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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兇蠱蟲,夜探鬼義莊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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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俊從蘭州城東沿著洪恩街一直向北而去,此刻已經過了三更天,寬闊的街道上空蕩蕩的,偶爾能在街頭巷口見到幾個靠在墻上,懷裏抱著半個破碗,雙手攥著一根棍子睡熟的乞丐,抑或是一兩只無家可歸的流浪狗。

他並未回蟲草堂,而是在街角一拐向官園正街的方向走去。氤氳在水霧中的毛月亮照在官園正街如同迷宮一樣的巷子中,潘俊憑著記憶在巷子中輾轉了一會兒,一片廢墟出現在了潘俊的眼前,這就是歐陽家在蘭州的舊宅——緣石齋。

雖然大火早已在一天之前熄滅了,然而即便是此刻依舊能嗅到一股濃重的焦味。潘俊雙手背在身後站在那片廢墟前面,這場大火甚是兇猛,此時的舊宅已經是斷壁殘垣,片瓦無存,只剩下一扇大門兀自立在面前。

正在此時,一絲光亮忽然從潘俊的眼前閃過,他發現那片廢墟之中似乎有一片小小的亮光。潘俊心下狐疑地向前走了兩步,但見那光亮在一堵尚未倒塌的墻後,似是一堆篝火。潘俊越發覺得疑惑腳下不禁加快了步子。艱難地走過地上碎裂的瓦礫,潘俊繞到那堵墻後面見一個衣衫襤褸、瘦骨嶙峋的老乞丐正在那火上烤著一個玉米,淡淡的香味從還未熟透的玉米上散發出來。

那老乞丐忽然發覺有人在盯著自己,連忙將那玉米丟到一旁,雙手抱著頭瑟縮成一團,驚懼地說道:“別再打額了,別再打額了,額以後再也不敢來了!”

潘俊見那老乞丐一副可憐的樣子心中有些不忍,躬下身子從一旁拾起那個未烤熟的玉米遞給老乞丐道:“我不會打你的!”

那老乞丐這時才半信半疑地將手從腦袋上拿下來,卻不敢正視潘俊,側著臉驚魂甫定地望著他。

潘俊微笑著將手中的玉米向那老乞丐伸了伸,老乞丐試探著伸出手,卻在即將抓到玉米的時候停住了,又看了潘俊一眼,這才一把抓過那個玉米如獲至寶般地抱在懷裏。

“老人家,我聽你的口音不像是蘭州本地人啊!”潘俊拿過一塊磚坐在老乞丐的對面問道。

那老乞丐盯著潘俊看了片刻,戒心放下許多,正了正身子,將懷裏的玉米再次放在火上慢慢烤著,又扭過頭從身後的一個破面口袋裏掏出一個沒有剝皮的玉米遞給潘俊,潘俊笑著接過那個玉米也放在火上烤著。

過了良久,那老乞丐才開口道:“額是陜西人,陜西渭河人!”

“看您今年也應該有六十歲了吧?”潘俊一面烤著手中的玉米一面借著眼前的火光打量著對面的老乞丐,他頭發花白,嘴角有淡淡的淤青,眼角破了一塊皮,像是被人打傷的。

“額今年六十八了!”老乞丐說著將那燒得半生不熟的玉米拿到面前聞了聞,然後大口啃了一口,咬掉一些玉米粒,一面笑一面津津有味地咀嚼著。

“那你家人呢?”潘俊看那老乞丐的吃相心中有些酸酸的。

他這話一出口老乞丐停住了咀嚼:“死的死了,逃的逃了,本來兒子在蘭州城,可到了蘭州城才知道額娃幾年前就死了!”說到這裏老乞丐的眼角淌下一行混濁的眼淚。

“老人家,你臉上的傷……”潘俊剛剛聽聞那老乞丐說“不要再打額”的時候就猜想一定是有人打過他。

“一群狗日的狗娃子。額老頭沒要過飯,在街上要了一天也沒要到一點兒吃的,實在沒辦法就跑到城外玉米地裏偷了幾個青玉米。可是這玉米生吃太難受,正好昨天額見這宅子著了大火就想著在這火堆裏把玉米烤熟,後來大半夜的不知從哪裏冒出幾個狗娃子把額暴打一頓,臨走時還讓額以後滾遠點兒!”老乞丐說完繼續吃手中的玉米。

