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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闖龍潭,龍青殉大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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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沈悶的哀號聲從橫濱銀行的地下刑房中傳來。北平城東交民巷區的四合院縱橫相連,錯綜覆雜的胡同穿插其間將這些格子串聯起來,早有“有名胡同三百六,無名胡同賽牛毛”一說。而在這錯綜覆雜的格子之中卻車水馬龍,熱鬧非常。

東交民巷與西交民巷相連的江米巷(使館街)更是集中了“四夷館”和各國使館。而義和團之後各國的銀行也在這條街上蔚然成風,如雨後春筍般地搬入江米巷,而日本的橫濱金正銀行就在其中。

今天淩晨,憲兵隊忽然接到了來自松井尚元的密令,將龍青秘密轉移到橫濱金正銀行的地下刑房之中。於是在天剛剛破曉的時候,幾個人便將龍青捆綁著由一輛拉貨物的馬車運抵此處。

此時龍青的雙手被牢牢地捆綁在刑具架上,頭發淩亂,眼睛微閉,眼球上翻,胸口是暗黑色的鞭痕和數處烙印的痕跡,溢出來的白色脂肪從烙痕邊緣流出最後凝結在烙痕周圍,而他也因劇烈的疼痛昏死了過去。昏迷中他仿佛聽到了時渺渺一聲愧疚的對不起,接著一瓢冷水冷不防地淋在了身上。

龍青一激靈醒了過來,臉上卻露出了一絲難以察覺的微笑,小聲嘟囔了句:“沒事兒,死不了!”

眼前那個日本大漢赤裸上身,紮著一條軍腰帶,身上早已被眼前的火爐烤出了汗水。他手中拿著鞭子,正要繼續,誰知卻被正從外面走進來的松井尚元止住了。那日本人見松井尚元連忙搬過一把椅子。松井尚元從容地坐在漢子面前,臉上帶著一絲難以捉摸的微笑,淡淡地說道:“龍先生,你這又是何苦呢?”

“呵呵!”龍青笑著長出一口氣說道,“松井,我以前一直以為你們小日本用刑有一套,今天算是見識了!”

“哦?”松井尚元饒有興致地望著虛弱不堪的龍青說道,“龍先生感覺如何?”

“呸!也不過如此嘛!”龍青吐了口痰毫不客氣地說道。

“看來龍先生似乎對我這些無能的手下極為不滿啊!”松井尚元的臉上始終掛著一絲微笑,然後輕輕地拍了拍手,接著一個戴著黑色禮帽,穿著一身筆挺的黑色西裝,戴著一副黑色圓墨鏡四十來歲的中年人,嬉皮笑臉地提著一個藥箱子走了進來。他見了松井尚元連忙鞠了幾個躬,之後將藥箱子放在面前的木桌上,又轉身來到龍青面前看了看,“嘖嘖嘖……”中年人惋惜地說道,“龍老大,您瞧,您真是沒必要這樣啊!”

“呵呵,沒想到活閻王也來了!”龍青識得眼前這人,這人祖上便是皇宮之中負責用刑的,對於用刑頗有幾分研究,而這些年更是將西洋的用刑方式引了進來,號稱在他手下就算是死人也會開口說話,知道他的都叫他活閻王。

“可不是嘛!”活閻王臉上帶著諂媚的微笑,不無惋惜地說道,“你瞧這不是大水沖了龍王廟嘛,我還真不知道今天這活兒是您!”

“少廢話,有什麽招就趕緊使出來,你龍爺倒是想嘗嘗!”龍青深知這活閻王的手段非常,日本人既然把他請來看來今天自己是兇多吉少了。其實龍青早已經做好了必死的準備,然而讓他懊惱的是未能將時渺渺交給自己的事情完成。

“年輕啊,嘖,還是年輕啊!”活閻王一邊惋惜地搖著頭,一邊自顧自地走到桌子前面將藥箱子打開,裏面有上下兩層,上一層是各色針頭,而下面則是一些針灸用的銀針。活閻王的手指在下層的銀針上輕輕滑動,最後停在其中一根上,從容地抽出來,一雙小眼睛笑得瞇成一條縫,帶動著眼角細密的魚尾紋。

他手中拿著那根針,從瓶子裏倒出一些粉紅色的液體均勻塗抹在銀針上,轉過身向松井尚元媚笑了兩聲,走到龍青面前上下打量著,終於他的目光落在了龍青的手上。他輕輕地按住龍青的手掌“憐惜”地說道:“龍爺,有點兒疼,您忍著點兒……”這個“點兒”字還沒說完,他已經將那銀針插入了龍青的合谷穴中。

