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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鰲虎鬥,喋血將軍圃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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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張精致的臉出現在潘俊的眼前,她穿著一身得體的旗袍,長發披肩,將手背在身後。午後的陽光灑在潘俊身上,讓他覺得暖洋洋的。眼前的女孩開心地笑了笑,滿眼都是陽光。

“小壞蛋,猜猜我給你帶什麽來了?”那女孩神秘兮兮地說道。

“蛐蛐?”潘俊操著一口稚氣的北京話調皮地問道。

“就知道蛐蛐,不知道被罵了多少次還是蛐蛐!”女子教訓道,“再猜……”

“快點兒拿出來嘛……”潘俊伸出小手撒嬌般地拉著女孩的手臂,“這幾天我都要憋死了!”

女子壞笑了一下,環顧四周,見無人這才將背在身後的手慢慢拿出來。她手中是一個精致的木籠,比鳥籠足足小了一圈,不過讓潘俊驚喜的是裏面竟然有一只巨大的蝴蝶。

那只蝴蝶生得漂亮極了,兩只碩大的翅膀,上面的花紋讓潘俊驚喜得大笑起來,連忙接過籠子:“這麽大的一只啊?”

“嗯!”女孩微笑著在潘俊的鼻子上刮了一下,“喜歡吧?”

“嘿嘿,喜歡,喜歡!”潘俊兩只小腿歡快地在椅子上亂蹬著,“這個是不是就是你說的陰陽蝶啊?”

“嗯!”女孩看著潘俊一臉笑意長出一口氣,“小俊在家要聽話,下次我回來還會給你帶好東西的!”

潘俊聽到此話後兩條小眉毛立刻立了起來:“你又要走?”

女孩點了點頭,在潘俊的臉上輕輕撫摸了一下。潘俊貪婪地感受著女子手指拂過自己臉頰的瞬間溫柔,不知不覺兩行淚水從眼眶中流淌了出來。時渺渺連忙縮回手,誰知潘俊猛然抓住她的手,幾乎用盡了所有的力氣,牢牢地握在手裏,閉著眼睛,表情祥和,微微呼吸著。

正在此時傳來了一陣敲門聲,之後那門被緩緩推開了,老鴇手中端著一個茶碗,裏面是一碗氣味濃重的湯藥。

“先生,這藥煎好了!”老鴇輕聲說道。

“謝謝,您先放在桌子上吧!”時渺渺柔聲說,她想掏出一些錢給老鴇,怎奈自己的手被潘俊牢牢地抓著,根本抽不出來。老鴇會意地笑了笑,然後關上門退了出去。

潘俊已經發了一夜的高燒,時渺渺醒來的時候發現潘俊嘴唇青紫,身體不停地顫抖,便連忙讓人找來大夫,大夫說潘俊是受了風寒,開兩服藥服下便會沒事。時渺渺這才放下心,她一直坐在潘俊的床前守護著他,只是潘俊卻一直在囈語。這個平日裏永遠那麽冷靜、那麽沈著的年輕人也許只有在夢裏才是最真實的,才能蛻去那層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外殼。

他在夢裏不停地呼喊著:“別走!”“我怕!”時渺渺坐在他的床前輕輕撫摸著他的臉,他的燒已經退了不少,此時看著他熟睡的樣子真像是一個孩子,時渺渺的心裏忽然產生了一種奇怪的感覺,她似乎有一種不確定的奢求,希望時間永遠停留在這一刻。

潘俊的淚水再次從眼眶中淌出,他將時渺渺的手握得更緊了,用牙咬著嘴唇。時渺渺知道他一定又在做噩夢了。

大雨滂沱,潘俊躲在門房裏透過窗戶的縫隙偷看外面站著的那個女孩,她早已經被大雨淋透,旗袍貼在身上。女孩跪在門口,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順著女孩的臉流淌下來。