一時間潘俊陷入了深深的沈思之中,那群忽然在半夜裏冒出來的人究竟是誰?他們為什麽要來這個老宅子,又為何要將這個老乞丐趕走?忽然潘俊覺得手一疼,連忙縮了回來,原來自己不知不覺中竟然將手伸進了火堆中。

那老乞丐見此情形不禁哈哈大笑了起來,潘俊也覺得有些尷尬,這時老乞丐將自己的那根打狗棍遞給潘俊。潘俊會意地接過打狗棍,在火堆裏輕輕地撥了撥,將那玉米撥出來,正要用手去拿,忽然他的目光盯住了這火堆中的一個物事。

他拿過那根打狗棍,小心翼翼地在火堆中又翻了翻,那件物事被潘俊完全從火堆中撥弄了出來,那是一個制作精良的金屬小盒,掌心大小,潘俊將它晾涼之後才拿起來放在手中細細觀察,這盒子潘俊看著有些眼熟,一時之間卻想不起在什麽地方見過。

※※※

一個精致的金屬小盒放在一塊紅布之上,馮萬春將金龍哄得睡著之後坐在桌子前面。他劍眉微顰,盯著那個小盒看了片刻下意識地將手伸到懷裏摸出一根煙,同時掏出一個與桌子上擺放的幾乎一模一樣的金屬盒,用手在上面輕輕握了握,那小盒上面竟然冒出一盞火苗,馮萬春點上那根煙將兩個小盒放在一起。

這種盒子名叫任地(農家學派經典著作),是土系驅蟲師的專用之物,因為土系驅蟲師平日多生活於地下,用一般的火折子往往會因受潮或者沾水不宜點燃,因此才有這專門用來生火之物。這盒子內中有兩個精巧的夾層,最裏面裝的是白磷混合物,所以只要身體的溫度便可以點燃,在任何地方都可以點燃,這也是任地的另一個含義。

而此時讓馮萬春頭疼的是,眼前這個任地竟然出現在湘西水系時家七十二年前那場火宅現場。他前往湘西的時候在自己即將離開之時那老頭將那個紅包交給了馮萬春,而讓馮萬春吃驚的是內中竟然是此物,馮萬春幾經輾轉卻始終未將這件物事交給潘俊。

這段時間一有空閑馮萬春便會將這任地拿出來細細琢磨,他想不明白七十二年前的火災現場怎麽會出現這種東西,雖然馮萬春不願相信那場火災與土系驅蟲師有關,但這任地的出現也讓他覺得跟自己脫不了幹系。

它就像是一個燙手的山芋攪得馮萬春痛苦不堪,他今天終於決定一旦潘俊回來便將此物交給潘俊,馮萬春一根接著一根地抽著煙,一直等待四更天的時候馮萬春才聽到蟲草堂後面的腳步聲,他立刻丟掉手中的煙正要向外走,忽然怔住了,這腳步聲不是潘俊,而更像是兩個女子,想到這裏他的臉上露出一絲微笑。

馮萬春迎出門的時候,只見劉衎笑瞇瞇地帶著兩個女子正從外面走進來,一個是時渺渺,而另外一個是潘俊的姐姐潘苑媛。

“時丫頭!”馮萬春自從在安陽城外與時渺渺一別月餘,雖然後來潘俊趕了上來,而時渺渺卻始終音信全無。

“馮師傅!”時渺渺微笑著說道。

“都來了就好了!”馮萬春有些激動地說道,經歷了北平和安陽這此事情後,兩人雖然互不相熟,甚至彼此之間都心存芥蒂,但也已經不知不覺成了患難之交。

“這位是?”馮萬春驚訝地望著站在一旁的潘苑媛問道,劉衎搶在前面說道:“嘿嘿,馮師傅,這是少東家的姐姐潘苑媛小姐!”