龍青頓時覺得一股冷氣順著手臂灌入,強烈的刺痛感讓龍青的冷汗倏忽間從後背直冒出來,瞳孔放大,眼珠子似是要從眼眶中蹦出來了一樣。他倒吸一口冷氣,身體在疼痛中微微顫抖了兩下。

活閻王一邊輕輕撚著銀針,一邊詫異地望著龍青自言自語道:“嘿,看來我還真是小瞧龍爺了,年輕人,有兩下子!不過,這不過是開場的小菜……”

“還有什麽盡管給你老子上來!”龍青說這話的時候也只是強撐著一口氣。因為剛剛那一針自己差點背過氣去,這活閻王果然是整人的高手。只見活閻王微微地笑了兩聲,看似無害,卻讓龍青聽著心裏一陣發寒。

“嗯,嗯!”活閻王聽著龍青的話也不生氣,倒是有幾分委屈地說道,“馬上來,馬上來,別急!”說完活閻王又回去忙活一陣兒,之後又拿出另外一根針。這次活閻王比之前利落得多,蹲在龍青的面前,擡起頭說道:“龍爺,這次會稍微疼點兒,您忍住啊!”說罷那根銀針早已插入龍青腳下的湧泉穴中。

湧泉穴可謂是人身體上對疼痛最敏感的穴位,加之那活閻王秘制的藥劑,使得疼痛更增加數十倍。龍青只覺得一陣刺骨的疼痛順著脊柱直沖進大腦,瞬間整個人便昏死了過去。

旁邊的日本人舀上一瓢涼水便向龍青身上潑,意料之中的情形卻並未發生,龍青像是一攤爛泥一般掛在刑架上。活閻王這整人的功夫絕對不是蓋的,經過他手的人非死即殘。看著昏死過去的龍青,松井尚元立刻站起身來,見他遲遲沒有醒來,連忙大聲喊道:“快,立刻送醫院,一定要讓他活著!”

他的話音剛落,幾個站在門口的日本人便急匆匆從門外奔進來,將龍青從刑架上卸下來背著向院子裏奔去,此刻院子裏早停著一輛黑色的轎車。一個漢子推開後面的車門,另外一人將龍青放進車內,然後一前一後坐進車裏,對司機說了兩句,那司機開著車疾馳著從橫濱銀行的大門駛出,沿著江米巷向盡頭的醫院疾馳而去。

車子剛行了一二裏忽然向一旁的巷子一拐,兩個日本人本來一直盯著前方的醫院,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二人都始料未及,坐在副駕駛上的日本人立刻扭過頭,怒視著司機,誰知迎面而來的卻是重重的一拳。坐在副駕駛上的日本人連忙掏槍,正在這時司機一腳踩在剎車上,那日本人和槍就著慣性向前沖去,司機手疾眼快,右手順勢抓住那日本人的領子向前猛然一帶,那日本人的頭重重地撞在前面的擋風玻璃上,昏死過去。這動作一氣呵成,幹凈利落,毫不滯澀,這時司機才推開車門,快步走到後面將龍青背在後背上,一路小跑向巷子深處奔去。

一路的顛簸讓龍青緩緩睜開眼睛,他歪著腦袋看了一眼背著自己的人,不禁一愕,“你……你是誰?”

“一個不願意讓你死的人!”背著他的人不是別人,正是管修,自從當天他與子午見面得知龍青被松井尚元所擒,他便暗中制訂了一個計劃。松井尚元將龍青囚禁得極為嚴密,如果想要闖進去救人,不但不能救出龍青,最後恐怕連自己的性命也要搭上。因此管修將形勢仔細分析之後,決定必須讓龍青離開松井尚元的視線,而讓龍青能離開松井尚元的視線也只能靠一個方法,那就是之前管修所說的這個方法恐怕龍青會吃些苦頭。

思來想去管修將目光鎖定在一個人的身上,那個人就是松井尚元的禦用刑訊高手活閻王。活閻王真名叫善仁,雖然上天賜給他一個“善良”的姓氏,卻讓他生到了一個毫無善良可言的家族。善仁家從祖上數代開始便一直行走於刑房之間,折磨人的手段可謂是五花八門,從中醫針灸到麻湯毒藥,無所不為其用,而無所不用其極。因為這門缺德的手藝,善仁家族幾代人為王室效力,且與愛新覺羅·庚年家族交情極深。

