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法國回京後, 栗瀟回了一趟家。

父親依舊沒有消息，連兩個小朋友都意識到了問題, 因為學校裏，有同學指著他們說：“你的爺爺被警察叔叔抓走了！”

焱焱和芊芊因此而不肯去上學, 頭一回被栗銘嚴厲地教育了一頓。

嫂子心疼孩子，想給他們請假，為此和哥哥爭吵起來。這還是栗瀟頭一次見他們紅臉。

大姐倒還好，照舊忙著律所的事，丈夫一心撲在畫上，Aimee又小，不太懂得這些。

最驚訝的是媽媽狀態居然很不錯, 看來已經完全消化了這件事。去了一趟俄羅斯，回來後還幫朋友辦了一場相當成功的珠寶設計展。

夏青得知女兒和男朋友在冷戰，倒不是很擔心, 反而安慰她：“不管是現在還是將來，你們只要在一起就會一直伴隨著新的問題發生。這是考驗也是試金石, 能闖過去, 你們的感情就會更緊密。慢慢的, 他就不僅是你的愛人，還是你的戰友。年輕男女彼此吸引，是天底下最平常的事。可是, 共同經歷風雨，帶來的責任也好，相處的默契也罷, 會讓你們的感情更有分量，更加可貴。”

帶著媽媽的這些囑托，栗瀟只身踏上去G省的路。

像她這樣在城市裏長大的孩子，對於農村的認識都來自於新聞。據栗瀟所知，中國的農村發展得很快，獨棟小別墅配臺車已經非常普遍的情況。所以，即將抵達的沈黎支教的這個村子，落後程度還是超出了她的想象。

電子琴快遞到村子所屬的縣城就不往下送了，栗瀟沒法打車，自己在縣城包了一輛小貨車裝好東西，買了張地圖問清楚路線，自己開著下鄉去。

因為想給沈黎一個驚喜，沒跟他求助，硬著頭皮開車穿過荒無人煙、破碎泥濘、崎嶇蜿蜒的狹窄山道，好幾次都差點翻下陡峭的山谷。

抵達之時，栗瀟渾身都麻了，雙手酸痛，還不忘自我誇讚一句：車技真好。

不同於鄉村的陳舊，這個小學是當地最好的建築。主體是三層大樓，建得很漂亮，甚至還有一個大操場，幾個籃球架和乒乓球桌，充滿著生機。

兩排另建有平房，說是學生宿舍和老師宿舍，還有食堂。

這個村子所在地，實際上是一個鄉級單位，下轄所有村子的學生都在這裏上學住校，周末才回家。原始的鄉村學校幾乎都已經消失了。

遺憾的是，沈黎不在。

栗瀟喊住一位在操場上打球的年輕人，跟他說明來意。正巧，他就是這個學校的支教老師，在小黃老師的協助下，他們把電子琴搬進一間儲藏室，然後就著宿舍外的水龍頭洗手，水池裏還能看到牙膏和飯粒這些生活的痕跡。

今天是周末，學生都放假，食堂不開餐。小黃帶著栗瀟去到一個路邊小飯店吃午飯，又跟她解釋：“小沈老師送學生回家去了。”

“啊？”她一時沒接收到這個新的稱呼指誰。

“嗯，有幾個低年級的學生，家裏爺爺奶奶生病，不能來接，不放心他們自己回去，有二十多裏山路遠呢。”

“這樣啊？你們不僅要教書，還要操心學生的生活，真是辛苦。”栗瀟感嘆道。

小黃聳聳肩，有些無奈：“沒辦法，這兒的青壯年全都外出務工掙錢，剩下的都是老人和孩子。上次有個同學的爺爺差點在家裏去世了，還是我們把他弄到縣裏的醫院去……”

栗瀟聽得心裏一酸：“多虧了你們願意留在這裏。”

“其實原來只是想體驗體驗生活，沒想到後來不舍得走了。許多人來這兒，體驗兩個月就走，豐富自己的人生，其實對這些孩子的教育來說，頻繁換老師並不好。”

“大家終歸是有自己的生活，不是每個人都可以放棄自己的人生，為他人付出的。”栗瀟笑著說：“你看沈黎，他不也是一年來呆一小段時間嗎？”

“他不一樣，這是他建的學校！而且他不教課本知識，總是在這兒陪孩子們玩，上體育課、電腦課、手工課，或者去山裏上自然科。全是好玩的課，所以孩子們都喜歡他，天天盼著他來，弄得我們成‘嚴肅老師’！”

小黃笑著抱怨，栗瀟聽著樂呵。

吃過飯，逛完不大的學校，經過一間教師辦公室，電話鈴聲響起。

小黃趕緊開門接電話說：“嗯，是的。謝謝您的善舉。但是我還得說一句，孩子們身高都在150以下，所以大人的舊衣服就麻煩不要寄了好嗎？謝謝！”

掛了電話，他無奈地吐槽：“總是有人把自己不要的衣服往這兒寄，上次還有人寄了件露肩的長裙，誰都穿不了！”

