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座之後, 有服務人員開始布菜斟酒。

栗瀟要開車，只喝飲料, 沈黎很自覺，任人添了紅酒。

“來, ”栗林舉起酒杯，說：“麻煩你們兩個大忙人跑這麽遠來陪我吃這頓飯。”

兩個人都忙起身，說：“應該的”，然後一飲而盡。

“吃菜，不要拘束，”栗林知道自己不動，孩子們是萬不敢開動的, 便隨意夾了一道菜放在碟子裏，也不吃。

“這個小會所專門幫業主張羅宴請。這裏的房子，我們一家人很少來住, 也沒有阿姨在家，所以臨時請這裏幫忙開了一桌席。你們嘗嘗, 米其林三星廚師的手藝。”栗林介紹著。

栗瀟整個下午都在錄音棚盯著樂團演奏, 一直沒好好吃飯, 這會兒吃貨本性又暴露出來，完全不顧父親和男友用圍觀小豬吃食的眼光，看著她。

而一旦栗瀟沈浸於美食, 不跟父親插科打諢，沈黎跟栗爸爸之間的氣氛，就有點微妙的尷尬。

“今天中午到上海參加一個會, 原定下午6點的飛機走，本來想你們都忙，就沒通知。結果呢，論壇上我講完話下來，一群財經記者圍著我，說你們兩個公開戀情了，問我怎麽看，問我是不是要加大電影這塊的投資。”

沈黎反應過來，栗瀟父親是在解釋自己為什麽會做臨時安排，便認真聽著。

“你們知道，記者的問題，不管怎麽回答，他們都能解讀出好幾層意思，所以呢，不如見面聊，省得到時候報道出來，你們兩個多心。”

栗瀟忍不住笑了：“電話招呼一聲就行啦，我們哪兒會因為這事跟您不開心啊？”

父親心中腹誹：“傻閨女，你爹想早點相看相看你找的人啊！”

趁著氣氛漸漸熱絡，沈黎起身拿著分酒器，走到栗瀟父親身邊，給他斟了紅酒，又給自己斟了一杯，用杯口輕碰了一下對方的杯身說：“栗叔叔，這次見得急，什麽也沒準備，這杯酒敬您，聊表謝意。”

“嗯？謝我什麽？”栗林托著酒杯，很好奇的樣子。

沈黎笑道：“謝謝您為世界貢獻了這麽可愛的一個姑娘。”

“是為你貢獻了吧！你都對我女兒宣示主權了！”

突如其來一句話，說得沈黎不知怎麽接。公開的微博內容，是戀愛中人的玩笑說辭，難道觸犯了栗爸爸的忌諱？

“爸爸，你真沒幽默感，我的主權在我自己這裏！”栗瀟從吃裏掙紮出來，捍衛自主權。

聽了這話，栗林很滿意，點頭讚許。他舉了舉杯，沈黎趕緊幹了，等他喝完，才回去落座。

趁著沈黎敬酒的時間，栗瀟給他夾了些菜，又剝了蝦：“別只喝酒，吃點墊墊。”

栗林看著小女兒一臉幸福洋溢的樣子，不禁想起年輕歲月。幾個兒女中，唯有栗瀟長得最像他的妻子，雖然性格跑偏，但是栗林夫妻兩個，總偏疼她更多。

知道栗瀟和沈黎的事後，栗林臉上不動聲色，卻暗暗派人把沈黎前26年的生活調查了個底朝天。

要說滿意，像沈黎這般年少失恃，家庭不睦的孩子，長大後於情感家庭態度上是否有異？他不敢打包票。要說不滿意，沈黎自小出身優越，卻沒有半分驕矜，靠著自己的成績考進名校，進入演藝圈也成為年輕一輩中的佼佼者，實在是個極優秀的孩子。

栗林認為，交往是可以的，但談及未來還尚早。

一來，人性多變又難以捉摸，今日情意綿綿之處，成為將來禍患之始，也並非不可能，尤其是沈黎出自這樣的原生家庭。

二來，栗林做生意，一直主張對權力敬而遠之，他寧可栗瀟如同兄長和長姐一般，與商人家庭或是藝術世家出來的孩子定下婚姻。對他來說，沈黎的家庭太過覆雜。

三來，誠然如他當年向栗瀟提出的要求，他不喜歡女兒再與娛樂圈中人發展感情。

但他只能把心思暗暗藏起來。這個心肝寶貝，這麽些年才開出這一朵桃花，無論如何是不肯聽父母話行事的。

栗瀟雖然性子不太像她母親，唯獨骨子裏那點倔強與夏青一模一樣。平日裏極好說話，但在自己認定的事上，寧死不轉移，栗林身為父親，何嘗不知。

當年，夏青的母親得知自家千金愛上了栗林，這個靠每月15塊錢助學金上學的窮小子後，二話不說，直接坐著車，殺去栗林那簡陋窄小的家中，耀武揚威一番。

深受屈辱和鄰裏嘲笑的栗家家長，在栗林回家後，拿著掃帚劈頭蓋臉地一頓暴揍，對一直引以為傲的兒子嘶吼著：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年少氣盛，最禁不起挫折的年紀，栗林轉頭回校，就沖進夏青的畫室，將滿腔怒火都倒了出來。

聽男友激動地陳述完自己母親的所作所為，結尾加上一句“我們算了吧”後，當時剛滿20歲的夏青眼睛不眨一下，只將一把裁紙刀橫在頸前，雲淡風輕地問：“你說什麽？再說一遍。”

