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行事，必有其根源。且目光長遠，非平頭百姓所能猜度。

唐青的行事風格單純，缺少細致入微的推衍能力，腦子卻不笨。牽涉到切身利益，而且是關於數億靈石的利益，由不得他不認真思量宋公明——或者說宋家的用意。

事情其實並不覆雜。

“宋家認準了唐爺鐵定能拿到煉體狀元，同時還鐵定拿不到修士魁首，所以才會有此提議。”

“施法水平擺在那裏，一大幫元嬰高人在場的情況下，除非我的水平遠高於他們，不可能造假。就算他們猜到我有些底牌，也絕無可能達到奪魁的地步。因此，修士的一千萬，等於是送給他們。”

“包括那些跟著我下註的人，也會死光光，整體數額，還要超過一千萬。”

“煉體卻完全不同，雪鷹一戰後，無論是誰，想必都已經認定，唐爺是板上釘釘的頭名。不光是在切納，包括大陸各地的挑戰者在內，百歲以內的煉體士，沒有人可以和我比。”

“既然是這樣，前三名對我來說沒區別。放棄奪魁，反倒占了大義，可以說是為了迎接挑戰錘煉自己，或是為國爭光也罷，說是性格狂妄也行，既然宋家願意約定賠付八千萬靈石，對我來說結局一樣，還更能得到龍氏的歡心。”

“對宋家來說，區別可就大了！”

“投註修士的人死光光；唐爺讓一步，投註煉體的同樣死光光。幾項加起來，離八千萬也相差不多，對他們來說，簡直九牛一毛。”

“更何況，接下來投註唐爺煉體的人還會增加，沒準兒弄到後面，宋家反能大賺一筆也說不定。”

“考慮遠一些，八千萬靈石雖然不少，完成狼牙的裝備還是不足。刀、弓加上盔甲，這三樣的造價就在百萬以上。雖說主要材料是俺自己的，價值卻擺在那裏，炎龍要成軍，沒有個幾億靈石，還真是做不起來。”

“那時候，宋家自然就有機可乘了。再說唐爺如果迎接挑戰，勢必會得罪不少外部勢力，將來需要疏通的話，還得依賴宋家的門路。零零種種算起來，唐爺上了宋家的賊船，再想下來可就不容易了！”

果然，沒等唐青再開口，宋公明已經拂須而笑，侃侃說道：“侯爺不必嘲弄，宋某本是商旅之人，凡事自然以利為先。此事在侯爺來說，不但不會傷及顏面，更可以增加與龍氏的交情，還能結交周邊勢力，實可謂一舉數得。”

“侯爺非池中之物，將來的成就不可限量。宋某久浸世俗，雖說大道難期，卻也有些收獲。別的不說，多一些朋友，說不定什麽時候就能用上。對侯爺來講，同樣是如此。”

宋公明的話說得隱晦，意思卻很明白。唐青尚未回應，宋鑲工已經有些按捺不住，眼中透出憤憤之色。他張嘴欲言，卻被唐青戲謔的目光掃過，脖子又縮了回去。

想必在他看來，這種行為太過無恥，分明是對道心的侮辱，非大丈夫所為。別說，因為這個，唐青對他的印象改善不少，也算是收獲。

“這件事情……會讓本侯遭人詬病，聲譽有毀啊！”唐青心事重重地搖搖頭，又點點頭，再遙遙頭，意味難明。

其實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幹嗎，然而這樣也有好處。自己都弄不明白，別人更是一團迷糊，宋公明就是如此。

“侯爺為難之處，宋某自然懂得。”

臉上帶著羞愧與體諒，宋公明心想你丫不就是沒吃飽嗎，直說不就成了。抱拳一禮，宋公明誠懇說道：“聽聞侯爺座下有一支百戰精兵，在獸人之戰中大放異彩。為了炎龍的順利統一，此事成功後，宋某略被薄禮，為諸位戰士每人添置一件衣衫，還望侯爺笑納。”

這份禮可夠重的，衣衫即盔甲，宋家出手，品質肯定差不了。幾百套盔甲，如果按照上品靈器的標準，價值不下數百萬靈石。

可惜宋家沒見到天魔神甲，不然的話，說什麽也不敢開這個口。

“盔甲嘛……俺是勞碌命，喜歡自己打造。”唐青依舊子在猶豫，似有難言之隱。

“造價由宋某承擔！”宋公明慨然許諾。東西要成軍才算數，是要穿在幾百人身上亮相的，他不怕唐青亂張嘴。

“宋兄如此厚愛……本侯實在是……”唐青看去很不好意思，仿佛頭一次收受賄賂的小貪官。

“侯爺見外了！你我一見如故，日後定成莫逆至交，何必如此客套。”宋公明憤然變色，儼然“你不答應就是不拿我當朋友”的樣子。

“那就……一言為定？”唐青伸手打出一道符文，面帶“嬌羞”地說道。

“一言為定，哈哈哈！”宋公明功德圓滿，首次開懷大笑起來。打出符文與唐青的交匯到一處，兩道靈光一閃而逝，分別落入二人手中。

關乎無數人的暗箱交易——順利完成。

馬車在山道上悄然行使，時而碾碎幾只妄圖阻擋的螻蟻昆蟲，迸出幾點碎液殘肢。

靜謐而森然。

身如童子的羅阿國師手中執棋，遲遲不肯落子，仿佛遇到難解之事，躊躇難決。

在他對面，赤蠻神態略顯緊張。他最不願面對此時的師尊，感覺像面對一只惡鬼，令他的血液都要凝固起來。

良久，赤蠻熬不住這種沈重的壓力，試探著發出詢問。

“師尊，我看那唐青雖然煉體有成，然而對神通的領悟著實有限，甚至對靈力的基本規則都不甚明了。這樣的人物……”