“敗壞門風的東西!”潘俊的耳邊響起一個嚴厲的聲音。

那女子忽然揚起手,拼盡全力地向自己的腹部捶去,連續數下之後,女子的下體流淌出一攤殷紅的血跡,那血在雨水中漸漸稀釋。女子靠著墻壁站起身來,兩綹頭發黏在臉上,她向門房的方向瞥了一眼,似乎察覺到一直註視著她的潘俊,眼裏充滿了歉意,然後一跌一撞地扶著墻消失在雨水中。

潘俊的牙齒在顫抖,他盯著那女子的身影直到完全看不到才回過神來。在他旁邊的桌子上擺放著一個精致的木籠,木籠裏飛舞著一只碩大的陰陽蝶。這種蝴蝶,它的一對前翅與左後翅的翅脈,斑紋與翠鳳蝶完全一樣,而右後翅的翅脈,斑紋又與碧鳳蝶完全一樣。

他緩緩睜開眼睛,眼前一陣模糊,他有些分不清此時到底是夢境還是現實,漸漸地他看清了眼前這個女孩是時渺渺。

“你醒了!”時渺渺柔聲道,然後將一直被潘俊抓著的手從他手中抽出,臉上也是一紅。

潘俊也覺得有些尷尬,向外張望了一下道:“現在是什麽時候了?”

“已經是下午了。”時渺渺剛說完潘俊便立刻從床上坐了起來,頓時覺得腦袋一陣疼,他咬著牙下了床。

“你要做什麽?”時渺渺問道。

“咱們得去裕通當,這件事不能耽擱!”潘俊說著拿過床邊的衣服穿上。

“可是你的病還沒好啊!”時渺渺勸阻道。

“呵呵,只是受了點兒風寒而已,不妨事,你忘了我是做什麽的了!”潘俊微笑著說,時渺渺雖然想爭辯,不過想想潘俊說的也有道理,他是名動京城的神醫聖手,想必沒有人比他更了解自己的病情了。

二人收拾完畢之後,潘俊和時渺渺拿起隨身之物下了樓,潘俊找到老鴇將幾張票子塞給老鴇道:“房間給我們留著!”

老鴇見到票子自然是笑逐顏開,連忙答謝:“爺,您放心!”然後扭過頭對一個在二樓過道中的“茶壺”喊道:“六子,幫這位爺把房間拾掇幹凈!”

潘俊微微笑了笑就帶著時渺渺走出胭脂閣,二人這次並未叫洋車,而是徑直向東安門內路北走去,從此處到東安門距離不算太遠。

“你昨晚是不是夢到什麽了?”時渺渺跟在潘俊身後問道。

“嗯?”潘俊隱約想起那個夢,“是不是我說什麽了?”

“沒有!”時渺渺搖了搖頭,“對了,我們晚上還回胭脂閣?”

“呵呵,所謂狡兔必三窟嘛!”潘俊諱莫如深地笑了笑,絲毫看不出此時的潘俊是一個有病在身的人。繞過幾條大街之後,潘俊和時渺渺已經隱約見到裕通當柵欄門上的那個銅質三面牌。牌面鏤空,鑿有雲頭、方勝、萬字不斷頭等花樣,形如掛檐,叫做“雲牌”。

時渺渺左右環視,不遠處便是一條繁華的大街,只是這當鋪開的位置卻多少顯得有些冷落。“這裕通當也算得上是京城的大當鋪,怎麽會開在這麽個偏僻的地方?”

“時姑娘,這你就不懂了,一般來當鋪的人除了貧苦百姓,其中也不乏一些落魄的富紳,這些人極看重面子,如果被人看到自己去了當鋪,恐怕會羞於見人。如果開在鬧市之中便打死也不會去當鋪,所以一般的當鋪都開在距離鬧市稍遠的地界!”潘俊說完又擡起頭看了看天,“如果順利的話,一會兒我們就可以見到燕雲他們了!”

“咦?”時渺渺一直心中好奇潘俊在茶樓旁究竟神神秘秘地對燕雲說了些什麽,以至於一直黏著潘俊不放的她竟然會乖乖地跟著龍青離開,這件事一直讓時渺渺想不通。“你究竟讓燕雲去做什麽了?”