唬得栗林魂飛魄散。

“栗林，你喜歡我嗎？”

“喜歡。”

“你是男人嗎？”

“是。”

“連自己喜歡的女人，都得不到，你算什麽男人。”一句話堵得他羞愧不已。

再回想起這些年，幾乎是眾叛親離的情境下，夫妻二人互相扶持，掙得如今事業成功，兒孫滿堂的局面，栗林深以為，大半都歸功於妻子溫柔如水之下的倔強。

“爸爸，你又在想媽媽嗎？”栗瀟看著父親若有所思的樣子，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栗林終於又把目光回到女兒臉上來，問：“你說什麽？”

“你能不能稍微尊重我一點，不要總是在我跟你說話的時候，魂飛天外。誠然這幾個孩子裏，就我最像媽媽，但終究也只是五分像而已，我是個獨立的人！O……K……？”

托得長長的尾音，盡是身為女兒的不滿。

栗林卻不生氣，對著沈黎笑道：“我這個丫頭，你別看她被寵壞的樣子，自小最喜把獨立二字掛在嘴邊。”

關於女友的舊事，沈黎倒很感興趣。

“從小，她就說要做音樂，當歌手、大明星，我是不讚成的。這工作又累，是非又多，我栗林的女兒難道就如此貪慕名利嗎？你猜她怎麽說？”

沈黎看了看栗瀟緊抿嘴唇的樣子，答道：“瀟瀟骨子裏極獨立好強，栗叔叔一家都這麽優秀，她不甘心只做你們的小公主罷了。”

“是啊，”栗林晃動手中的紅酒，回憶：“她說，所有人都管我叫栗林的女兒，都說我長得像媽媽，在學校裏，我是栗銘和栗坤的妹妹。難道我沒有自己的名字嗎？總有一天，我要別人稱呼你們，栗瀟的父親、母親、哥哥、姐姐。”

隨意腦補一下小栗瀟雄心壯志的模樣，沈黎忍不住笑出聲，捏了捏女友臉頰，說：“現在她做到了。”

“是，有時候我出席公開場合，還有人在我的title後面加一句‘栗瀟的父親’。我這個當爸爸的，可是沾了女兒不少光！”說完，栗林朝女兒舉了舉杯。

提起年少時的意氣，栗瀟有些難為情，只好認真把杯中的飲料都喝光了。

栗林的話還未完：“但是，瀟兒，你要知道，我們每個人都是這樣，在各自的領域做自己喜歡且擅長的事情，沒有比較之說，也不該有意氣之爭。”

“包括你的哥哥和姐姐。在我眼裏，你們是我最愛的孩子，我和媽媽，從來沒有按照優秀與否，名氣大小，賺錢能力來為你們排位置。今天的大明星栗瀟和當年栗瀟，在爸爸眼裏其實並沒有兩樣。”

聽了父親這句敲打，栗瀟想起自己成名之後，在家人面前，偶爾有些浮躁驕縱，言談逾矩，不禁紅了臉，乖乖點頭。

此時，菜品全部上齊，翻版彌勒佛主廚本人親自到場和他們打招呼，並簡單介紹各樣菜品。

沈黎嘗了一口面前這道，幾乎要嘔吐出來：“這是鵝肝嗎？怎麽口味這麽……特別？”

“這道鵝肝是我的創新菜品，用的川菜手法。”大廚介紹道。

栗瀟聞言，也嘗了一口，饒是她這種美食經驗豐富的吃貨，此時表情也一言難盡。

栗林特地解釋：“這位主廚一年裏有一半時間在香港一家米其林三星餐廳工作，一半時間來這裏給業主做菜。可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嘗到他的創意之作的。”

兩個人只好幹笑：榮幸榮幸。可是，他們還是更喜歡吃T市10塊錢一份的夜市小吃啊！

席間，栗林少不得詢問沈黎的日常工作、生活情況、人生規劃，雖然很多他早就掌握了，但這是互相增進熟悉度的機會。據他短暫的觀察來看，沈黎比同齡人要更沈穩內斂，跟栗瀟的性格比較互補。

他是外行，偶然問了些不好回答的事，栗瀟會挺身仗義解圍：“爸，您有商業機密，沈黎也簽了很多保密協議啊，您就別為難他了。”

看著小女兒胳膊肘向外拐得厲害，為父的心中不免有些傷感。

他向沈黎感嘆道：“小沈啊，我作父親的，雖然愛女兒，但我們終究不是一代人。很多事情，她已經不會像小時候那樣，第一時間向我們傾訴了。而你不僅是他的愛人，更應是知己，是最好的朋友，許多事情我的手伸不過去，以後也許還得跟你請教。”

短短幾句話，唬得沈黎肩上重了千斤，他趕緊端起酒杯，應道：“我跟栗瀟互相扶持是自然的。但我們小輩，經歷的事少，以後還得栗叔叔您多提點我們。”

就這樣，幾乎食不知味的，一頓飯終於吃完。司機載著栗爸爸直奔機場。

栗瀟和沈黎則倚在整面玻璃幕墻前，欣賞腳下璀璨的夜景。

已經九點了，沈黎思考今晚去哪裏過夜時，聽見栗瀟收到了一條微信。

而當他問：今晚去我家好不好？

才發現，她低頭看著手機，眼淚滴滿了整個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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