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面孔，幾乎囊括了所有與唐青相識之人，甚至連雲姑、獅王、彩虹等人也在其中。帶著淒厲的慘嚎嚎與嘶吼，又或者滿面悲戚哀傷，向他靠近。

景象、聲音、動作表情，所有的一切都如此真實，明知道他們是鬼物所化，依然令人認為他們是真實存在。心志稍有不堅者，不要說與之廝殺爭鬥，單是這種感受，就足以讓人精神崩潰，心神為之渙散。

鬼陣不光是鬼陣，同時也是幻陣——極高明的幻陣！

“頭兒，俺要走了，俺與妍菲一起，去尋找老夫人，能送一程麽？”帥仁頂著花臉，以其慣有的痞相請求說。

“唐哥哥，俺也要去找祖奶奶，和雙兒一起好麽，雙兒害怕！”雙兒稚嫩的聲音充滿驚慌與心怯，大大的眼眸沒有絲毫光澤。

“青兒，雲姨要去追殺隱老，搜索明天的蹤跡，隨我同去。”雲姑依然那樣剛烈灑脫，語氣不容置疑。

“唐青，老夫大限已至，來，陪我走一程……”獅王的面孔蒼老衰敗，帶著濃重的死氣和請求。

“唐青，彩虹醒不過來了，陪陪我，好不好？”彩虹雙目緊閉，面色慘白如紙。

“唐大哥，羽兒好孤獨，血蝠群都死了，只有小玄子陪著我，你快點回來好不好？我想讓你看看我的修為，有小玄子的靈香，羽兒的進展很快呢！”芊羽的表情，嬌憨中透著淒楚，仿佛流浪街頭，無依無靠的孤兒。

還有很多，很多……

每一個人，每一張面孔，都是唐青無法傷害，也不允許任何人傷害之人。無數面孔在他身邊盤旋，接近，直至嘗試融入他的身體；又或者，依附在他的身體。

唐青沒有動，沒有施展神通，也沒有開口說話，就這樣靜靜地站在那裏，靜靜地看著這一切。在他身旁不遠處，媚姬與唯一餘下的陳氏之鬼咆哮著，與一只丈餘高的猙獰猛鬼在廝殺。猛鬼的身體凝實如真人，利爪揮舞卷起道道紅芒，稍有觸及，都會令媚姬與鬼奴的身體重創。

反之媚姬與鬼奴雖然竭力反擊，然而一個大階位的差距，卻不是能夠輕易彌補。往往鬼奴冒死擊中鬼王的身體，卻幾乎沒有什麽效果，至於鬼物最可怕的融魂神通，因為同為鬼身，更是完全不敢施展。若是輕易嘗試，只怕非但不能對鬼王造成傷害，反會白白喪失性命，落得個徹底消亡的下場。

事實上，鬼王已經手下留情了，而且他對媚姬似乎有所顧忌，尤其是她身上匯集的那種濃郁怨氣，讓鬼王也不敢輕易承受。往往鬼奴遇險，都是媚姬在旁邊亡命補救，不然的話，以鬼王壓倒性的實力，早已將這只鬼奴滅殺。

周圍的其它鬼物，雖然階位不及媚姬，卻不似普通鬼靈那樣懼怕。仿佛有什麽更讓他們畏懼之物在後面驅趕，蜂擁著撲到媚姬與鬼奴的身上撕咬。它們吞噬的不是血肉，也不是靈氣，而是鬼物特有的氣息。這種高階鬼物固然讓他們心存懼意，卻也是最最大補之物，尤其是媚姬，若能吞噬一口她的鬼靈精氣或者本源，對這些鬼物來說，是極為難得的機緣。

這些鬼物顏色不一，修為也不盡相同，通常情況下，他們對媚姬的威脅不大。然而現在這種情形，卻給她帶來不少麻煩。面對鬼王的壓力，媚姬雖然身為惡鬼，是鬼中之王，然而畢竟相差一個境界，且寡不敵眾，雖然憤怒咆哮反擊，情勢卻每況愈下，越來越危險。

即便如此，媚姬卻沒有絲毫懼意，她已經看出來，那只鬼王並沒有完全凝聚，離真正的鬼王，終究還差了一絲。就是這一絲之隔，才讓她有了周旋的能力，每當鬼王揮舞利爪劃出紅芒時，媚姬都會閃動身形，直接鉆入周圍的鬼物之中。她的雙手長出尺餘長的指甲，散發著妖異的血紅之色，利齒開闔間，往往能將低階鬼物整個吞噬。利用這種能力，她能夠將所受到的傷勢略做緩解，隨後再反身而回，繼續與鬼王廝殺。

論起靈智開化的程度，即便是真正的鬼王，也無法與媚姬相比。她所擔憂的，並不是這只看似進階成功的鬼王，而是唐青！

媚姬知道，那些低階鬼物，根本無法對唐青造成傷害。真正有威脅者，就是這只鬼王，還有那不知隱身於何處的秦泰。秦泰那邊媚姬無能為力，拼死拖住鬼王，讓他不能接近到可以對唐青施展附身之術的程度，已經是她的能力極限。

真正讓媚姬擔憂的，還是唐青自身的狀態，如果他不能從幻陣中及時走出，縱然她再怎麽努力拼命，終究逃不過魂飛魄散的下場。相比之下，那只鬼奴反倒沒有這種顧慮，他沒有靈智，一切憑本能行事。