“呵呵!”潘俊嘆了口氣,“一件只有燕雲能做到的事情……”

“燕雲?”時渺渺覺得比起現在來還是昏迷中的潘俊更可愛一些,此刻的他將自己的心藏得太深,讓人無法揣測。

這典當行的門臉裝點得頗為華麗,青磚漆成的上拱下方的門口,漢白玉臺階一共有八階。潘俊帶著時渺渺走進當鋪之中,迎面而來的是高出人半頭的櫃臺,臺上設有木欄,開一方形小口,內中坐著一個戴眼鏡、看上去五十歲上下、頭發稀疏、形容枯槁的頭櫃。那木欄左右各有一扇包著鐵皮的小門,密密麻麻釘滿鐵釘。左面放著兩張椅子,之間則是一個茶臺。

那頭櫃似乎在櫃臺上忙碌著什麽,見來人也不擡頭,依舊自顧自地撥弄著手中的算盤。“要當東西?”頭櫃依舊沒有擡頭,“現在局勢不穩,本當只收軟硬貨龍,好一點兒的彩牌子,或者黑牌子也收一些!”說完他這才扭過頭向窗口望去,只見潘俊手中拿出一張當票微笑道:“贖當!”

那頭櫃接過當票看了一眼,又扶了扶眼鏡仔細看了一眼,之後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這個年輕人,臉上立刻露出了笑意:“哎喲,先生這當票是您撿來的吧?”

“怎麽?”潘俊臉上依然帶著淡淡的微笑。

“我好像記得上次這個當不是您來的。”頭櫃擺出一副笑面虎的嘴臉說道。

“實不相瞞,上次那人從我手中偷了那東西,後來我抓到他一問才知道已經被當到此處。”潘俊說完四顧望了一眼。

“哦!”頭櫃誇張地恍然大悟般地說道,“那這樣,先生您先到那邊坐一坐,我讓他們幫您查查!”他畢恭畢敬地站起來點頭哈腰道,然後沖後面高唱道:“破石出當!”裏面應喝了一聲。

潘俊坐在椅子上,時渺渺貼在潘俊耳邊小聲道:“他們這說的都是什麽啊?”

“呵呵,時姑娘這你就不懂了,這些當鋪的人都有自己的行話!”潘俊微笑著說,“為了不讓外人知道他們在說什麽!”

“剛剛說什麽軟硬貨龍也是行話吧?”時渺渺確實是個聰明的女人。

“軟貨龍是銀子,硬貨龍是金子,彩牌子是古畫,黑牌子是古字!”潘俊一一向時渺渺解釋清楚。正在這時裏面的人又高喊了一句:“妙以!”

潘俊霍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怎麽了?”時渺渺吃驚地望著潘俊道,潘俊沒有回答。櫃臺上的頭櫃見潘俊聽懂了那幾句話,臉上的表情也焦急了起來,那“妙以”的意思便是“沒有”。究竟是什麽人取走了河箱?

潘俊走到櫃臺前,眼神冰冷地望著頭櫃道:“當票可還未到期,算不得絕當,為何不知了去向?”

頭櫃被潘俊逼問得滿頭是汗,這些人都是些“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主兒,最善於察言觀色,不但鑒定寶物有一手,也練就了一副識人的好眼力。他知道眼前這主絕不是平常百姓,必是不好惹。

正在這時,一個四十歲上下的男人,左手握著把紫砂壺,右手攥著一串念珠緩步從裏面走出來道:“這位先生要贖哪件當品?”

頭櫃聽到這聲音如獲大赦一般地從椅子上下來,拿著那當票遞到中年男人面前,那男人看見那張當票後臉色立刻堆滿了微笑,忙叫人打開一旁的鐵門走了出來,見到潘俊拱手道:“這位先生實在不好意思,來來來,趕緊上茶!”他說完那頭櫃連忙走到後面端出茶具給潘俊倒上,然後點頭哈腰地站在一旁。

“先生,您有所不知,您的那件東西現在在我們東家手裏。老東家交代,如果這物品的主人來贖當的話,一定要親眼見見!”那中年男人微笑著說道。

“不知貴東家是哪位?”潘俊此刻倒是對他們的這位東家充滿了好奇,那個拿走河箱的人究竟會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呢?