馮萬春恍然大悟般地張大嘴上下打量著眼前這女子,除了漂亮之外更透著一種說不出的東西,那東西此前馮萬春只在潘俊的身上感受到過。

“呵呵,馮師傅你好!”潘苑媛臉上掛著淡淡的微笑。

“嗯,咱們別在外面站著了,快點兒進屋吧!”馮萬春招呼著幾個人走入正廳。這院子裏的一陣喧嘩將已經睡下的燕雲和段二娥都吵醒了,她們兩個住在一間屋子裏,此時二人穿好衣服走到正廳,燕雲一見坐在椅子上的時渺渺,眉頭立刻皺了起來。

馮萬春見燕雲和段二娥二人走了進來立刻站起身剛要介紹,只見潘苑媛微微笑了笑站起身來說道:“歐陽姑娘、段姑娘還記得我嗎?”

當初在安陽城中的潘家老宅之時這二人是潘苑媛將其從密道中帶出來的,其時那是潘苑媛的容貌已毀,臉上始終蒙著一層黑紗。不過這聲音二人還是一下就聽了出來,燕雲搶在前面道:“姐姐,你怎麽會在這裏?”

潘苑媛微微笑了笑,雖然她此前並未在別人面前表明自己的身份,但在安陽的潘家舊宅時卻一直在暗處觀察著宅子裏的人,心中對她們大抵都有所了解。她也知道燕雲性格直爽、率真。

“哈哈,燕雲你還不知道這個姐姐是潘俊的親姐姐吧?”馮萬春笑著說道。

“啊?”燕雲吃驚地張大嘴巴上下打量著潘苑媛,經由馮萬春這樣一說,她才發現眼前這女子的臉形與潘俊確實是有些相像。“姐姐,馮師傅說的是真的嗎?”

“嗯,是的。”潘苑媛點了點頭笑著說道,“這位是段姑娘吧!”

段二娥此時則顯得羞澀得多,她笑了笑說道:“姐姐好!”

“對了,你們兩個剛剛進城還沒有吃飯吧,劉衎快點兒吩咐人做點兒吃的!”馮萬春一面說著一面拍了拍站在自己身旁的劉衎,劉衎一拍腦袋說道:“你瞧凈顧著高興了把這茬兒給忘了!”說完劉衎便轉身走了出去。

“對了,潘俊呢?”時渺渺自從進來便未見到潘俊的影子,這時才忽然想起,便向馮萬春詢問道,馮萬春皺了皺眉說道:“晚上的時候薛貴神神秘秘地將潘俊帶到蔣家宅門了,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薛貴?”潘苑媛聽到這個名字身體微微一顫,扭過頭對馮萬春說道,“潘俊見到薛貴了?”

“嗯,怎麽?潘姑娘你知道這個人?”馮萬春見潘苑媛臉色有異,於是問道。

潘苑媛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扭過頭對燕雲說道:“金龍在哪裏?”

“金龍?”燕雲疑惑地瞥了一眼段二娥,不知眼前這位姐姐為什麽會忽然想起問金龍。

“你們還不知道……”時渺渺剛要說,只見潘苑媛望著自己微微搖了搖頭,時渺渺將後面的話硬生生地吞了下去,此刻潘苑媛尚不知自己能活多久,也許她不希望金龍在剛剛母子相認就要再度忍受分別的痛苦吧。

“不知道什麽啊?”燕雲見時渺渺欲說還休的樣子不耐煩地皺著眉頭說道。

“呵呵,時妹妹是說你們還不知道我一直喜歡小孩子!”潘苑媛連忙圓場。

不過站在一旁的馮萬春似乎看出了些什麽,他咳嗽了一聲說道:“潘姑娘,金龍一直和我一起睡!段丫頭,你去把金龍叫醒!”

“哦,不用了,我和段姑娘一起過去吧!”潘苑媛對段二娥笑了笑說道,“麻煩段姑娘了!”