日本人來到北平之後,善仁便因整人的功夫聞名遐邇而成為松井尚元的座上賓。不過善仁卻始終對庚年家族感恩戴德,且善仁曾多次在庚年府上見過管修,深知兩人是至交。因此管修心想勸說善仁幫忙應該是十拿九穩。

果不其然,善仁聽到管修所說,並未問其緣由,一口答應。當這一切都準備停當之後管修本以為事情便順理成章地發展下去,沒想到淩晨卻接到了善仁的電話。他告訴管修松井尚元通知自己早晨去橫濱金正銀行。管修一時之間有些慌亂,他一邊告訴善仁見機行事,一邊匆忙地來到子午家中,想讓子午去憲兵隊確認一下龍青是否被轉移走了。

可是誰想到他剛一踏進子午家中便覺得氣氛有些不對,院門敞開著,院門內有一攤已經幹涸的血跡。管修下意識地摸出槍躡手躡腳地走進去。子午的房門虛掩著,這個院子裏異乎尋常的平靜讓管修有種不祥的預感,他矮著身子緩慢地移動到子午的房門口,貼著墻輕輕踢開房門,然後猛地閃進屋子裏,左右環視一周。

只見屋子中除了床上的被子有些淩亂外並未發現打鬥的痕跡。管修長出一口氣揣起槍又仔細地打量了一周,確定沒有異樣這才離開子午的住所。

後來他從憲兵隊打聽到淩晨被秘密運走的人確實是龍青。管修做事向來謹慎縝密,如若按照平日裏他的行事風格,松井尚元既然將龍青暗中轉移必定是發現了什麽端倪。那麽此刻龍青必定在松井尚元的嚴密監視之下。但今時不同往日,松井尚元在憲兵隊見到子午之後便立刻采取了行動,而且現在子午離奇失蹤了,極有可能是他已經被松井尚元懷疑並被秘密帶走了。雖然這只是管修的猜測,不過他卻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如果今天不行動的話,那便是告訴松井尚元子午確實參與了,這樣做無疑不打自招,將子午硬生生推進了火坑。

所以在得知龍青確實被關押在橫濱金正銀行這個消息之後,管修毅然決然地安排了這次營救行動。

而讓管修感覺詫異的是,他本以為松井尚元這次將龍青轉移至此看守一定會更加嚴密,所以這次營救必定困難重重。卻沒想到事情進展得竟如此順利,只是這種順利卻讓管修隱隱地感到一絲不安。

這種不安很快便應驗了,松井尚元是一只狡猾的老狐貍。橫濱金正銀行不但內中有層層的看守,在外圍數裏之內他也布置了不止一道封鎖線。龍青被人救走的事情很快便傳進了松井尚元的耳朵裏,他立刻撥通了電話。

命令很簡單,不管是誰救走了龍青,即便見不到活的也要看到龍青的屍首,絕不可以讓這個人落在別人手中。

這道命令一下達,周圍的日本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方圓幾裏的路完全封鎖了,大隊的日本人在大街小巷中搜索著龍青的下落。就在管修剛剛背著龍青走出一個巷口,便發現前面一隊日本人正向自己的方向而來,他連忙轉身向來時的方向跑去。

誰知此刻已經氣息奄奄的龍青忽然掙紮了起來,管修用手死死地抓著龍青的雙腿惱怒地說道:“不要動!”

“放下我!”龍青的聲音雖然有些微弱,但是語氣卻很決絕。

管修漸漸停下腳步說道:“你放心,我是來救你的,我是子午的朋友!”

“子午?”龍青狠狠地咬著這兩個字說道,“那你更要放下我,難道他沒有告訴你不要來救我嗎?”

管修不願再與龍青爭辯,自顧自地在東交民巷的那些九曲回腸的小巷子裏穿梭。而龍青卻用盡渾身的力量拼命地扭動著身體道:“快放下我,這裏已經完全被日本人封鎖了,你帶著我是離不開的!”

管修雖然清楚龍青所說絕無半點虛假,卻始終牢牢地抓著龍青抵死不放手,這時龍青忽然雙手扶著管修的肩膀猛地發力,借著身體的重量向後翻去,一下子倒在了地上。

管修這才停下連忙扶起躺在地上的龍青,只見龍青嘴角中淌著血,那只被血痂粘住的眼睛始終還是睜不開,眼皮已經浮腫起來了。他微微笑了笑說道:“我龍青該做的事情都已經做完了,你帶著我始終是逃不出這裏的!”