“一會兒我備車帶您過去!”中年男人說著吩咐下面的人道,“快去備車……”

頭櫃慌忙點頭,這北平城中大的當鋪的幕後東家不是官宦,便是顯貴。他們要麽手握大權,要麽憑借祖上陰功,一般人如何能支撐得住這麽大的當鋪?

片刻之後一輛馬車已經停在了裕通當門口,中年男人畢恭畢敬地走在前面。潘俊站起身在時渺渺耳邊輕聲說了幾句。

“不用我陪你去?”時渺渺聽完潘俊的話有些擔心地說道。

潘俊搖了搖頭:“記住剛剛我和你說的時間和地點,我也會準時到那裏和你們會合的!”

時渺渺雖然有些不情願,不過卻知道潘俊這樣安排必有深意。確實如此,潘俊無論如何也要得到那把河箱,可是眼下卻不知道裕通當的幕後東家是誰,如果這是一個陷阱又何必搭上時渺渺呢?

潘俊想到這裏嘆了一口氣:“如果我沒有按時到的話,那你們就在天黑之前離開北平,到安陽與馮師傅他們會合!”說完他同那人一起鉆進了門口的那輛馬車之中。車夫揚起鞭子,在空中“啪”地響了清脆一聲之後,馬車快速地向西北方向駛去。

落下車簾,車中那中年男人又開始寒暄搭訕起來。潘俊謊稱自己姓謝,辦一點兒藥材生意。而那中年男人自稱姓佟,叫佟虎,錦州人,以前做些皮貨生意,卻不想被日本人搶了個精光。幾年前流落京城,幸好東家收留了他,讓他幫忙打理裕通當。

說起這裕通當,佟虎便來了興致,如數家珍一般道:“不知您看過《紅樓夢》沒有?”

潘俊點了點頭。

佟虎笑道:“那《紅樓夢》中第五十七回中的恒舒當便是這裕通當的前身,後因時局動亂被我家東家盤下,這才改名為裕通當!”

“不知你家東家究竟是什麽人?”潘俊再次疑惑地問道。

“呵呵,一會兒見了您就知道了!”佟虎意味深長地笑道,“我們東家見到您那東西便一直在等著能見到本家一面,唯恐那‘端休’變成死當!”

潘俊知道這“端休”意思是物件,也是當鋪的行話。

那車在北京的大街小巷七拐八繞,因為掛著簾子,潘俊根本不知道他們行至何處。大約半個多時辰的樣子馬車忽然停了下來。

“先生,到了!”佟虎笑著站起身走下馬車,然後撩開車簾,潘俊從車子中走出,陽光有些刺眼,他定睛一看,此處正是北平城黑芝麻胡同。佟虎走在前面,此處是黑芝麻胡同7號,此時門房早已經站在門前了。

“這裏是?”潘俊駐足在門前驚訝地望著佟虎。只見佟虎一臉微笑道:“先生,您知道這裏?”

“嗯,這是之前兵部尚書,四川總督奎俊的舊宅邸啊!難道你家東家住在這裏?”潘俊心中對這個東家的身份更加好奇了,那人究竟是誰呢?

“嗯,先生果然是見多識廣,這些都知道!”佟虎笑了笑躬身道,“您裏面請……”

潘俊邁開步子向前走去,這官邸修建得頗為氣派,登上臺階,跨過門庭,躲過影壁,左右觀之,水榭廊臺雖然已經有些破損,卻依舊掩飾不住當年的恢弘威嚴之氣。

“先生……”佟虎引著潘俊繞過幾個走廊,終於走進內宅之中,那庭院巨大,在庭院中央放置著盆景假山。正在此時一個穿著西裝、戴著眼鏡的三十歲上下的男人從內中走出,臉上露著笑意,見到潘俊,立刻上前握住潘俊的手道:“聽下面的人說這河箱的主人來了,實在是急不可待地想見先生一面!”

