不過是難以接近,現在那些驕傲的人卻是兇惡蠻橫;古代愚笨的人不過是直率一些,現在的愚笨者卻是欺詐啊!”

他這樣說話,是以古人為例,說正德有這樣那樣的缺點,已經是很不客氣了,比起蘇禦史剛剛的詭辯,他這應該算是直言了。

當然,要是讓謝宏說,這根本就是指著皇帝的鼻子開罵啊。

這幫子禦史也太生猛了吧?謝宏回頭看看手足無措的正德,也開始著急了,他本來先是造勢,然後又教正德如何詭辯,想用這個辦法應付過去,可現在的局勢明顯失控了。

詭辯麽,正德辯不過那個蘇禦史,那人臉皮極厚,學問又高,說話都是引經據典的,別說背臺詞的正德,換了謝宏上一樣不行,誰知道他那些文言文的經典是說些什麽啊?謝宏第一次痛恨自己學問太差了。

造勢?謝宏耳力好,百姓們雖離得遠,可他還是能聽見人群中傳來的嘖嘖讚嘆聲,這讚嘆明顯不是給正德的,更不是給謝宏自己的,而是給那兩位禦史的。造勢也失敗了,儒家大義深入人心,又豈是他短短半月能夠扭轉的?

更別說,現在連強壓都未必起作用了,這個王禦史明顯是個楞頭青,跳出來就開罵,嗯,沒罵娘,可是這引經據典的罵人罵得更狠啊。

謝宏心念電轉,急謀對策。

有一種流行叫做跟風,謝宏馬上就深刻的體會到了這句話的含義。

王新亮的勸諫,或者說是斥罵,就像是吹起了號角,禦史們緊隨其後,紛紛出列。

“子貢曰:君子之過也,如日月之食焉。過也,人皆見之;更也,人皆仰之。微臣鬥膽,請陛下自省……”

子曰完了,又來個子貢同曰,王禦史不過說正德有缺點,這位幹脆就直接定論了,也不說有啥缺點,反正皇上你自己好好反省就對了。

“子曰: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又雲:居上不寬,為禮不敬,臨喪不哀。吾何以觀之哉。日前陛下與宣府視禮儀若無物,身著奇裝異服,褻瀆天子儀仗……君上如此,臣等又當如何自處?”

謝宏腦袋開始疼了,曰完了再來個又雲,真是沒完沒了啊,就是穿個衣服,亂畫了個旗子唄,有說的這麽嚴重嗎?難不成皇帝穿個休閑服,大明江山就危險了?

“子曰:父母在,不遠游,游必有方,今有太後,太皇太後在朝,陛下……”這還不算完,有人又把太後給擡出來了,那意思就是,皇上你跑出去玩,有問過你的媽媽和奶奶沒有……

明朝的禦史果然名不虛傳啊,這也太能胡扯了,謝宏很想替正德反問一句:這位大人你今天出城迎接聖駕,有沒有通知你的爸爸媽媽還有爺爺奶奶?

跟風的大潮,不是謝宏心裏的腹誹阻擋得了的,在場的十三道禦史加上六科言官足有百人,眾人爭先恐後的上前勸諫,似乎只要說上一句就有免費禮品贈送一般,一時間,場面火熱無比。

你一個子曰,我一個古人雲,再有子貢、子路這些聖人弟子也不時出來曰曰助陣,言辭如潮,彈劾如雨,明朝言官得享大名,可不是說笑的。

謝宏聽得頭大如鬥,轉頭看時,正見正德也是面色發青,投過來了求助的眼神,顯然被這疲勞轟炸弄得非常迷糊。

可這等聲勢下,謝宏也絲毫沒有辦法,別說輪不到他說話了,就算是可以,他一對一還能嘗試一下,可現在,就算讓他帶上幫手,加上十個八個馬昂那樣的話癆,謝宏也不覺得自己能說得過這麽多人。