“好!”段二娥帶著潘苑媛向一旁的一間臥室走去。

此時房間中便只剩下馮萬春、歐陽燕雲和時渺渺三個人了。燕雲努起嘴,她怎麽看眼前的時渺渺怎麽覺得不順眼,尤其是在潘苑媛親昵地叫她時妹妹的時候燕雲更是覺得心裏酸味十足。

“燕雲,你那麽看著我幹嗎?”時渺渺見燕雲一直用一種近乎仇視的目光望著自己不禁問道。

“你管天管地,還能管得著我看什麽嗎?”燕雲哼了一聲將日光移向一旁,馮萬春見二人真的如同她們所屬的家族一般水火不相容,連忙在中間斡旋道:“你們兩個啊真是不能見面,見不到還在擔心。好了,時丫頭你把在安陽城外分開之後所經歷的事情詳細說說!”

燕雲坐在時渺渺對面的椅子上,雙手支著下巴瞇著眼睛盯著時渺渺,那目光似乎是要將她看穿一般。坐了一會兒,燕雲覺得無趣便站起身向門外走去,此時已經過了四更天,可是卻依舊沒見到潘俊的影子,燕雲心中略微有些不安地向蟲草堂門口走去,誰知她剛到門口卻發現在蟲草堂的門外趴著一個老乞丐,臺階上還有一攤血跡。

燕雲一面招呼內中的夥計,一面奔下臺階扶起那個老乞丐,只見老乞丐遍體鱗傷,額頭和嘴角都淌著血痕,燕雲在那老乞丐的耳邊輕輕喚道:“你怎麽了?快醒醒!”

不一會兒老乞丐掙紮著睜開眼睛,嘴唇微微囁動聲如蚊蚋地說道:“額找蟲草堂劉掌櫃!”說著那老乞丐吃力地擡起握得如石塊的拳頭伸到燕雲眼前輕輕展開,那個盛著青絲的盒子立刻出現在了燕雲面前,燕雲頓時覺得腦袋“嗡”的一下大了起來。

這時幾個夥計已經從內中奔了出來,他們圍上來,燕雲手中拿著那個盒子向四下打量著,這盒子是潘俊的傳家之物,潘俊一直隨身攜帶,即便是睡覺也不肯離身,此刻那盒子竟然會出現在這個老乞丐身上,那就意味著潘俊出事了,燕雲不敢繼續想下去,她在蟲草堂旁邊的街道上一面尋找,一面大聲地喊道:“潘哥哥,潘哥哥,你在哪裏?”雖然她心裏清楚這樣叫沒有一點兒作用。

“歐陽姑娘,您快過來看看!”一個夥計焦急地向不遠處的燕雲喊道。

燕雲聞聲便奔了過去,只見那老乞丐身體劇烈地顫抖著,一口血水從口中緩緩流出,血液中還夾雜著一些玉米粒,他忽然大睜著眼睛,口中吐出許多血沫後斷了最後一口氣,而那雙眼睛卻始終沒能閉上。

東方飄出魚肚白的時候,在蘭州城中的蟲草堂中氣氛異常壓抑。馮萬春焦急地在屋子裏踱著步子,不時停下來瞥一眼放在桌子上的那個裝著青絲的盒子,而坐在一旁的潘苑媛和時渺渺卻顯得鎮定得多。

燕雲早已坐不住,在門口焦急地向門外張望著,一會兒工夫劉衎帶著薛貴急匆匆地走了進來,薛貴徑直走進屋子,而劉衎卻被燕雲攔住了:“劉衎叔,有潘哥哥的下落了嗎?”劉衎無奈地搖了搖頭,之後跟著薛貴走進了大廳。

薛貴見到馮萬春拱手道:“馮師傅!”

“薛先生,怎麽樣?警察局那邊有沒有什麽消息?”馮萬春急切地問道。

薛貴嘆了口氣說道:“現在蘭州城警察已經全部出動了,我剛剛去找了駐軍方面的朋友,希望他們能在蘭州城附近幫忙搜查!”

