揉著太陽穴, 頭暈有些緩解，耳鳴也漸漸消退。沈黎走進最慘烈的車禍現場, 想看看有什麽可以幫忙的。

透過破碎的框架，他還能看見車內被困的人, 在哀嚎痛哭，那聲音早已不屬於人類。一團團的血肉模糊，場面十分可怖。

“有沒有人過來搭把手！”一個穿著POLO衫的中年人正從一臺被撞車輛向外拉人，車的前半部分已經開始起火。

沈黎趕緊上前，車內是一中年女子和一個小男孩，不知傷得重不重，但還有聲音呼救。

“求求你們救救我兒子……”

“他們被座椅卡住了, 你們兩個看能不能挪動，小心別再砸著她。”中年人指揮著沈黎和一個學生氣實足的男孩。

搶在火苗燒進後座前，他們一起用手、用肩膀頂住壓倒下來的汽車部件, 終於扒開了一點空間，中年男子立即將受傷的女人和孩子分別抱出來, 放在人行道上。

其他肇事車輛中的呼救還在繼續, 沈黎思索要不要過去幫忙。中年人阻攔說：“那個車已經嚴重變形了, 弄不出來，等專業的救援吧，不然反而壞事。”

人行道不遠處的地上還躺著兩個人, 那個男孩告訴沈黎，已經沒氣了。他眼神閃爍，最終有些羞澀地看著沈黎, 問：“你是沈黎？”

他點點頭。

對方還想問什麽，但是自覺閉嘴。

因為一臺攝像機突兀地出現在他們身邊。

這個人，沈黎不認識。但是，在如此慘烈的現場，還能保持專業追求，不拍車禍，只拍明星，也就只有狗仔了，開大奔的狗仔。

“你一路跟著我？”

“是。”

那人穿著連帽衫，很瘦，但是眼睛很亮。

沈黎下意識地問：“你的人和車，沒事吧？”

狗仔挑了挑眉，有些意外地回答：“多謝關心，我離得遠，保險杠掉了，碎了一個車燈，其他都還好。”

沈黎掃了一眼後面的車，看到那輛受損的奔馳。底盤高，視野好，估計剛才的車禍畫面全都拍到了。

不一會兒，警車和救護車依次到場，開始搶救傷員，現場調查，疏散道路。

沈黎想，自己的車受損比較嚴重，只好打電話給老魏，讓他叫拖車公司來收拾殘局。

“臥槽，你人沒事吧！”老魏在電話那頭蹦了起來。

“剛才小暈了一下，估計後背受了點傷，待會兒去醫院做個檢查。”沈黎說。

“你女朋友呢？”

“她手指好像傷得很嚴重，你來個車到醫院接我們。”沈黎覺得挺抱歉的，放假才幾天，就出事了。

“沒問題。沒問題。”

“有人在拍，不跟你說了。”

“啊？”

沈黎掛了電話，向一位醫護人員走去，現場來了幾輛救護車，他估計還有位置，可以送栗瀟去醫院。

狗仔一直跟著沈黎，直到他回到自己的車邊，這期間不斷發問，沈黎一概都不回答。

一位交警過來，對沈黎的車輛進行拍照和初步詢問，沈黎大概說了自己目睹的事件經過，又表明已經喊了拖車公司來拉走自己的車輛，並留下了聯系方式。

交警記錄完，忽然擡頭問：“ 你喝酒了？”

“是，我沒有開車。”沈黎回答。

交警走到車前，敲了敲車門，示意裏面的人下車。

沈黎攙著栗瀟出來，脫下軍綠色外套，罩在她頭上，一為遮雨，二為擋鏡頭。

“警察叔叔，是我開的車，你瞧，我手指都斷了！”栗瀟擡了擡手，獻寶一樣。

沈黎和警察同時扶額。

除了狗仔，現場圍觀的人並不少。喝酒、受傷、頂包，一個個碎片樣的信息，經過多輪傳遞，最後演變出了千奇百怪的流言，充斥了那天晚上的網絡。

那天栗瀟和沈黎的團隊都發布了一則簡短的聲明：

致各位關心栗瀟（沈黎）的朋友：

今晚9點30分左右，栗瀟（沈黎）在上海遭遇車禍受傷，目前已在醫院進行處理，隨後將返回家中，請大家不要太過擔心。

關於整個事故的真相，請和我們一起等待警方調查的結果。

希望大家不要傳播不實消息，否則我們不排除使用法律武器，捍衛栗瀟（沈黎）的名譽。

在醫院裏，栗瀟和沈黎都做了全面的檢查，栗瀟手指輕微骨折，沒有錯位，上了石膏，據說要修養一個月，沈黎輕微腦震蕩，多處軟組織挫傷，也需要回去靜養。

“你說我會不會變成九指神尼啊？”栗瀟摸著左手，終於開始擔心自己：“如果以後不能彈琴，不能拉琴了怎麽辦？”

她眼淚在眼眶裏打轉，樣子無助脆弱極了。沈黎緊緊摟住她，安慰道：“醫生都說只要好好保養，就能恢覆，你不要嚇唬自己，知道嗎？”

“真的？”栗瀟不太有信心，躲在他懷裏抽泣，連哭都不敢大聲。

老魏帶著大劉等幾個保鏢，火速趕到醫院，憂心忡忡地打量沈黎和栗瀟：說：“外面都是聞風而動的記者，至少有幾十家。堵著幾個門，估計很難不被拍到。”

思索幾秒，沈黎提議：“老魏，我去見媒體，把人都引到一邊，你們帶她從別的門走，護好她別讓她手再被碰到……你知道的，對一個搞音樂的來說，這不是小事情。”

“不行！”栗瀟趕緊否定這個提議：“你現在需要休息，怎麽應對那麽多媒體啊？把你擠到怎麽辦？我們今晚先不走了，辦個住院吧。”