龍青頓了頓,耳邊響起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聲音判斷日本人應該會很快就到這裏。龍青說著“哇”的一聲吐了一口血水說道:“而且即便你帶我逃出去也沒有用了,松井那條老狗不知給老子吃了什麽邪門的毒藥,如果一天吃不到解藥我也會死!”

“啊?”管修長大嘴巴望著已經血肉模糊的龍青。

“兄弟!”龍青忽然柔聲道,伸出手在管修的肩膀輕輕地拍了拍道,“我從不認識什麽叫子午的人,不管你是誰?我只求你一件事!”

管修明白龍青之所以說不認識子午是因為他從未見過自己,並不確定自己和子午的關系。如果這只是松井尚元設的局,那麽龍青在這時候承認與子午有關,那麽想必子午就會遭受滅頂之災。這是龍青唯一能保護子午的方式。想到這一點管修的眼眶微微有些濕潤,對眼前這個漢子心中頓生敬意,於是點了點頭道:“你說!”

“給我一把槍!”龍青這句話似乎用盡了所有的力氣,將幾個字咬得字正腔圓。

管修知道龍青此時死志已決,看著龍青那張血汙模糊的臉他有如又看到了那個為了保護自己不惜殺身成仁的庚年。管修停頓了一下將一把槍放在了龍青的手上,然後又在身上找了找摸出一顆手雷也一並交給了龍青。

龍青將手雷揣在懷裏淡淡地笑了笑指著一旁的巷口說道:“你快點離開這裏!”

管修嘴唇微微顫抖還想要說什麽,卻始終沒有說出口。最後,緩緩地站起身對龍青行了一個軍禮然後向一旁的巷口奔去。

在管修剛剛轉進巷口的時候,龍青趴在地上聽著地面的動靜,心中暗自計算著那些日本人就要轉進巷口的時候將懷裏的手雷摸了出來,口中默念了三個數,然後將呲呲冒著白煙的手雷用力飛擲出去。那手雷剛剛落在巷口日本人便已經趕到,未等前面幾個人反應過來手雷已然爆炸!

“砰”的一聲巨響,幾個日本人被炸得血肉模糊倒在了巷口,手雷的聲音立刻產生了連鎖反應,周圍的日本人聽到聲音之後便如同蒼蠅一樣蜂擁而至。而管修聽到聲音立刻停下了步子,他原本以為那手雷龍青會留到最後,誰知卻第一時間便用了。他心知龍青雖然不大相信自己的身份,但是他會這麽快便投擲手雷,無疑是想用聲音吸引周圍日本人的註意,來幫助自己順利逃脫。想到這裏管修心裏又是陣陣發酸。

接著龍青趴在地上,舉起手中的駁殼槍照著前面日本人的腦袋就是一槍。那些日本人知道龍青手裏有武器已經小心防備,片刻之後見龍青不再開槍便試探著從外面走了出來。

只見此刻龍青已經靠在墻上,仰著頭,一只手牢牢地握著那把駁殼槍,另一只手無力地癱在地上,像是一個悠閑的老者正在慵懶地享受著午後的陽光。

一個日本軍官手中握著槍帶著身後幾十個日本兵將龍青圍在核心。龍青像是剛剛睡著被人吵醒了一樣瞥了一眼那日本軍官,然後伸出手道:“想讓我跟你們回去?”

日本軍官久居中國對中國話也能聽個似懂非懂,他點了點頭。龍青微微笑了笑說道:“有煙嗎?”

那日本軍官會意地擺了擺手,一個日本兵從懷裏掏出一根煙點上小心翼翼地塞進龍青的嘴裏,龍青深吸了一口煙,滿意地點了點頭豎起大拇指說道:“你們小日本兒啊,也就是這點小東西做得還不錯!”