“哎,我現在最怕潘爺遭遇什麽不測!”薛貴說著拍了一下腦袋說道,“我昨天如果能親自將他送回來就好了,如果潘爺有什麽不測我真的就成千古罪人了!”

“你們放心吧,潘俊不會有危險的!”說話的是潘苑媛,她表情平靜地說道,“我想如果我猜得不錯的話,潘俊應該還在蘭州城中!”

“哦?”馮萬春和薛貴驚異地望著眼前這位神態自若的女子說道,“姑娘何出此言?”

“你們有沒有想過劫走潘俊的會是什麽人?”潘苑媛的話讓在場所有的人都是一楞,馮萬春和薛貴、劉衎幾人見潘俊失蹤頓時便亂了陣腳,哪裏還去想究竟會是什麽人劫走的潘俊,經由潘苑媛這一提醒馮萬春皺起了眉頭,思索片刻恍然大悟,剛要說話時渺渺便搶在前面道:“日本人!”

“嗯,我想也只有日本人了!”潘苑媛淡淡地說道,“雖然現在蘭州城並不在日本人的勢力範圍內,但是這城中一定有他們的奸細,我想潘俊肯定是被那些奸細盯上了!”

馮萬春覺得潘苑媛說得有理,只是他始終想不明白的一件事便是潘俊手中有獨門絕技青絲,可為何不用反而將那青絲交給了一個老乞丐?現在那個老乞丐已經死了,恐怕只有找到潘俊才能知道原因了。

接下來整整一天薛貴和劉衎二人都在警察局和駐軍方面奔走著,希望能夠借助他們的幫忙找到潘俊的下落,可一直到晚飯時分仍然沒有任何消息。

晚飯時分時渺渺身體不太舒服早早離開了,馮萬春吩咐大家一定不要單獨離開蟲草堂,現在蘭州城中究竟藏著多少日本人尚不清楚,一旦走失恐怕會亂中添亂。他這話其實是說給燕雲聽的,然而燕雲根本沒聽進去。

剛吃過晚飯燕雲便悄悄摸出了蟲草堂,她在巷口叫了一輛洋車,徑直向薛家宅門奔去。這丫頭雖然平日大大咧咧,然而遇到事情的時候還是有一點兒心思,她想既然潘俊是在離開薛家宅門的路上失蹤的,那麽如果重新將這條路走上一遍或許會有所發現。她坐在洋車中一面向外張望,一面盡量體會潘俊當時離開薛家宅門的心境。

這洪恩街甚是寬闊,左右兩邊都是一些店面鋪子,街上行走著各色穿著各異的人,忽然一個熟悉的背影出現在燕雲面前,她連忙喝住洋車塞給那拉洋車的一些錢匆忙下車跟著那人向前走,前面的那人顯然沒有發現燕雲,依舊自顧自地在這條街上走走停停,時而健步如飛,時而停下腳步沈思琢磨。

燕雲跟著此人心中疑竇叢生,正在她遲疑間那人竟然消失在了夜色之中,燕雲一慌快步跟了上去,來到那人剛剛站著的地方,左顧右盼間,一個聲音忽然從她身後響起:“你是誰?為什麽一直跟著我?”

※※※

歐陽雷火這幾日也忙得不亦樂乎,他一直在籌備著從蘭州前往新疆的事宜。他剛剛從一家商鋪出來,此刻已然是深夜了。歐陽雷火對從蘭州通往新疆這段路非常熟悉,自然知道此路艱險無比,為了路上少些麻煩他也想借助商隊之力。他走出客棧站在門口左右環顧一圈,不知為何他這幾天一直有種被人跟蹤的感覺,因此他在蘭州城中兜繞了幾圈,這才回到蘭州城北的宅院之中。

推開門金素梅依舊坐在桌子前,眼前燃著一根紅燭。見歐陽雷火回來金素梅視而不見,依舊自顧自地拿起放在一旁的一截竹簽輕輕地挑弄著有些暗淡的燭火。

“金素梅,你確定秘寶會出現在新疆嗎?”歐陽雷火將金素梅劫持之後便向她逼問火系秘寶的下落,金素梅告訴他那火系的秘寶必定會出現在新疆,便是這樣二人才匆匆由北平趕來蘭州。