“我們躲一天，媒體會蹲一天，而且可能會摸進醫院病房裏來拍。”沈黎反過來勸她，他們的傷並不需要住院，早撤早安心，而且：“今晚不走，難道等你爸媽來醫院被媒體堵嗎？”

早在剛到醫院的時候，栗瀟媽媽的電話就打過來，語氣幾近崩潰，嚇得栗瀟反過來安慰：“我沒事，簡單包紮就可以回家了，你們別信網上那些亂七八糟的話！”

這時，Lillian和範兒也互相通過氣，打來溝通對策，所謂造謠一張嘴，辟謠跑斷腿。這些謠言傳言最好還是一開始就予以澄清，甚至還擬好了官方的回答文字，供沈黎參考。

這下，沈黎就更決心要出去了。

見他那麽堅持，栗瀟趕緊把老魏推出去：“你陪他去，你們陪他去。我跟大劉走就行。”

誰知司機又及時送來消息，說有媒體圍住了他們的車，守株待兔。

“媽的，真是一個比一個精！”老魏大罵一句，拿起手機，準備再喊人開輛車來。

沈黎的手機從進醫院起就一直響個不停，根本顧不上接。煩躁時，翻了一眼來電記錄，崔放打了4、5通電話。他立即掛過去，這家夥果然快自己找到醫院來了。

“老崔，你把車停在北門這邊的停車場進來。有很多媒體堵著，你千萬別跟他們接觸，來幫我把栗瀟悄悄帶出去。”

沈黎交代完，又囑咐栗瀟：“待會兒跟老崔的車走，回我那兒。我應付完媒體就回去，好嗎？”

“好，”栗瀟突然好累，不想再跟他較勁了：“這些媒體大半夜候著，不能讓他們空手走，不然誰知道他們會發什麽稿子出來。”

過了一會兒，又補充說：“去我那兒，我爸媽已經在飛機上了。”

一種說不上來的無力感，驟然襲遍全身。

準備了這麽久，想要給栗瀟家人一個好的第一印象，結果呢？只還給人家一個受傷的女兒。

沈黎抓著頭發，除了自責還是自責。

以為他頭疼發作，栗瀟輕輕捧著他臉頰，幫他按摩太陽穴希望能助他緩解一些。她對他越好，他越愧疚，忽然沖著栗瀟苦笑：“我真的是個極失敗的男朋友。”

那神情絕望極了，栗瀟一下慌了。

她不允許他這樣懷疑他們的感情。她用那只好手死死抱住他，心中酸楚不已：“除了我，沒人有資格評價你是個什麽樣的男朋友，你自己也沒資格！這不是你的錯，我現在還活著，還能抱著你，就已經很知足了！”

老魏和大劉等團隊中的人，見栗大小姐對沈黎這樣溫柔體貼，不禁都有些動容，背過身去，不打擾二人。

誰知這一轉身，就見一個鏡頭從門上的玻璃小窗外升起來。老魏趕緊通知醫生，將這擅自摸進科室的媒體給轟出去。

醫院安保根本無力應對這樣規模化的入侵，老魏也下定決心：“真的早走早好，媒體太厲害了。栗小姐你放心，沈黎我帶了這麽多年，跟自己弟弟一樣，我會照顧好他。”

說話間，崔放電話已至，然後就聽見他的嗓門自門外和手機內同時響起：“我看到了看到了，馬上馬上到！”

栗瀟曾經幻想過很多次，見到沈黎前女友的場景。幻想中的自己，總是穿著最昂貴的高定長裙，畫著最完美精致的妝容，迎著無數人讚嘆的眼神，碾壓全場，志得意滿。

她萬萬沒有想到，現實會是這般劫後餘生的場景。

崔放身後，跟著幾個年輕男女，應該都是從婚禮現場趕來的老同學，還有一個高白精瘦的外國小夥。雖然沒人做介紹，但栗瀟一眼就能認出來，哪個是馮靈。

人群中打眼的漂亮和獨特的書卷氣質，一襲改良旗袍裹著南方水鄉浸潤出的才女＋美女。

學生時代的沈黎會喜歡上她，真的很理所應當啊。栗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莫名一笑，心裏想的是沈黎的眼光真好，而且是越來越好了！

老同學們都在對沈黎噓寒問暖，有些還上來擁抱了他。

“網上的圖太嚇人了！車都撞成那樣了！”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啊！”

“我太太的姐姐，是這個醫院的醫生，需要幫忙我可以跟她打招呼。”

只有馮靈沒動，她一直站在人群後，靜靜看著沈黎，從頭到尾也只是看著他。

沈黎謝過眾人的探視關心，聊了一會兒，就建議大家各自回去休息，畢竟已經太晚了，過意不去。

當然，崔放是責無旁貸留下來的。沈黎把自己調虎離山的計劃說給他聽，拜托他一定照顧好栗瀟，甚至相當霸道地告誡：“我女朋友這雙手上了幾千萬的保險，你自己體會一下重要性。”

把崔放唬得兩眼瞪大似銅鈴。

一旁搭他車來的小林，早就等不及竄上來打包票：“交給我們，你放心！”

分頭行動之前，沈黎問小林要了包紙巾，把栗瀟掛在臉上的淚痕擦幹，又抽一張紙巾蓋住她鼻子，說：“用力。”

栗瀟本能地就著他手，擤鼻涕。

去他的女神光環，碾壓全場哦！她才發現，自己原來一絲好勝心也無，愛情無關勝負，只在真心。

她給了沈黎一個大大擁抱：“沈黎老師註意安全，媒體那邊簡單應付就好，千萬別真情實感，多說多錯。”

“栗老師，放心吧您內。”精神好一點，就要開始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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