那日本軍官本以為龍青豎起大拇指是準備讚揚一番,沒想到卻說出如此這般的話來不禁有些惱怒。龍青不再理會一邊哼著《十八摸》,一邊抽著煙,神情愜意。待他把煙抽完之後擡起頭看了看周圍那些日本人,此時聞聲趕來的日本人已經不下百人,擠在巷子裏。他微微一笑忽然舉起槍將槍口吞進嘴裏,手指扣著扳機。

日本人顯然沒料到龍青手中的槍內還有子彈,都是一驚。只見龍青握著槍的手顫抖了幾下,又將槍緩緩地從口中拿出來,輕聲罵道:“操,老子怕疼!”話音剛落便將槍口對準眼前的日本軍官,扳機扣動,隨著一聲槍響日本軍官應聲倒地,龍青立刻搶上前去想要搶奪軍官腰間的配槍。

剛剛那一幕是日本人猝不及防因而得手,此刻那些日本兵見自己的軍官被殺死,一個個眼眶發青,握著手中的槍便向龍青刺來。周圍十幾個人,十幾把槍,十幾口刺刀,幾乎同時落在了龍青的身上,龍青的身體微微抽搐了一下,嘴角露出一絲詭異的微笑……

龍青雖然死了,但是日本人的搜索卻並未停止。那個營救龍青的人一定並未走太遠,於是越來越多的日本人向這個方向聚集,管修一刻也不敢停留,向前狂奔。這次的營救計劃就連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認欠妥當,但是情勢危急也只得如此。

他在巷子裏走了幾圈,幾乎每個巷口都被日本人封鎖了。而身後的日本人更是如影相隨,陰魂不散。這巷子內的人家聽到槍聲都已將房門緊閉。即便不關閉房門那些日本人也不會放過的,必定會挨家挨戶地搜查。

管修越走越急躁,他轉過一個巷口忽然眼前一亮,前面的巷口處竟然沒有日本人。他立刻加快步子向巷口的方向走去,誰知就在距離那巷口只有十幾步遠的時候,耳邊忽然傳來了一陣汽車的轟鳴聲,接著一輛黑色轎車停在了巷口擋住了管修的去路。

管修心頭一緊,下意識地摸了摸腰間的配槍,卻忘記剛剛已經把槍交給了龍青,現在即便想拼個魚死網破也沒有了武器。他頹然地一步步向後退,可是那些死纏不休的日本人的腳步聲已經漸行漸近。正在管修左右為難的時候,駕駛室的門卻忽然打開了,車中人向管修招了招手,管修一見那人心中大喜,立刻奔上去打開後門鉆進了車裏。

在管修剛剛進入車子之後,那人便發動了車子。來營救管修的不是別人,正是今晨失蹤的子午。管修坐在車裏喘著粗氣,如果剛剛哪怕遲了一步,恐怕自己今天也要命喪於此了。他一邊摘掉帽子不停地扇著風,一邊撩起黑色的窗簾向外瞭望。

這時的街上到處是荷槍實彈急匆匆奔來走去的日本人,在他們剛離開巷口不久便已經將那個巷口層層封鎖住了。管修放下窗簾舒了一口氣靠在椅子上問道:“子午,你怎麽會在這裏?”

子午一臉嚴峻地開著車,微微擡起頭從後視鏡望了管修一眼,然後一邊開車一邊低聲說道:“早晨我一回來便回到了憲兵隊,見龍青已經被秘密轉移到了橫濱金正銀行便想找你商量從長計議。可是就在這時聽到這邊傳來了一陣爆炸聲,於是我便驅車直奔這邊而來!”子午說到這裏頓了頓問道,“救援沒有成功?”

只見管修神色黯淡地搖了搖頭:“龍青死了!”

管修這句話的聲音很低,然而卻讓子午心頭猛地一顫,手在方向盤上一滑差點撞在墻上。他連忙調整自己的狀態讓車重歸於平穩,這才接著問道:“怎麽會這樣?”

管修長出一口氣將事情的來龍去脈一五一十地講述了一遍,講完之後子午和管修無不扼腕。車內的兩個人一下子沈默了下來,只有發動機的嗡嗡聲似乎在訴說著什麽。過了好一會兒管修擡起頭問道:“子午,早晨你去了哪裏?”

子午沈吟了一會兒說道:“一會兒我帶你去見一個人!”