“呵呵,你如果不相信我的話可以自己去尋秘寶的下落!”金素梅冷言冷語道,而手中的動作卻一直沒有停歇。

“你……”歐陽雷火握緊拳頭,他早已對眼前這女子這副趾高氣昂的模樣忍無可忍了,就在他準備出拳的瞬間歐陽雷火卻停了下來,雖然此時金素梅已經四十出頭,但是她的背影卻與當時嫁到火系歐陽家一般沒有半點兒變化。

歐陽雷火漸漸松開了拳頭,金素梅的背影漸漸模糊開去,五大驅蟲師家族素來有通婚的傳統,雖然後來經歷諸多紛雜之事,幾個家族往往很少往來,這通婚之事也漸漸消弭。但金家與歐陽家卻始終保持著這種傳統,歐陽雷火多年之前接到一封來自北平的信,信中金無償告訴了他一件事,便是滿清皇室覬覦金家河箱,後在木系潘家的幫助之下,不但拿回了一直在金家手中的河箱,而且將一直保存在皇室手中的洛箱也一並拿到了手中。信中金無償讓歐陽雷火如果近期有時間便來北平一趟,有些事宜不便在信中寫明。

歐陽雷火收到那封信之後便立刻籌備了半個月有餘,然後帶上自己的兒子歐陽煙雷從新疆輾轉蘭州最後到達北平。此時的北平城歷經八國聯軍的洗劫之後滿目瘡痍、哀鴻遍野,歐陽煙雷第一次來到北平,他沒想到京城竟是這般模樣。

金無償在北平城的琉璃廠重開了一家店鋪,聞知歐陽雷火不遠千裏來到北平自然喜不自勝。兩人在攀談之時歐陽雷火才知原來金無償的家眷老小都被親王所害,他卻反而收養了親王的小格格,如同親生女兒一般對待,這小格格年紀雖小但卻聰明異常,她與歐陽煙雷二人在北平城中玩得甚好。也便是如此歐陽雷火在臨行前提出了這門婚事,當時金無償頗為猶豫,但見歐陽雷火誠意拳拳,那兩個孩子也相處得非常融洽就答應了這門婚事。

轉眼十幾年過去了,剛滿二十的歐陽煙雷便前往北平城將金素梅娶回。十幾年的時光金素梅已經從一個小女孩長成了一個大姑娘,出落得美貌大方。歐陽煙雷與金素梅兩人成婚之後婚姻甚是完美。

歐陽雷火對這樣一個長相俊俏、聰明伶俐的兒媳非常滿意。然而所有不幸的轉折點都是在為燕鷹慶祝百歲之時。

五個驅蟲師家族的人丁都不甚興旺,男丁稀少,而金家更是因為研習金石之術,極少有後代。(詳見《蟲圖騰1》)金素梅第一胎是個女兒,這第二胎的兒子給這個家族更是帶來了極大的安慰,因此燕鷹百歲更顯得隆重。

歐陽家老宅在火焰山東面,一個東面靠火焰山火紅色山脊,西面是幹涸古水道的八進八出的大院落。當天這宅院中張燈結彩,仆人、徒弟,各個面若桃花。歐陽雷火一只手掐著腰,一只手握著一個景德鎮的紫砂壺,心裏美滋滋地看著一幹人在忙碌著。

偶爾聽到金素梅的房間中傳出一兩聲嬰兒的哭泣聲,歐陽雷火便像是吃了蜜一樣哈哈大笑。當天宴請的賓客頗多,歐陽雷火一面忙於應酬,一面吩咐金素梅將孩子抱出來讓大家看看。交杯換盞間,歐陽雷火已經喝得醉眼蒙眬,他手中握著酒壺往來於客人之間,正在此時一個穿著一襲黑裝的男人忽然出現在歐陽雷火面前。

“恭喜歐陽兄!”男人舉起酒杯淡淡地說道。

這聲音讓歐陽雷火心中一悸,酒立刻醒了大半,他瞠目結舌地望著眼前的男人,慣性地與那男人撞了一下酒杯說道:“你……你怎麽會在這裏?”