潘俊迎合著笑了笑問:“您是?”

“這位就是我們的東家!”佟虎介紹道。青年人接過話茬兒:“我叫愛新覺羅·庚年。”

“啊?”潘俊聽到這個名字有些詫異,不過心中隱隱明白了什麽。

“先生屋裏說話!”庚年說著閃身讓潘俊走在前面,然後吩咐下面的人去倒茶。潘俊進了屋子,見房間的擺設頗為古雅,墻上掛著的都是一些珍貴字畫,在屋子一旁的架子上擺放著各色陶器,其中最惹人眼的便是居中的一尊唐三彩三彩馬,色釉濃淡有致,花紋流暢。

“怎麽?先生識得這唐三彩?”庚年見潘俊端詳著出神於是問道。

“呵呵,這唐三彩雖然是難得的古物,不過擺在房間之中卻不大合適!”潘俊說著扭過頭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哦?”庚年不解地望著潘俊,“願聞其詳。”

“唐三彩雖然名貴,不過在盛唐之時卻也屬於冥器,只用於隨葬品。”潘俊的話讓庚年恍然大悟,連忙叫人將那唐三彩撤掉。

“先生是那河箱的主人?”庚年喝了一口茶問道。

潘俊點了點頭道:“聽聞那只河箱在您的手裏……”

“哦,確實在我手上,不過既然先生是那只河箱的主人,那您就應該是驅蟲師的傳人吧?”庚年的話讓潘俊一驚。

“你怎麽會知道驅蟲師的事的?”

“呵呵,看來先生是默認了!”庚年上下打量著潘俊道,“只是不知先生是哪一派的傳人?”

“既然您知道驅蟲師的事情,那您猜猜我是屬於哪一派的?”潘俊神色泰然地說道。

“京城名醫,木系,潘俊!”庚年幾乎是一字一句地說道,潘俊心中一驚。正在此時外面忽然傳來一陣嘈雜之聲,潘俊心想莫不是中了對方的圈套,連忙將手伸進腰間,扣住“青絲”的盒子,卻忽然發現自己身後不知何時多了一個大漢,一雙如鐵鉗般的手早已將自己的手按在腰間。

屋外嘈雜之聲漸盛,隱約能聽到那嘈雜的聲音中夾雜著流利的日語,潘俊心知不妙,但見那庚年微微笑了笑……

※※※

雖然時值盛夏,但這燕山山脈深處的將軍圃夜風襲來依舊有些寒意。夜梟站在遠處的山崖上不停地鳴叫,淒厲、哀婉,像是個能預知厄運的瘟神一般。眼前的黑影在微微晃動著,身體不時地抽搐著。

明鬼放慢了速度,在草窩裏緩慢跳動著,時不時地發出如螽斯般的叫聲。段二娥和歐陽燕鷹兩個人的眼睛已經牢牢地被眼前的那個黑影吸引住了。正在這時,一個黑色的影子忽然從那黑影身後躥了出來,直奔段二娥和燕鷹二人而來,那黑影移動的速度極快,倏忽間已經到了近前,在距離他們四五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喉嚨中發出“嗚嗚”的號叫。

“巴烏……”一個熟悉的聲音從巴烏身後傳來,那個黑影緩緩轉過身,原來他正是金龍。金龍見到段二娥和燕鷹兩個人驚訝異常,快步走到他們近前,“哥哥姐姐?”

“金龍?”段二娥和燕鷹對視了一下。

“你怎麽會在這裏?”

“你們怎麽會在這裏?”這三個人幾乎是異口同聲地說道,然後幾個人全都沈默了。

“金龍,你怎麽會來到這裏?”段二娥沈吟半刻問道。

金龍以為他們發現自己失蹤了,現在是特意來找尋他的,因此多少有些歉意道:“我……剛剛趁著你們不註意的時候我就偷偷溜出來了,帶著巴烏來到了這裏!”

