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喬淺初換了衣服出了門，沒有出門，而是攔了一輛出租出往舒嵐醫院的方向駛去。

到了醫院，和路過的護士一一打了招呼，才敲響了舒嵐的病房門。

“進。”舒嵐的聲音在裏面響起。

喬淺初推門走了進去。

舒嵐在病床上擡眼，在看見是喬淺初後，手裏的書都顫了顫，眼睛微睜，有些驚訝。

今天並不是需要畫畫的日子，因為開頭的畫結束了之後，日常的很多只需要提供照片就可以了，所以舒嵐已經很多天都沒有看見喬淺初了。

“來看看你。”喬淺初簡短道，關門走了進去。

舒嵐怔楞了許久，看著喬淺初走進來的步子，張了張嘴。

喬淺初的眼神定在她裸露在外的腿上，舒嵐一滯，立刻將被子拉了上來--喬淺初每次來的時候她都是蓋著被子的，畫畫的時候也只是畫半身。

“好些了嗎。”喬淺初沒有說什麽，拉了凳子坐在一邊，斜著身體，行動已經有些不方便。

“你小心點。”舒嵐叮囑。

喬淺初點頭，坐了下來，伸手拿起了一旁舒嵐正在看的書，還有幾本填色的畫集。

看來舒嵐最近過得不錯，一開始住進醫院時，她的身邊是沒有這些東西的，一走進來只能看見她在發呆。

“我還不錯。”舒嵐笑了笑，漸漸放松了下來，“我一直以為待在醫院裏是對我的一種折磨，但是現在才發現……其實在這裏的生活還挺適合我的。”

喬淺初擡眼看她。

舒嵐點頭道：“真的。我這一生在前面的日子裏只交過一個朋友，但是來這裏之後，能說話的人好多。一開始是因為悶得慌，一個人待著，感覺什麽希望也沒有，病房裏安靜得只能聽見自己的呼吸。後來就會出去走走了，這裏都是被疾病困擾的人，很多人患了比我嚴重得多的病，給我很多鼓勵。我從來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什麽免費的善意，現在信了。”

“那是因為你從來沒有嘗試去接觸過這樣的善意。”喬淺初笑了出來。

“是。”舒嵐坦誠。

她一直閉塞自己，已經太久了。

聊了一會兒，舒嵐將眼神定在了喬淺初的肚子上，開口道：“肚子已經這麽大了。晚上起夜的次數多嗎？”

“前陣子比較多，現在還好了。”喬淺初頓了頓，“就是睡眠不太好，不過有南煙在身邊，很多事情就算不如意，也安心。”

舒嵐心裏一動，緩了很久，欲言又止。

喬淺初看了她一眼，等著她開口，沒有重新扯開話題。

舒嵐沈默了一會兒之後，開口道：“你……你有沒有想要重新舉辦婚禮的打算？”

喬淺初一滯，在聽見那兩個字之後本能地抗拒--這兩個字對於別人而言或許是最甜蜜的回憶，但是對於她來說，確實這輩子所有痛苦畫面的合集。從婚禮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她甚至都非常害怕聽見這樣的話，不喜歡看見白色的東西，夢裏都是染血的婚紗。

避而不談一向是她對於很多自己不想談及的東西的態度，而這一次，她有些逃脫不開。這個話題太尖銳，和舒嵐談起……似乎也不是那麽困難。

“沒有。”她道。

“我明白。”舒嵐道。

於是沈默。

過了很久，喬淺初平穩了呼吸，緩緩開口道：“不是因為不想，是因為不敢。”

她的聲音很輕，在近晚的天色裏，莫名染上了淡淡的哀傷。舒嵐聽著，心裏突然一動，眼眶微紅。

“我……明白。”舒嵐轉頭，不想讓喬淺初看見自己的樣子，心裏責怪自己怎麽這麽控制不住。

“有時候覺得這會成為我一輩子的心結了，我看過很多形容婚禮的句子，都是美好、純白、許諾和夢幻，但是這些詞和我腦子裏的婚禮完全沒有半點關系。”喬淺初笑了笑，有些無奈，“死很簡單，活著的人要承受的東西，遠遠多得多。”

“她如果在……”舒嵐整理了自己的情緒，開口道：“也會希望你把這個結解開。我能理解她的心思，真的。”

喬淺初看了她一眼，不語。

舒嵐將頭重新轉了回來，泛紅的眼眶已經好了許多，“她和我說過，最讓她驕傲的就是你。你雖然從小到大，看著安靜乖巧，但是也時常跟著唐一心一起作怪，你的所有事情，她都有和我說，或詳細或簡略。她和我說起你的優秀，驕傲得就像是自己得了大獎……她唯一的心願不是想讓你富有，不是想讓你成為什麽名人，不是想讓你斬獲多少大獎……只有你快樂而已。”

