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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漢廣(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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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沈約一身泥濘,散發著海藻獨有的腥臭味得回到別院,剛在一塊磕著瓜果的駿臺公子,與龍四紛紛捏著鼻子站起身來,離得他老遠。

往日裏與沈約相交莫逆的駿臺,生來便有些潔癖,最是不能容忍這般汙穢。

在沈約的高呼停手之前,他便捏了個法訣,兜頭一大盆清水從沈約頭頂,澆灌到了腳心。

汙水翻湧在別院大殿之內。

這回輪到別院主人老大不開心,二話不說,就從後院取了兵刃,一通張牙舞爪地將兩人打包趕出去了別院。

並勒令門口的蝦兵蟹將,不許讓這兩人再踏足別院一步。

沈約蹲在別院門口,大聲喊道:“龍四,那你倒是取一套衣服給我!”

不多時,從別院門口便飛出了一套質樸的麻衣。隱約伴隨著少女的怒吼,“給我滾!”

兩個人才灰溜溜地往客房走去。

洞庭龍宮的殿堂諸多,根據駿臺公子的說法,洞庭龍府乃是上古神龍的幺子的行宮,說起來,那位幺子沈約還曾有過一面之緣。

便是被龍四和龍君俱都稱之為爺爺的老者。

傳說,如今的四海水族與洞庭支系,俱是同胞兄弟,原本乃是在大荒外海孕育的神明。

隨後受人間感召,行雲布雨,保一方太平。

於是成了如今這般模樣。

上古神龍生有五子,唯獨對這位最小的太子極為寵愛,而四位兄長也十分珍重於他,神龍知四海不平,而內陸安逸富足,於是便親自賞賜並督造了洞庭水府。

故而洞庭水府之豪華,猶在四海龍宮之上。

只不過,四海龍王的子嗣眾多,各家又在海外開辟了水府,水府連水府,故而顯得浩大。

而洞庭水族,則人丁不興,上代洪澤君一脈單傳,到了這一代才稍有起色,有了三位男丁,其中又有龍君這般人物,也算是中興洞庭了。

而駿臺公子他們家則在雲雨之鄉,若是聽名,倒是風雅得很。

只不過,駿臺每每說起此事,都要發不少牢騷。

雲雨之鄉坐落於九嶷之上,極高之天,四處不毛,連年終雨而狂風。

與風神倒是鄰居。

駿臺公子的言辭,無外乎:雨鄉一天到晚都在下雨,整個人都要被淋得發黴了。

雨鄉豢養的一百八十頭雨生獸不少都得了病,什麽風濕關節炎,每年雨鄉的支出,都要為這兒掏出一大筆。

沈約聽在耳裏,權當耳邊風。

一邊口中應著“是是是”。一邊忙不疊地吃著龍宮的珍饈。

洞庭除了幾個子嗣所居的地方,還有不少行宮空落,駿臺公子所在的,便是其中一間。

名為“易水宮”。

距離淮水宮反倒是更近,只不過,不知為何,駿臺公子的侍從都醜陋無比。

沈約曾私底下把這些滿目瘡疤的侍從與龜丞相比較,得出個結論,雖然龜丞相吊喪眉,死魚眼,但終究還是他可愛一點。

兩人一路上倒是看到幾個不知何來的仙子,正躲在主殿之前,似是在探看什麽。

“多半是趁著水府開放,來瞧龍君的,說來,你可能不知道,別看龍君這樣,在仙界逸士榜上可是榜上有名,僅僅屈居於東君之下,

說到東君,你可能有所不知,東君是羲和他哥,不過,性格卻要好上許多。就連天帝都曾說‘溫潤如玉,謙謙君子’。真要說,就算在天界都是萬人迷。

人嘛,長得倒是與龍君不相上下,卻要討人喜歡得很。”駿臺公子像是個八卦愛好者一般喋喋不休。

沈約托著腮問道:“那逸士榜上還有誰來著?我看你長得倒是錦繡皮囊……”

駿臺搖了搖頭說道:“我嗎?出生至今,還不足五百年,沒有一千歲的人可都上不了逸士榜的。

其餘人呢,說起來,你也不認識。逸士榜第三位,便是西海神君孟章,他與龍君,東君不同,乃是靠著累累戰功躋身於逸士榜的。”