管修點了點頭,他並未問即將見到的究竟是誰。車子緩緩離開被日本人團團圍住的東交民巷並未遇到什麽阻攔,離開東交民巷子午便開始加速。車子穿過光源大街,然後駛入了一條小巷。在子午家門口停了下來。

子午下車向周圍望了望,見四下無人這才輕輕地拍了拍後面的車門。管修會意地推開車門來到子午的家,而子午也緊隨其後進了家門,然後將院門重重地鎖上。雖然管修不問,但是這一路上管修都在想,即將見到的那個人究竟是誰。

只是看子午一副諱莫如深的樣子便也不再提,子午走在管修前面推開房門,閃出身子請管修進去,管修有些詫異地與子午對視了一下,目光中滿是疑惑。子午微笑著點了點頭,管修這才走進屋子。

但此時見一個十來歲的孩子正躺在子午的床上睡得正香,夢中時時露出滿足而幸福的微笑。管修盯著床上的孩子楞了一會兒,然後一臉疑惑地望著子午說道:“你讓我見的人就是他?”

“嗯!”子午微笑著,然後來到桌子前面為兩個人一人倒上一杯茶說道,“管修兄,您知道這孩子叫什麽名字嗎?”

管修接過子午遞過來的茶搖了搖頭。

“金龍!”子午一字一句地說道。

“金龍?”管修雖然未曾見過金龍,卻早已經聽聞這孩子是潘俊的姐姐和金系驅蟲師金銀的孩子,當時在安陽的時候他知道這孩子一直跟在潘俊一行人身邊,不過之後所發生的一切管修便不得而知了,“他怎麽會在這裏?”

“唉!”子午嘆了口氣輕輕喝了一口茶說道,“這還得從多日前我和龍青去見世叔時說起!”

“嗯?”管修眉頭微微皺了皺,坐在子午對面的椅子上點頭示意子午繼續說下去。

“當日世叔還有一件事便是勸說潘俊小世叔的姐姐潘苑媛去新疆!”子午將當日時渺渺在龍青的倉庫中如何勸說潘苑媛,以及用胭脂蟲的神奇治好了已然面目全非的潘苑媛,最後兩人一起上路離開北平的經過說了一遍。(詳見《蟲圖騰3》)

“嗯,那後來呢?”管修追問道。

“昨日我在酒樓吃飯的時候見街上有一個女子行色匆匆地向前走,那背影與潘苑媛極像便立刻追了出來,誰知一追出來便沒了人影!”子午說著又將二人杯中的茶續滿,接著說道,“回到家中因為一直在想著如何營救龍青的事情,便整夜輾轉難眠,三更時分我忽然聽到門口傳來了一陣窸窣的腳步聲!”

“當時我極為詫異,便從枕頭下面拿出了配槍,輕輕地將槍上了膛躡手躡腳地摸到床下!”子午搖了搖頭說道,“我剛走到門口,門外一個女人的聲音忽然道,‘子午是我,開門!’”

子午望著眼前的那扇門,一陣微風輕輕吹過,門軸輕微轉動了一下,一扇門緩緩打開了一道口子。子午的記憶之門也同時被打開了,回到了昨晚……

“你……”子午靠在門口手中握著佩槍,他覺得這聲音雖然有些熟悉,但一時之間卻也猜不出究竟是誰。

“我是潘苑媛!”女子貼著門低聲說道,子午聽到這個名字立刻摘掉了槍上的保險,別在腰裏緩緩打開門。只見潘苑媛穿著一襲黑色的鬥篷,帽檐很低幾乎看不見臉。

“快進來吧!”子午閃身讓出門,潘苑媛徑直走入房間。

子午警覺地關上房門,隨手打開燈。潘苑媛站在屋子中間,子午看著潘苑媛一時有些手足無措,無數的疑問在他頭腦中亂撞,卻又不知從何問起。

“您……您沒有去新疆?”子午在思忖了片刻之後終於找到了最恰當的問題。

誰知子午的話音剛落,只見潘苑媛忽然“撲通”一下跪在地上。這突如其來的舉動讓子午更加局促不安,他連忙伸手扶住潘苑媛,誰知潘苑媛卻極其堅定,聲音沙啞地說道:“我現在在京城也不知道找什麽人,你和潘俊是朋友,所以我只能來找你幫我一個忙!”

子午頓了頓,手上加大力道扶起潘苑媛道:“您這不是折殺我嗎?有什麽事情您起來再說好不好?”

潘苑媛望著地面微微點了點頭,然後站起身來。子午將潘苑媛讓在座位上,然後給她倒了一杯茶道:“潘俊是我的小世叔,如果不是他恐怕我子午早已經死了。您又是小世叔的親姐姐,不管什麽事情只要您需要我子午,我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子午的這番話讓潘苑媛極為感激,她微微地點了點頭道:“子午,我請你幫助照顧我兒子,如果我半個月還沒有回來想拜托你將他送到潘俊的身邊!”