男人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然後徑自走了出去,歐陽雷火向身邊的人笑了笑,放下手中的酒壺,跟著那個男人走了出去。

這八月的新疆火焰山夜晚也有些涼意,涼風已經讓歐陽雷火完全清醒了過來。他跟著男人走到後面的院落,那男人停下背對著自己,歐陽雷火走上前去向身後望了望說道:“你怎麽會忽然來到新疆的?”

“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男人冷冷地說道。

“好,你跟我來!”說著歐陽雷火帶著那人走到了自己的臥室裏,站在門口向兩旁張望了一下,見四下無人這才關上房門。

“這裏安全嗎?”男人背對著自己站在桌子前面,拿起桌子上的一個雕刻得極為精致的和田玉鎮紙問道。

“嗯,絕對安全,現在家裏所有的人都在前面的客廳裏!”歐陽雷火小聲地說道。

“那就好!”男人放下手中的鎮紙扭過頭說道,“歐陽兄,我這次來是想問你想好了沒有?”

“你是說那件事?”歐陽雷火舔了舔嘴唇,在屋子裏踱了幾步說道,“這件事我前後想了無數次,但是我總覺得這樣做悖逆祖宗!”

“哈哈,祖宗?難道五十幾年前湘西水系時家的那場火災你們歐陽家沒有參與嗎?”男人嘲弄般地笑了笑,“驅蟲師家族從古到今一直為天下蒼生賣命,而最後換來的是什麽?呂不韋借助蟲師之力幫秦嬴政登基為王,換來的卻是焚書坑儒的下場。韓信為劉邦打通了陳倉古道,可是最終呢?不僅自己身首異處,還被夷滅三族。難道這樣的例子歷朝歷代還讓我一一舉給你嗎?我們手中掌握著可以得到天下的秘術,為何要為別人做嫁衣啊?”

“可是……”歐陽雷火猶豫不決地攥緊拳頭說道,“可是這樣造孽太多,難道我們此後一輩子都要活在對後代的謊言和對祖先的背叛中嗎?為了多年前的那場火災,我們告訴後代火系的旁支如何邪惡,不能與之相交。其實不過是因為他們不願參與其中而已。現在水系已經沒有傳人了,火系的旁支恐怕也徹底消失了,我們已經做了太多孽了,該是收手的時候了!”歐陽雷火苦口婆心地說道。

“哈哈,歐陽兄你是不是有了孫子,這種安逸的日子讓你退卻了!”那男人冷冷地說道,“你千萬不要忘記,你的兒媳是滿清的後裔,她父親一直想聯絡五大驅蟲師家族挽救滿清的命運,最後含恨而終,他直到死依然記恨著驅蟲師家族。如果有一天她想起來,或者有人告訴她這一切的話,那麽你還會如此嗎?”

“你……”歐陽雷火不敢相信眼前之人竟然會用這種話來威脅自己,“就算是我答應,憑著我們也無法開啟驅蟲師最終的秘密,你又不是不知道五大家族的秘寶只有人草師才能開啟。慢說人草師下落不明,即便是找到他你認為人草師他會聽我們的嗎?”

“人草師當然不會,但是如果是他的孩子呢?”男人冷冷地說道。

“人草師的孩子?”歐陽雷火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什麽?你找到了人草師的後代?”

“對!”男人淡淡地說道,“歐陽兄,現在你已經退無可退了,如果金素梅知道了一切你就連自己的家庭也毀掉了!”