赤蠻想不出，為什麽師尊會對唐青如此重視，不惜親自前來察看。唐青哪怕煉體成聖，和自己又能有什麽關系？他畢竟是結丹修士，完全沒有交集，實犯不著如此興師動眾。

“是啊！”

羅阿籲出氣息，鬼火般的雙眼閃爍，露出一抹疑慮。隨即他的面色轉換，陰陰說道：“以你看來，唐青可是莽撞之人？”

赤蠻猶豫說道：“很難說，此人似乎故意掩飾，但又像是本來性情如此，弟子……實在沒有把握。”

羅阿冷笑：“千萬靈石可假不了。”

赤蠻低頭，說道：“……是，弟子知錯。”

羅阿眼神鬼厲，聲音飄忽不定，仿如夢囈：“以他的領悟程度，如何敢放言奪魁？即便是老夫，也實在想不出有什麽神通可以在這樣的條件下力壓群修，他到底憑的什麽？”

赤蠻額頭有汗水流下，掙紮著說道：“是否宋家搞鬼？”

羅阿的身體漸漸模糊，仿佛要融化在空氣之中，聲音也更加飄忽不定，說道：“煉體是真的，雪鷹換主也是真的。以宋家的習性，能得一百絕不只賺九十，難道你以為，他們還會故意放水不成！”

車廂內，詭異的氣息異常濃郁，仿佛有成千上萬的嗡嗡聲響起，交匯到一處，令人精神恍惚不定。濃重的威壓彌漫在每個角落，更透出一股讓人心慌的恐懼之感。

赤蠻的身軀開始顫抖，皮膚上隱隱有個個突起，仿佛有什麽怪獸要從他的體內鉆出。面容扭曲著，他咬牙告罪道：“師尊息怒，可否容弟子……”

“不必了。”

一聲幽幽的嘆息響起，羅阿的身形重歸清晰，空中的壓力驟然一輕。那種仿佛被幾萬只蒼蠅包裹的感覺頓時消失，赤蠻渾身被汗水濕透，癱坐在地上。

羅阿輕嘆，手指輕彈，一道無形氣息射入赤蠻眉心，登時讓他精神為之一振，焦黃的面色漸漸紅潤。

“多謝師尊！”赤蠻稍稍恢覆後，趴伏在地面上，虔誠而恭敬的說道。

“不用謝我，伺蠱之道，風險與收益並存。這一點，你早已清楚。”

羅阿望著赤蠻委頓的樣子，感慨說道：“就連為師，都時常承受本蠱反撲，不得不消耗本命精氣以鎮壓。上古之蟲，著實名不虛傳。”

赤蠻沈聲道：“弟子明白，為求大道，弟子甘願以身相伺，萬萬不會有所怨艾。”

羅阿滿意點頭，勉勵道：“雖說弊端不少，可是一旦修成，受益也絕對驚人。”

“就拿那個唐青來說，施法就不說了，只要看他幾場比試自然知曉。就其肉身而論，對別人來說或許是很大的麻煩，縱然高階修士，恐怕也很難對付。然而對我等來說，他卻是最佳的養蠱之身。若能以此人伺蠱，效果……”

赤蠻驟然一驚，神色有了恐懼。他知道，師尊已經動了心，不然的話，絕不會如此說出來。

惶恐之間，赤蠻顧不上對師尊的懼意，急忙說道：“可是那唐青是龍氏著重之人，如今我等深處帝國腹地，如何能夠……”

“是啊！相當麻煩。”

羅阿皺眉苦思，始終尋不出頭緒。他當然看出獅王的態度，要在這種情勢下動了唐青，老頭子非得追出國境不可。

“此事暫且放下，容為師再想一想。”

沒什麽頭緒，羅阿只能將心中的欲念壓下，揮手道：“你且……”

霍然之間，羅阿面色突然大變，手裏將要拍下的棋子跌落，發出一聲哀鳴。

赤蠻愕然以顧，卻見師尊兩眼如點亮的鬼燈般閃爍不定，陰森森朝車外說道：“獅王大駕光臨，本座未能遠迎，尚請見諒一二。獅王何不入內一敘，本座當奉茶賠罪，如何？”

“兩只蟲子，出來見我！”

獅王的聲音不大，卻宛如當空斬下的開山巨斧，以無可阻抗之勢，生生劈開馬上的重重禁制，悶雷般震響耳際。

帶著不加掩飾的厭憎與殺意，獅王宛如對著兩條野狗，譏諷道：“老夫若是進去，一定會砸了你的狗窩。不想後悔的話，自己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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