“金龍?”子午疑惑地問道。

“嗯,是的!”潘苑媛這幾個字說得十分無奈,“恐怕我以後沒有機會再照顧他了!”

“您……您何出此言?”子午驚訝地站起身來,潘苑媛話中之意極其明顯,顯然是命不久矣的意思。關於她此前的遭遇當初也聽聞時渺渺說過一些,唯恐她會自尋短見。

“呵呵!”潘苑媛淒慘一笑,“其實多年前我本就該死了,如果那時候真的被他毒死的話,也不會讓龍兒孤苦伶仃一個人活在這世界上了!”

“您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子午覺得潘苑媛的話越說越讓人擔憂,不禁追問道。

誰知潘苑媛忽然站起身來,然後將頭頂上的帽子緩緩摘掉,只見數條黑線從潘苑媛的脖子上一直蔓延到她的臉上,如同植入的一般,細小的黑線幾乎占據了整張臉。子午一驚向後連連退了幾步道:“這……這……這是什麽?”

“數年前我被人下了一種極其古怪的毒藥,每三個月那個人會拿解藥給我吃。如果超過三個月這種毒便會蔓延至全身。他以這種毒藥威脅我,讓我為他做了許多事情。直到數月之前我終於見到因為我而慘死的人,那時我便決定再也不會幫助那個人了。從那時起便斷絕了解藥,如果不是金龍的出現,恐怕我現在早已經失去了活下去的意義!”

“原本我是和時渺渺姑娘一起去新疆的,也只是想見金龍最後一面,可是……可是……”說到這裏潘苑媛的嗓子已經哽咽了,“一見到金龍我便再也離不開他了!可是與此同時我也發現我身上的毒在快速地蔓延,如果短時間內得不到解藥一定會與金龍陰陽相隔!”

“因此我並未去新疆,而是在他們離開甘肅之後帶著金龍馬不停蹄地來到了北平!”潘苑媛說到這裏又將帽子遮在臉上,接著說道,“只是到了北平我卻發現如果把金龍帶在身邊的話行動多有不便,而且解藥能否拿到也全然未知,我現在在北平是舉目無親。正在這時我想到了你。”

“你是說今天在酒樓的時候?”子午凝視著潘苑媛。

潘苑媛微微點了點頭:“我知道你下來找我,只是白天人太多,我怕被人發現,所以才在你回家的時候暗中跟蹤你,找到了你家的住址,趁著晚上來找你幫忙!”

“你等等……”子午似乎明白了什麽,他皺著眉頭捏著下巴說道,“您剛才所說的意思是不是那個給你下毒並且有解藥的人就在北平?”

潘苑媛笑了笑淡淡地點了點頭:“嗯,是的!”

“他究竟是什麽人?”子午追問道,只見潘苑媛輕輕搖了搖頭,似乎並不願多說。子午也不方便再繼續追問下去,“小世叔是京城名醫,又是木系驅蟲師的君子,難道連他也沒有辦法嗎?”

“唉!”潘苑媛嘆了口氣說道,“潘俊雖然醫術高明,精通解毒之術。如果給他一兩年的時間說不定真的能夠找到我身上所中之毒的解藥,可是現在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而且……”潘苑媛咬了咬嘴唇,接著說,“現在有太多的事情等著他去做,一切全在他的選擇。”

子午雖然對潘苑媛的話實在聽不大懂,想要繼續追問。卻見潘苑媛滿臉焦急便隨著她一起去接金龍,誰知剛一出了門口潘苑媛便“哇”的一聲吐出一口血水。子午緊張地扶著潘苑媛,潘苑媛輕輕擺了擺手示意自己無事。

之後二人一起進入了北平城南的一所小客棧,此時金龍正在睡覺,潘苑媛輕聲喚醒金龍告訴他自己要離開一段時間,用不了多久便會回來,這段時間便由子午代為照顧。金龍哪裏肯聽,此時他已經隱約感覺到了什麽,死死地抓著潘苑媛不放。無奈之下潘苑媛只得給金龍吃了一些安睡的藥物,這才將金龍交給子午。誰知這孩子睡熟了雙手依舊緊緊抓著潘苑媛的衣服。母子分別,本是最令人傷感之事,更何況潘苑媛的前途堪憂。她強忍著眼淚撥開金龍的手,子午這才帶著金龍返回住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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