“這是什麽地方?”燕鷹望著周圍生長茂盛的樹木問道,誰知金龍卻一臉得意地說道:“嘿嘿,哥哥姐姐,這可是我和巴烏一起發現的一塊寶地。”

“寶地?”段二娥和燕鷹一頭霧水地望著金龍,只見金龍笑著說道:“你們跟我上來看看!”

這二人心下狐疑,跟著金龍向前走去,金龍帶著他們走了幾十步之後,他們頓時覺得附近更是寒氣逼人,再往前走忽然眼前出現一眼清泉。泉池不大,只有一兩米寬,泉水清澈,即便是在盛夏,那泉池的周圍依舊掛滿了霜花,在最外面的一圈落滿了五顏六色的蝴蝶。而段二娥的目光卻盯在了一旁的明鬼身上,只見那明鬼緩慢地向泉池而來。

“你們瞧……”金龍眉開眼笑地向兩個大人展示著自己的發現。

“呵,這真是一塊寶地啊,金龍你是什麽時候發現的?”燕鷹摸著金龍的腦袋問道。

“七八歲的時候,一天晚上忽然找不到巴烏了,我就和爺爺分頭在山裏找,最後發現巴烏就蹲在這泉池邊上,癡癡地望著泉眼。後來每次我不開心的時候就帶著巴烏到這泉池來,把所有不開心的事情都對著它說,這樣心情就好了!”金龍蹲在泉池邊上,眼神中流淌著一絲悲哀的神情,“其實……我也想去找自己的父母!”

燕鷹長嘆了一口氣。

“可是爺爺年紀大了,如果我離開了,恐怕爺爺會傷心,也許我再回來的時候就見不到爺爺了!”金龍說著眼眶漸漸濕潤了,“有的時候我會在夢裏見到他們!”

“誰?”燕鷹問道。

“我爹娘。”金龍拄著下巴,“雖然我不記得他們長的什麽樣,但是我覺得我娘一定是一個特別特別好的人,就像隔壁的大娘一樣,我爹也一定是一個像爺爺一樣有本事的人!”

金龍從未離開過將軍圃,也許在他心中爹娘的印象便是如此。

“肯定是的!”燕鷹每每聽人提及爹娘便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的身世,正在這時那明鬼已經走到了泉池邊緣,未等段二娥反應過來,明鬼已經縱身跳下。這明鬼是玉石打造,入水之後立刻沈了下去。

“哎呀!”金龍見那只明鬼掉入水中不免驚叫一聲,然後縱身跳入那小小的泉池之中。他雖然不喜人提及尋找父母一事,但卻知道這是父母留給自己最後的遺物,平日裏視若珍寶,因此便不顧一切地跳了下去。

那汪潭水表面上看清澈無比,但卻深不見底,金龍進入潭水之中頓時覺得泉水冰冷異常,如數不清的細針刺入皮膚,身上的熱氣像是被一只巨大無比的手一下子卷走了一樣。

他圓瞪著眼睛,在泉池中搜尋著明鬼,終於發現明鬼就在他的身旁,雖然是近在咫尺,但身體早已經麻木得不聽使喚了,他掙紮了幾下,卻始終距離那明鬼有一指遠。漸漸地他的意識模糊了下去,直到他感覺一只大手環住他的身體,才徹底失去了意識。

就像是做了一個長長的夢一樣,金龍醒過來發現自己還躺在泉池邊上,段二娥正掐著他的人中,表情焦急地望著他。“醒了,終於醒過來了!”段二娥激動地一把抱住金龍,淚水奪眶而出。

金龍剛剛寒透的身體立刻有了一絲暖意,他幽幽地道:“娘……”段二娥聽他這麽叫又將金龍抱得更緊了。

“那只明鬼怎麽會進入泉池呢?”燕鷹一面擰著衣服,一面打著寒噤說道,“這是什麽鬼地方啊,大夏天的竟然……竟然……”未等說完又是一個噴嚏。

“我們快點兒回去吧,不然你們兩個都會著涼的!”段二娥說著抱起金龍,金龍卻一掙紮從她的懷裏掙出:“不,我要下去找那只明鬼!”