周圍的鬼物越來越瘋狂，鬼王的攻勢也越來越猛烈，媚姬支撐的難度也越來越大。那只鬼奴已經傷痕累累，雖然也滅殺了大量鬼物，然而他的身體也在無數次撕咬中，漸漸虛弱起來。起階位已經下降了一籌，身體也縮小了一大圈，看起來，似乎放了氣的氣球，奄奄一息。

這樣下去，只怕不待唐青醒轉，媚姬這邊首先就已經支持不住了。

極度的焦慮讓媚姬發狂，她實在想不明白，為什麽心志幾乎毫無缺陷的唐青，會在這種幻陣下如此虛弱，竟然沈淪其中，絲毫都沒有醒轉的跡象。

唐青若死，她也活不了。媚姬無奈，只能指揮著氣息大降的鬼奴，以赴死的態勢發起猛攻。自己則屢屢靠近唐青，以瘋狂的尖嘯和靈魂呼喚，試圖讓他早一刻醒轉過來。

結果完全是徒勞。

唐青依舊靜靜地站在那裏，任由無數鬼靈在他身邊縈繞不去。在他的臉上，並沒有多少迷失惘然，相反，更像是熟睡中的平靜。唯一可以窺視其心的，是他的眉角時而會有跳躍，唇際偶有抽搐，似痛苦又似留戀，讓人費解。

身體周圍，各色鬼靈猛惡兇厲，嘶吼聲幾乎驚天動地。這些鬼靈感受到一股讓它們心顫的力量，這股力量是如此強大，如此不可抵禦，讓它們本能的覺得敬畏，無論如何都不敢沖入他的身體。然而在另一股力量的趨勢下，它們又不得不繼續靠近，越來越近。

外人無法窺視的戰場中，呈現出一幕奇景。無數鬼靈圍繞在唐青周圍十餘米開外，相互擁擠，挨挨蹭蹭著前行。每當媚姬抽出機會猛撲過來，眾多鬼靈又一哄而散，當媚姬無奈離開時，它們才再次聚集起來，重覆之前的過程。

它們並不是因為懼怕媚姬才逃開，媚姬雖然可怖，卻不能讓這些兇厲之物如此狼狽，真正讓它們畏懼的，依然是唐青身上的氣息。這種氣息，別的生靈幾乎無法察覺，唯有這些不入輪回，幾乎可算超脫生死的特殊靈物才能感受。

就連媚姬，因為並不算是純粹的鬼靈，雖然對唐青感到本能的畏懼，卻不如其它鬼物那麽強烈。更或許，這種畏懼的來源本就不同，不能同日而語。

對真正的鬼物來說，這是天威，是不容褻瀆的天威！

某種程度上講，媚姬的撲近，對它們也是一種解脫，一種可以暫時脫離那種仿佛面臨解體的壓力。因此，才有了如此奇觀。

隨著時間的推移，鬼物攻擊的持續，這種情形終於無法再保持下去。鬼王連連被媚姬所擋，已經憤怒到發狂的邊緣，在鬼奴又一次亡命前撲之際，鬼王陡然發出咆哮，一道散發著腥臭氣息的紅芒從其口中射出，仿佛一條十數的長舌，直接將鬼奴卷起。隨後，血紅長舌猛的回收，如同拖動的是血肉之軀，將鬼奴近乎透明的身體扯入口中。

布滿利齒的巨口咀嚼了幾下，鬼王將這只鬼奴生生吞入腹中。長舌舔了舔嘴唇，鬼王的憤怒稍有緩解，神情卻愈發猛惡，一對血紅的雙眼盯向媚姬，發出桀桀怪笑。

再不願讓這個讓他都覺得心怯的惡鬼擋住自己的去路，鬼王發出震天狂嘯，兩只利爪揮舞著，大步上前。

媚姬眼中露出絕望，更有一絲瘋狂在閃耀。惡鬼本就是鬼中之王，是淩駕於眾鬼之上的王族。面對同階鬼物，媚姬擁有絕對的優勢和威懾。然而今天的戰鬥，從頭至尾她都處於被打壓的狀態，狼狽不堪來回奔波，最終居然還要面臨無路可走的窘境。這種情勢，讓惡鬼本身的桀驁性子被徹底激發開來，也是面臨絕境之下的唯一求生之道。

淒厲的一聲長嘯，媚姬的形態再次發生變化，身體從紫色漸漸變為血紅，卻更加妖異鮮艷。她的雙腿並起，竟然漸漸合攏為一體，形成一根長長的尖刺。其雙臂更是不斷加長，整個身體仿佛被拉開的彈簧，又如一條上半身人形的蛇。

身體變得詭異，她的面孔也在發生變化，卻不是向詭異方向演變，而是回覆到正常的人臉。一張妖媚中帶著蠱惑的嬌麗面孔漸漸浮現，帶著一股成熟的少婦韻味。如果是相識之人看到定可以認出，這就是媚姬的原始面孔。

變聲之後，媚姬的氣息陡然變得強盛起來，以幾乎不下於鬼王的氣勢，在咯咯嬌笑聲中迎頭而上，利爪尾刺齊出。一時之間，竟然與鬼王戰了個旗鼓相當，難分高下了。

與此同時，唐青所處的位置，也終於發生變化。

“唐青！你盡敢把芊羽丟下不管，老夫殺了你！”天髯的面容扭曲，咆哮著沖將過來，嘴巴突然張開如饕餮怪獸，仿佛要將唐青整個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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