栗瀟勉強地笑一笑：“原來你們辦公室有電話啊？”

“是啊，就靠這個跟外面聯系呢。這裏手機信號……”小黃還沒說完，栗瀟拔腿就往外走。嚇得他追上去道歉：“栗小姐，我是不是說錯話了？”

“沒有！”栗瀟氣呼呼地說，心裏大罵臭沈黎，不想聯系我就直說，找什麽借口！

因為沒地方可去，又不好讓栗瀟去自己的男教師宿舍休息，小黃主動提起帶栗瀟在村子裏逛逛。學校後頭繞著一條大河，河那邊就是一座山，視野不錯可以看到整個村子全貌。

山頂立著一座小亭子，比較舊了，立柱外面那層白色石灰已經脫落大半，斑駁雜亂。站在亭子裏吹風，格外冷。

看著風景大致介紹了當地環境，小黃給栗瀟指了個位置，讓她坐過去，然後讓她往前看——對面的山上有一片樹林，長得跟旁邊不太一樣。

“我們休息時間常來爬山，沈黎沒事就喜歡坐這兒，看著那片樹林發呆。”

“哦。”

“……”小黃老師無語：“你不認識那種樹啊？”

“我幾乎不認識什麽植物。”

“那片是栗子樹。”

“……”

“我還笑話過他，想吃栗子得早點來這裏，這個時候早都被打光了。今天看到你，我才知道他不是為了喜歡吃栗子才坐在這裏的。”小黃笑嘻嘻地說，帶著八卦的樂趣。

“哼！”栗瀟鼻子出氣，心裏繼續罵人：“不要以為這樣我就能原諒你。”

等他們下山回到學校，原本空寂的校園竟然熱鬧起來。有汽車轟鳴的聲音，一群壯年男人操著當地方言，說著栗瀟聽不懂的話。

她跟小黃老師往學校大樓後面的空地走去，一眼看到人堆裏那個與眾不同的存在。

他穿著一件灰色外套，裏面搭著白色T恤，最簡單的樣子，卻那麽耀眼。一邊接過工頭的煙，讓人點上，一邊跟他們比劃著什麽。

聽到小黃喊他的名字，他才轉過身來，一臉茫然，緊跟著是不可思議。

從沒想過會在這裏看到栗瀟，她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兩人隔著遠遠的距離，都不敢往前走，把小黃老師急得要死要活，敲敲在背後推栗瀟。可是她就跟腳下長釘子似的，一動不肯動。

還是沈黎先邁出了步子，快速走到栗瀟面前，半天擠出一句嚴肅的：“你來啦？”

“嗯。”栗瀟也是毫無新意地回答。

當著眾人，有千言萬語也不知道怎麽說起啊。

小黃老師等不及出言緩和氣氛：“栗小姐可厲害了！從縣城開貨車進來，給學生們拉了一架電子琴，還有許多文具、玩具。”

沈黎臉上終於浮現一絲笑意，栗瀟卻還是板著臉，劈手奪下他手裏的煙：“不是說殺青了就戒煙嗎？”

“好……我不抽了。”

“在幹什麽呢？”栗瀟故作輕松地指了指空地上的磚塊和水泥。

“這兒雨水多，下雨天學生們體育課都沒得上，只能在教室裏上文化課，孩子們意見很大呢。想在這裏蓋個活動室，再置辦一些室內活動器械。”沈黎笑著說，那笑容帶著些感同身受。

“哦。”栗瀟點點頭：“那你先跟他們說正事吧，我想先去休息一下。”

“好。”沈黎從兜裏掏出鑰匙，遞給她：“我的宿舍在左邊第一間。”

小黃老師自告奮勇：“我領她去就行。”

說是宿舍，其實就一間10平米的小開間，隔成兩部分。外面放著一張方桌，兩把椅子，裏面是一張1.5米的床，外加一個寫字臺，一個衣櫃。水泥地面，沒有洗手間。

倒在沈黎的床上，栗瀟隨手摸到枕頭底下有一段真絲的白色衣料，當下心裏一沈。腦子裏轉了無數個惡心的場面。

再往外一拉，定睛一看，這不是自己常穿的那件睡裙嗎？

待會兒需要拷問的問題，又多了一個。栗瀟這樣想著，沈沈睡去了。

睜眼的時候，身邊躺了個人。雖說一段時間不見，心裏感覺生疏了，可身體的記憶卻如此鮮活精準。他的味道，還沒醒就分辨出來。

床頭的窗戶，被薄薄的白色窗簾籠著，窗外是一截圍墻，圍墻外高高的路燈，將微弱的光線打了進來，讓滿室朦朧。

就著這點亮，栗瀟輕輕伸手撫上沈黎的眉心，順著他的眉骨，眼窩，山根，鼻尖，人中，嘴唇，下巴，喉結，一路感受下來。

他好像瘦了一些。

俯過身去，忍不住低頭親了一口他的眼睛。身體自然而發的舉動，毫無矯揉。

背心被一股突如其來的力道壓住，整個人完全地趴在了沈黎身上。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