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字如囚，又如一只兇獸張開的大嘴，含著那個苦苦掙紮不得脫的小人兒，猛力咀嚼其筋骨，撕咬其血肉，努力吞咽著。

黑沈沈的嘴，咬著慘白的人。對看著它的觀眾，猙獰狂笑。

盯著那個“囚”字迷茫了許久，唐青仿佛要將整個棋形記下，一子不差的深刻在腦海中。

隨後，他府身，擡手，將那黑白二子一一歸類，逐次收到一旁的棋甕之中。

他的動作輕柔而且細心，眼神溫和甚至癡迷，一點都沒有往日的魯莽粗蠻，仿佛生怕將這些歷經數千年不腐的棋子碰壞一般。

輕柔中有堅定，細心方能準確。唐青沒有急於去察看另外兩枚玉簡，就這樣一顆一顆，一次一次的將棋子拾起，放回它原本的家，那個棋甕之中。

棋子落回它的本所，不斷發出叮當作響的清脆撞擊聲。涼亭中，竟有一絲歡悅情緒隱隱浮現，就連那原本厚凝的空氣，都變得清新起來，也高興起來。

一顆顆棋子挪去，“囚”字漸漸發生變化，最後變成“人”字。

一個大大的“人”，一個慘白的“人”，沈浮於那片黑海。

唐青盯著那個“人”，搖搖頭，繼續收拾棋子。

黑子被一顆顆剔出，到最後，棋盤上再無一顆多餘的棋子，只留下那個“人”。

自由的人，飄蕩棋盤之上，飄蕩在那一片線條、一張網格之中。涼亭中的氣息，越發顯得歡快，那片憤怒屈悶的竹林，似乎也拂動起來，發出沙沙的輕響。

唐青看了一會兒，再次搖頭。隨手一揮間，棋盤被他收入囊中，那個由棋子組成的人卻原封未動，穩穩落在桌面。

咖啡色的桌面，托起那個小小的人，顯得很是空闊。那一撇一捺仿佛有了生命，活躍靈動起來，如同輕靈的舞者，優雅地交織在一起。

唐青認真的看了看，依然不滿意，再次搖頭，再次揮手。不知何物所制的圓桌被收起，那個人落在地上，卻無一絲聲音。

人還是人，兩道簡單的筆畫仿佛在抱拳，如同面對著什麽，感謝著什麽。似乎有嘆息聲在空中浮響，帶著解脫，又有一絲嘲弄與無奈。

青色的地面，很堅硬，很穩固，而且很大。托著那個小人兒，很輕松，很愉快，還很不屑。

唐青的臉上，先是欣喜，後是疑惑，繼而無奈，再變成焦躁與狂怒。兩眼死死盯住那個“人”，漸有狂躁浮現。仿佛一只求偶不成的猛獸，唐青在涼亭中來回錯步，然而無論他身在何處，目光卻如同被磁石吸引一般，被牢牢勾在那個小小的“人”字之上。

不能移動分毫，也不願移動分毫。

他的臉上，肌肉漸漸扭曲起來，青筋也慢慢暴起，兩眼開始充血，散發著瘋狂的氣息。腦海之中，仿佛有一個人，帶著極度絕望與淒楚，在一片幽域中嘶喊……掙紮……

周圍一片寂靜，一片黑暗，一片死氣沈沈。甚至連他的瘋狂吶喊，都不能換來半點回音。仿佛整個宇宙，都已經化作一團昏黑的虛無，只餘下自己一人，在其中瘋狂，直至沈淪。

隱約中，唐青覺得，那就是自己！

不知何時起，唐青的身體上泛出紅光，並有絲絲黑氣散放。他的小腹，也有光芒浮現，只是這一次，本應強悍的佛光顯得無比暗淡。周圍有一層無形的壓力，將它牢牢摁住，佛光仿佛一團微弱搖曳的燭火，隨時都會熄滅。

唐青的面孔，越發顯得猙獰，身體圍繞著那個“人”，以越來越快的速度轉動。慢慢變為疾走，奔跑，甚至飛行！

腦海中的小人越來越瘋狂，越來越絕望；唐青也隨之變得瘋狂，變得暴躁，變得失去理智。及至最後，他的身體化成一道殘影，一團火球，一道颶風，口中發出陣陣低吼，在那個小人的周圍旋轉。

這種情形，一直持續著。唐青已經意識不到周圍的任何事物，腦海中只剩下那個瘋狂掙紮的小人，無論自己做什麽，都無法將他拖出樊籠。

去了那張口，還有棋海；棋子去了，還有棋盤；棋盤去了，卻還有桌面。若是把桌面也去掉，迎來的卻是大地！

大地如何去得掉！就算能去掉，也還有茫茫星空！這個人，又該往何處去！又能往何處去？

此時的唐青，癡迷瘋癲於那套無解的循環，腦海中容不下任何思緒。只知道如同野獸般嘶吼瘋跑，如火焰般燃燒盤旋，如狂風般呼嘯卷過。

如果沒有異變，他會一直這樣奔跑下去，直到瘋癲，直到死亡！

不知何時，蝠王帶著十三只血蝠，悄悄出現在涼亭周圍。此前唐青擔心有意外，嚴令血蝠停在外圍，充當自己的後手。然而此時，極度的不安和恐懼，驅使蝠王生平第一次違抗唐青的命令，來到涼亭之中。