“你這傻小子,這泉眼深不見底,進去了恐怕就出不來了!”燕鷹揉了揉鼻子,幾個噴嚏下去鼻子還是有點兒酸。

“那是我爹娘留給我唯一的東西,你們不是說那個東西也是找到他們的線索嗎?”金龍說著又欲跳下,這次燕鷹眼疾手快,一把抱住金龍:“你小子嚷嚷什麽,再吵我真把你丟進去!”

“哼……”金龍努起嘴,對燕鷹的話根本就聽不進去。

“你們別鬧了,聽……”段二娥眉頭緊皺側耳諦聽著,“這是什麽聲音?”

燕鷹也怔住了,放下懷裏的金龍,卻始終拉著金龍的手臂。那聲音同敲破的鼓一般,“空空”之響不絕於耳,緊接著地面一陣劇烈的顫動,那原本蹲在樹枝和山崖上哀鳴的夜梟受了驚嚇,“騰”的一聲從樹林中飛出,接著更多的飛鳥也趕集似的飛出了樹林。

一直站在一旁的巴烏也忽然站起身,低著頭,喉嚨中發出“嗚嗚”的聲響。震動持續片刻之後,那“空空”之聲漸漸消弭了下去,誰知這時巴烏卻站在泉池邊,對著泉眼狂吠了起來。

段二娥好奇地走上前去,只見剛剛那一汪清泉之上此時浮著一個碩大的黑糊糊的東西。燕鷹放開金龍,抽出短刀砍斷一旁如一根小孩胳膊粗細的樹枝,將那黑糊糊的東西拉到泉池邊上。

那東西外面是一床破舊的被子,恐怕是因為在水中浸泡的時間過長,以至於外皮已經破損不堪,露出裏面的棉花。燕鷹丟下手中的樹枝,用力將那東西提起,放在泉池一邊。那東西的中間用一條結實的繩子捆綁著,燕鷹又抽出短刀將那繩子割斷。繩子應聲而斷,被子也隨之敞開,一具無頭侏儒的屍體立刻出現在幾個人的面前。

金龍連忙將頭埋在段二娥的懷裏,段二娥也感覺胃裏一陣陣痙攣,只有燕鷹強忍著走到那具屍體旁邊,突然發現那只明鬼正掛在那具屍體的手指上,而在那屍體的旁邊還有一個精致的檀木盒子,盒子的做工也極為精巧。燕鷹將明鬼從那人的手指上取了下來,然後揣進懷裏,之後小心翼翼地從那具屍體身邊拿過那個盒子。

正在此時將軍圃的方向傳來了一聲槍響,幾個人心頭一驚。接著便是隱約的犬吠聲。

“將軍圃出事了,咱們快回去!”說完燕鷹將盒子遞給段二娥,自己則背上金龍,幾個人向將軍圃的方向飛奔而去。

越是接近將軍圃,那槍聲越是密集,那槍聲之中似乎還夾雜著人們的呼喊聲。燕鷹一面跑一面在心中暗罵自己的魯莽,以至於給將軍圃招致這樣的厄運。這山澗距離將軍圃有十幾裏的山路,走了四五裏燕鷹便累得氣喘籲籲、滿頭大汗了。他放慢了腳步,正在此時金龍忽然大叫道:“火……圃子著火了!”

暗夜之下,濃煙滾滾,火光沖天,那火光中時不時地傳出機槍掃射的“噠噠”聲,燕鷹心下更急,急忙加快腳下的速度。

在那滾滾的濃煙之中站著上百個小日本鬼子,還有二十幾個土匪。刀疤臉在一個日本翻譯耳邊輕輕地說著什麽,那個翻譯點了點頭,小聲地在日軍那個小隊長的耳邊唧喳了幾句。

“皇軍問你,這裏真的有人會控制那種兇悍的大猴子嗎?”日本翻譯一副趾高氣揚的樣子說道。

“嗯,我見過,那個老頭子就知道他們藏在什麽地方!”刀疤臉指著金龍的爺爺說道。那個日本人似乎能懂得一些中國話,指著那個老頭問:“他?”