只能靠正德了,好歹他也是個皇帝,只要能挺過這些禦史們的嘴炮,難關終究還是會過去的。對正德求助的眼神,謝宏報以鼓勵的目光,這等形式下,只能靠二弟自己硬撐了。

一人一句,紛紛攘攘下來,足有小半個時辰。

謝宏和正德度日如年,可對面的朝臣們卻是一點不耐煩都沒有,也不覺得站在大道上被人圍觀會不會失了體統,都是半瞇著眼睛在欣賞這場大戲。

圍觀的百姓也半點沒有不耐煩,離得近的還不時轉頭,把這邊的場景描述給離得遠的人聽。迎聖駕這種事情,京城百姓只是在傳說中才聽說過,除了永樂大帝,之前本朝也沒有出過京城的皇帝了……

呃,英宗皇帝不算,他回來的時候連迎接的人都沒有,悄聲無息的,自是不同。

本來沒有各種禮儀鼓樂,還讓大夥兒頗為失望,可現在的這個禦史上奏的劇目,倒也不錯。這場景一般都發生在金鑾殿上,百姓們都只能聽人轉述,又何嘗見過直播的?所以,這會兒大家都看得津津有味的,看過這場,也就相當於上過一次金鑾殿,多難得啊!

“臣聞: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聲和則響清,形正則影直。”小半個時辰只是熱身,批判完皇帝,蘇禦史也是圖窮匕見,把矛頭指向了真正的目標。

“今有近臣謝某,閹豎劉瑾、谷大用等,讒主媚上……閹豎等教唆陛下離京外幸,謝某更是以奇淫技巧之物迷惑聖聽,以至有宣府種種倒行逆施之舉。”

蘇禦史再次肅容拱手,拜服於地,高聲道:“臣請陛下下旨,誅殺一幹佞臣,還大明一個朗朗乾坤。”

指責正德指責了那麽久,其實都是鋪墊,再怎麽指責,也沒有禦史敢說換個人來當皇帝。驅除皇帝身邊的近臣、太監才是禦史們的真正目的,所以,蘇禦史這一句話也是說得中氣十足,連百姓嗡嗡的議論聲都無法遮掩半分。

他這一聲只是開了個頭,隨即,十三道禦史,六科言官百多人也同聲附和:“臣請陛下下旨,誅殺一幹佞臣,還大明一個朗朗乾坤。”

其他的朝臣倒是沒有動作,若是說話的是大學士,那自然百官要跟上附和,可說話的不過一個七品禦史,其他人自是要自重身份。

饒是如此,只是言官的聲勢就已經足夠浩大了,眾言官不見正德回答,於是,再次齊聲啟奏:“臣等請陛下……”

遠處看熱鬧的都覺聲勢驚人,作為眾人針對的中心,謝宏更是心神搖曳,他從來還沒經歷過這陣仗呢。看了這等聲勢,他才知道,為什麽明朝中期開始,士大夫就漸漸壓倒了皇權,這幫言官,真是惹不起啊。

謝宏只是今天見識了一次,若是哪個皇帝一定要跟朝臣對抗,言官們天天都這麽搞一出,有誰能頂得住?不是把這些人往死裏打,就是躲著不見,此外還能有什麽辦法麽?

謝宏用眼角餘光看了看其他人,發現包括最囂張的劉瑾在內,一幹被提到名字或者在那個‘等’裏面包括的人,這會兒都是面色慘白,搖搖欲墜,一副將死之人的模樣。

唯一讓人有些安慰的是,正德雖然臉色也不好看,但是他抿著嘴,眼神卻還堅定,顯然並沒有動搖。

“朕不準!”正德重重拍了一下扶手,借勢猛的站起身來,向前走了兩步才像是想起了什麽,頹然擺了擺手,道:“眾位愛卿都退下吧,朕累了,要回宮休息。”

正德的反應在謝宏意料之中,可對面的朝臣卻是一陣大嘩,這反應就在謝宏意料之外了。

謝宏對正德的皇帝生涯的了解,都來自於後世資料,在那些資料裏,正德就是一個離經叛道,行事莫名其妙的人,所以在宣府時,正德胡鬧的時候,謝宏都不以為意。

但他不知道的是,事實上,前世也好,今世也罷,正德剛剛登基時候,都是一個很乖的皇帝。乖到什麽程度呢?那就是除了監察禦史李廷光的一封彈劾之外,正德給所有的奏疏的批覆,不是“從之”就是“報可”。

就算有人告訴謝宏,他也未必相信,可事實有的時候就是比小說還要玄幻,正德登基之初,就是這麽一個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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