喬淺初抿唇。

“我們肯定會遇到很多莫名其妙幹擾了我們生活的人，我也是，你也是。”舒嵐道：“好好想想，考慮一下。你缺少的東西，還有人陪著你……一起缺失呢。”

最後一句直接打在了喬淺初的耳膜上，她心裏突然明朗了許多--南煙。

手機鈴聲突然響了起來，喬淺初低頭去找，看見了穆南煙的名字。

“餵。”她接了起來。

“你在哪兒？”穆南煙的聲音似乎有些喘息。

“怎麽了？”喬淺初立刻站了起來，只要幾個字，她很輕易地捕捉到了穆南煙話裏的一絲絲不易察覺的慌亂，“我在醫院。”

慌亂……這樣的情緒很少在南煙身上出現。

“爺爺失蹤了。”穆南煙道：“我來接你，去穆家。”

“好。”

喬淺初掛了電話，開口道：“出了點事，我得回去一趟。你說的事情我會考慮的，好好養病。”她語速極快地說完，轉身就走。

“你小心點啊。”舒嵐在她身後道。

喬淺初點頭離開。

沒過多久，穆南煙的車子就開了進來。

喬淺初快步走了過去，拉開車門坐了進去，穆南煙發動車子，往穆爺爺家的方向駛去。

她擡眼看了看他，他也轉頭看了看她，目光交錯之後，不需多言。

到了穆爺爺家之後，天色已經徹底黑了下來，暮色四合。

喬淺初一下車便看見了已經聚集在院子裏的那些人，走了過去。

“阿初。”謝西恬開口叫道，截斷了大家的話頭。

穆南煙也走了過來。

“已經讓人去找了嗎？”穆南煙開口問道。

“去了。”謝西恬低聲道：“但是以前也有發生幾次爺爺走丟的事情，只是現在常阿婆……情緒很不穩定。”

“我去陪她。”喬淺初開口道，轉身朝客廳裏走去。

謝西恬看著她的背影，稍稍安心，轉頭繼續道：“我們一起出發去找吧，已經發現失蹤了五個小時了，我們去把爺爺平時愛逛的地方都去一遍……”

“好。”穆南煙道，頓了頓，轉頭對著穆嚴松道：“你別去了。”

穆嚴松一楞，隨即明白過來，穆南煙是在說自己的腿腳，有些感動，“我就在附近找一找，你們去遠些，五個小時，人要走的話已經走了很遠了。”

“好。”

所有人都出發。

喬淺初走進了客廳，一眼便看見了坐在沙發上抹眼淚的常阿婆，走了過去。

“阿婆。”喬淺初開口。

常阿婆擡頭，楞了楞，“淺初啊。”她整個眼眶都是通紅，有些發腫。

喬淺初點頭，坐了過去。

“別擔心，人會找到的，南煙他們已經出發了。爺爺是什麽時候失蹤的？”喬淺初開口問道。

“下午。”常阿婆的眼淚又泛出來了，“都怪我……他今天突然說要去找阿穆。我拗不過他，便推著他到院子裏去散步，想著他應該口渴了，就轉身去拿水，回來之後他就不見了……”

喬淺初算了算時間，心裏有些擔憂了。這麽久了，人應該走很遠了……就算是推著輪椅，萬一在馬路中間停下了，爺爺又沒有這些意識……太危險。

“沒關系的，江城就這麽大，一定會找到的。”喬淺初輕聲道。

常阿婆擡頭，點了點頭，情緒稍稍好些了。

兩人就在位子上坐了很久——三個小時，五個小時，七個小時……

喬淺初和常阿婆都睡不著，期間幾次喬淺初想勸常阿婆睡一會兒，並且承諾人回來了立刻叫醒她，但是常阿婆嘗試了幾次，都沒法入睡，最後只能坐在沙發上絮絮叨叨地講起了過去。

喬淺初聽了很久，幾次眼眶酸澀，將眼淚硬生生忍了下去。

她面前坐著的不是一個簡單的承諾，是兩個人活生生用自己的一輩子去實踐一生一世這件事情。

“這麽多年，累嗎？”喬淺初開口問道。

“不累啊，每天給他搓背換衣服，餵他吃飯，帶他去散步，這是重覆了這麽多年唯一一件不膩的事情了。好在我身體還行，可以陪著他。”常阿婆道。

喬淺初沈默了下來，轉頭看著已經亮起來的天色，心裏一涼。

他們到現在……都還沒有回來。

門口突然有些悉悉索索的響動。

常阿婆立刻站了起來，往門口奔去，喬淺初隨後趕到。

穆南煙的車停了下來，謝西恬、穆嚴松、謝雅棠都從上面下來了。

常阿婆的喉嚨緊了緊，盯著車子的後座看。

穆南煙也從駕駛座上下來了，常阿婆瞳孔一縮，接著見穆南煙走向了車後座。

“沒事了。”他擡頭，給了喬淺初和常阿婆一個安撫的微笑，臉上疲倦而輕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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