“嗯,嗯!”刀疤臉肯定地說道。

日本人在翻譯耳邊說了幾句什麽,只見那個日本翻譯走到老人面前道:“皇軍說你只要說出那幾個會控制猴子的人的下落,就放了你們全村的人!”

老人扭過頭看了看已經被卸了武器困在一間小屋子裏的鄉親們,嘆了一口氣,“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道:“鄉親們,我老頭子對不住大家啊!”說完之後猛然上前一步,躲過旁邊幾個小鬼子的刺刀,閃到那個日本頭頭身後,順勢抽出短刀在那日本鬼子的喉嚨上輕輕一下,鮮血瞬間從鬼子的脖子裏噴射出來。然後他立刻轉到另外一個日本兵身邊,如法炮制,另外一個日本兵連忙雙手按住脖子倒在了地上。

就在老人準備襲擊第三個人的時候,那個日本翻譯掏出手槍對著老人的胸口就是一槍,老人身體向後退了退,手中握著短刀:“狗……狗日的……小鬼子!”說完老人便倒在了血泊之中。

那日本翻譯見自己的長官已經倒地,怒從心中起,恨從膽邊生,立刻命令那些日本兵點著了房子。這還不解氣,又將那刀疤臉二十幾個人全都綁了起來。在一陣村民的號叫聲中,日本人還在用機槍掃射著。

待到確定所有人都已經死了之後,這些日本鬼子這才押著那二十幾個人離開了將軍圃。血腥味、濃煙味、燒焦的屍體味,一股腦兒地沖進燕鷹的鼻孔,他們趕到的時候大火已經漸漸熄滅了,偶爾從火堆中發出“劈裏啪啦”的聲音。

眼前的一切慘不忍睹,蒼白的月光下滿地的血跡和彈殼,那房子的屋頂早已被燒得坍塌了,屋裏全是被燒得卷曲的屍體,有些屍體的骸骨已經全部裸露在外面了。燕鷹看了一會兒,胃裏一陣劇烈的痙攣,“哇”的一聲嘔吐了出來。金龍淌著眼淚在那些燒焦的人中找尋著爺爺的屍體。

而巴烏則嗅著味道向一旁沖去,在老人的屍體前面狂吠著。金龍似乎聽懂了巴烏的意思,立刻站起身來向巴烏的方向沖了過去,果然見到爺爺正趴在地上,他的身下是一攤尚未完全幹涸的血跡。

“爺爺,爺爺!”金龍艱難地抱起老者,燕鷹和段二娥也奔了過來。燕鷹在老人的脖子上按了按,無奈地對段二娥搖了搖頭。金龍痛苦地抱著老人,淚水像是決了堤的洪水一般流淌出來。

“爺爺,都怪我,都怪我,我不該一個人溜出去。”金龍愧疚地說道。

“段姑娘,你照顧好金龍!”說完燕鷹站起身來,狠狠地咬著嘴唇,剛要走卻被段二娥一把拉住了:“你要做什麽去?”

“我去給老人報仇!”燕鷹甩開段二娥的手臂道。

“你別再這麽沖動了,燕鷹!”段二娥大聲喊道,“你這樣去不叫勇猛,叫魯莽!如果當初你不逞強的話,恐怕也不會落到現在這個地步!”段二娥的話深深地刺痛了燕鷹,他“啊”的一聲蹲在地上,不停地抓著自己的腦袋,似乎只有將自己的頭皮都抓掉,心裏才會舒服一些。

金龍是在段二娥的懷裏哭著睡著的,這個從小沒有享受過父母的溫暖又失去了唯一親人的孩子,此刻雙手緊緊抓著段二娥的衣服,就像是抓著最後一根救命的稻草。他的淚水已經哭幹了,但眼角依舊留著淚痕。

燕鷹一個人在山邊挖了一個大坑,從老人家中拿來一副草席裹在老人身上。忽然他盯住了老人手中的那把短刀,那短刀極為普通,但卻被老人用得出神入化。他費盡力氣將老人緊握著短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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