蝠王看不懂什麽文字，更不會區分什麽是囚，什麽又是人。它只能感覺到，主人陷入一種極為危險的狀態，若不能及時警醒，後果不堪設想。

靈獸環中，沈睡的喵喵忽然醒轉，大大的紫色瞳仁閃爍著，露出疑惑與警惕。皺起鼻頭嗅了嗅，喵喵霍然起身，第一次沒有征得老爹的同意，主動跳出。唐青對喵喵，早已賦予了最高權限，可以自由出入靈獸環的空間。只不過，這是它第一次使用特權，而且是在沈睡進階的過程中猛醒。

出現在涼亭中的喵喵，瞳孔中浮現出極大的憤怒，竟還包含著恐懼。甫一現身，喵喵瞬間變身為戰鬥姿態。眉心之中，淡淡的星紋若隱若現，這是要出全力的標志。

蝠王發現喵喵出現，眼中帶著激動與不安，展翅飛到其身邊。兩只完全不同的妖獸彼此對視，不時發出幾聲低吼嘶鳴，仿佛在做某種交流。

唐青依舊在狂奔，圍繞著那個“人”字瘋狂旋轉，沒有半點停歇的意思。他的吼聲如雷，聲音中透著癲狂與疲憊，周身散發著紫色的火焰，摻雜著屢屢黑絲，形成一道妖異的火環。

此時在他體內，那兩團被包裹著的雷球隱隱浮動，出現不穩的跡象。如果它們在這個時候爆開，唐青沒有任何防備與反抗之力，註定要化成飛灰。

喵喵的眼中露出決然，朝血蝠發出幾聲低吼。血蝠應和了幾聲，電射到空中，隨後發出一聲召喚。十四只血蝠聞聲而動，以蝠王為首組成箭矢陣型，正對著那到旋轉的火環。

喵喵與蝠王互相再看了一眼，隨即將目光轉向唐青，齊齊發出一聲狂吼！

“嗷嗚！”

“嘶昂！”

一道霞光與一道波紋，在吼聲中蔓延開去，瞬間觸及到那團火環，觸及到唐青的身體，傳入他的腦海之中。

黑暗無盡的虛空中，一道破空的閃電劃過，仿佛一把剪刀，撕開重重黑幕，透出滿天的耀眼光霞。而那一團漆黑之中，本在瘋狂掙紮扭動的小人，面容驟然僵硬起來，身軀也為之停頓。

“咦！法則之力！竟然是法則之力！雖然微弱，但確實是法則之力！”小人神情呆滯，發出不可置信的自語。而其面容，一陣急劇變化後，竟然虛幻起來，變得極其模糊，無法辨識。

“啊……”

唐青發出一聲慘嚎，狂噴出一口鮮血，身形驟然萎頓下來，如同被抽去筋骨的爛肉，癱軟到地上。在他身邊，喵喵與血蝠，也齊齊萎頓與地，沒有半點精神。

“你是誰？”唐青仰面朝天，兩眼無神的望著屋頂，仿佛在和空氣說話。

“咯咯！妾身叫百合，這個名字好聽嗎？”小人並沒有消散，也沒有離去。就這樣浮現在唐青眼中，除他之外，沒有任何人能夠看到。其身形變換不定，時而如杏兒，時而如芊羽，時而又如彩虹……個個都是唐青掛心之人。

“百合……你是心魔吧？心魔居然還有形！”唐青的聲音極其疲憊，卻沒有一絲癲狂之意，清冷無比。

“心魔？咯咯！公子你小看妾身了，也小看了你自己。像你這麽好的精神源體，可不會由那種低級魔物負責喔！”小人化做芊羽的摸樣，俏皮而可愛。

“……那你是什麽？”唐青有些犯傻，敢情心魔還分等級，自己竟然還挺高檔。這個事兒，是不是應該慶賀一下？

“公子可叫我意魔，不過妾身更喜歡百合這個名字。怎麽樣公子，你還沒告訴我，這個名字好聽嗎？”小人變成杏兒，像極了那種固執的嬌蠻。

“好聽個屁！百合是同性戀。”唐青毫不客氣的打擊她。

“……不會吧！奴家喜歡的是公子你啊！”小人很委屈，仿佛彩虹被罵時的哀怨。

“我日！”

唐青快瘋了，無奈說道：“好吧，不管你叫啥？現在你應該已經失敗了，為什麽還不走？”

“奴家舍不得公子啊！”小人的面容迷醉癡情，還帶著若彤似的神秘。哀哀怯怯說道：“奴家好不容易才能來的喔！沒想到碰到公子這麽好的源體，怎麽能隨便離開呢？”

“俺日你奶奶！”唐青憤怒地咒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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