歐陽雷火聽到此處已經忍無可忍,握緊拳頭便向眼前的男人打去,男人手疾眼快向後退了幾步,冷冷地笑了笑,推開門便向外奔去。歐陽雷火追著那男人一直到歐陽宅門之外,那人已經沒了蹤跡,這才回到房間中。

此刻他心亂如麻,如果那個男人真的告訴了金素梅她是親王的格格,她的父親雖然不是驅蟲師親手所殺,但也與驅蟲師家族脫不了幹系的話,那麽恐怕他的家庭也岌岌可危。想到這裏,歐陽雷火重重地一拳砸在桌子上,忽然他一怔,桌子上本來放著兩塊和田玉鎮紙,那是在琉璃廠開店的金無償作為嫁妝贈來的,一直擺放在桌子上,而此時卻只剩下了一個。

他心下大駭,正在此時桌子下面傳來了嬰兒的啼哭聲。

※※※

歐陽雷火想到這裏眼睛有些濕潤,他長出一口氣見金素梅始終背對著自己:“金素梅,其實這麽多年我一直對你心存愧疚!”

“呵呵,難得您也會有愧疚!”金素梅冷冷地說道。

“當時發現你聽到我們的對話之後我應該和你說清楚,其實我和金無償根本也是被人蒙在鼓裏而已!”歐陽雷火長嘆了一口氣道,“金無償只是出於好意將你收養,而我也希望你能過上一個普通人的日子!”

“呵呵!”金素梅微微笑了笑,燭光中隱約可見她眼角的淚光,“如果不是那次的事情你們恐怕會把這件事隱瞞一輩子吧!”

“是的!”歐陽雷火毫無隱瞞地說出了自己的真實想法,“如果不是那件事,我真的不想讓任何人提及此事,就這麽讓它永遠地過去!”

“過去?”金素梅扭過頭盯著歐陽雷火說道,“怎麽過去?我父親是因為你們驅蟲師家族的秘密而死,難道這血海深仇就能如你所說這樣過去嗎?”

“唉,你看看這個吧!”歐陽雷火說著撕開衣角,從內中拿出一封信。這封信歐陽雷火一直縫在身上,他將那封信遞給金素梅後說道:“這是在秘寶遺失之前金無償給我寫的信。”

金素梅遲疑了一下接過那封信,看到這信上熟悉的字體金素梅忍不住鼻子一酸,雖然金無償不是金素梅的親生父親,然而在全家生活的十幾年金無償卻待她如掌上明珠一般。她強忍著淚水展開那封信。

〖歐陽兄親啟:

見信如面!

自素梅之事後,兄與我已然有十數年未曾聯系了。這十數年來我一直在派人到處打聽著素梅的下落,我想她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後一定對我們恨之入骨。無論如何親王也是因我而亡,所以如果素梅來尋我報仇我也毫無怨言。

其實自從素梅嫁到新疆之後,她所住的閨房我一直不允別人進入,思女心切之時便到房中坐一會兒,宛如素梅還在一般。只恐我在此也時日無多了,我隱約感到似乎有人又在打驅蟲師秘密的主意了,可是我實在不想離開這裏,人可以走,可是這女兒的閨房卻無法帶走。

可能是人老多情,這段時日我常常會夢見素梅小時候的情景,當我在馬車中發現她的時候她雖然只有四五歲的樣子,卻鎮定自若,絲毫沒有半點兒恐懼,那楚楚可憐的模樣讓我瞬間就動了惻隱之心。

歐陽兄,最近我感覺很差,隱隱覺得似乎有什麽不好的事情快發生了。也許這將是我給你寫的最後一封信了。如果我此生再也見不到素梅的話,如果你有機會能遇到她的時候把這封信交給她。〗

金素梅讀到這裏一滴淚水滴落到信紙上,思緒立刻蔓延開去,想到自己這麽多年一直視金無償如仇敵一般,不禁心如刀絞。

“金素梅,我們之前確實做過一些對不起你的事情,但是那全部是無心的!”歐陽雷火平靜地說道。

金素梅一直沈默不語,手中緊緊抓著那封被淚水打濕的信。

“金素梅,你離開家之後都經歷了什麽?怎麽會和日本人在一起?”歐陽雷火一直好奇金素梅這十數年間身份的突變,其實他在北平時便早已醒來了,當他看到身邊的金素梅先是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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