沈約點了點頭,早聽說四海之外別有洞天,而如今的廟堂之上,領兵打仗的將領地位也高絕,與道門勢力,與文官勢力三足鼎立。

想來若是天界如此,這位孟章公有此地位也不稀奇了。

“其四,乃是一位散仙,只是這散仙早已作古,主持逸士榜之人,卻為他將位置留住,即無造像,又無生平。只空留一個第四,讓後人揣摩。”駿臺吧唧了一下嘴,繼續說道。

“說來我倒是問過我們家雨師老爺子,他平日裏口風緊的很,無論怎麽都不松口,直到有次和雷天君喝酒回來,這才說漏了嘴……”

“駿臺,沈約,上課了,別遲到啊。”忽然,一個矮小的少年一溜風地從兩個大談八卦的男子身邊飛也似地跑過。

一邊還不忘朝兩人扮了個鬼臉。

沈約笑了笑,說道:“後龍,你慢些走,別摔著了!”只是不知那個小胖子有沒有聽到。

沈約雖是與不少人交惡,但仍是有許多人私底下與他關系尚好,後龍便是其中一位,他父親乃是執掌山岳的神明。

他自小生得矮胖,看起來吉祥,福祿壽三星曾輪流登門,言他可以繼承他們的道統。不過後土神明聽得此言,卻覺得晦氣,立馬把三個老頭兒掃地出門,不叫他們再來。

……

淮水宮大殿之內,一片肅穆。

唯獨只有龍君清潤的聲音,從前方傳來。

今日龍君著了一件白衣,現在手上取了一卷書卷,正輕聲念叨:“道曰規,道始於一,一而不生,故分而為陰陽,陰陽合和而萬物生。故曰‘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

他合上書卷,輕聲說道:“今日講到這裏,《天文訓》尚算簡單,多加溫習便可。”

眾人默然。

沈約寫了幾個字在空白的書頁上,不由得打了個哈欠。

龍君望向諸人,似是發現了什麽,眉頭一皺,輕聲說道:“接下來的時間,便做道術演武,看諸位神色,想必都已經胸有成竹了。”

沈約吐了吐舌頭,心下覺得龍君這話,倒是意有所指。

說著,擡起頭來,只見龍君已是背過手去,引著所有人往淮水宮外往走。

淮水宮與玉珠宮一般無二,都建了一座巨大的校場。沈約曾聽龜丞相說起,原本私學都在玉珠宮。

只是本次,不知為何,龍君轉了性子,便另外在淮水宮裏開了課業。

為了方便更是起了一座校場。

沈約不由得感慨富家子弟喜怒無常,這占地幾十畝的校場說建就建,他沒來由地瞥了一眼,正目不斜視的龍四。

低聲嘟囔了一句,要不是這丫頭太過難伺候。

隨後,他的腦海裏不由得浮現了一個少女的身影。

“她倒是合適,可……”他低著頭往前走去,卻忽然撞到了前人的後背。

那人轉過頭來,對他一笑。

沈約竟是一時之間,想不起此人的名字來。他偏了偏頭,只見龍四正瞪了他一眼,好似在說:“你是我水府的家臣,莫要丟了龍宮的臉!”

他渾不在意地對她做了個鬼臉,又將頭扭了回去。

“今日之試,便以‘報春暉’為題。”龍君指了指遠處的一片空地,而後輕聲說道。

往日龍君言語總是直接,不知為何,今日竟是有幾分文縐縐的,少年們紛紛交頭接耳起來。

除了羲和望舒等人,諸人都露出了莫測不安的神情。

這時,駝著背的龜丞相尖著嗓子說道:“肅靜。”

龍君取出一疊紙張,讓站在一旁的持晏,分發了下去。

“先作答,再論法,萬物有其理。”龍君輕聲念叨。

沈約拿在手裏,茫然地擡起頭來,卻發覺,落拓地站在遠處的龍君,正好似不經意地望著他。

見得他看向自己,龍君有些欲蓋彌彰地扭過了頭去,低下頭與龜丞相說起話來。

少年也不知如何,總之拿不下主意,也不知道龍君這等反應,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他再看向龍君之時,龍君已是只留了個烏黑鋥亮的後腦勺給他,仿佛在說,“看什麽看,本君臉上有花嗎?”

他琢磨了龍君的言談,“萬物有其理”,心中已是有了主意。

他提起筆,飛快地在紙張上寫了幾個字,隨後又確認了一遍,默默合十了手掌。

希望這位難弄的考官,網開一面吧。

所有人都戰戰兢兢地站在一旁,沈約掃了一眼,倒是唯獨羲和望舒兩人仍是老神在在,見得沈約看來,也只是冷笑一聲。

望舒展開折扇,掩住了半張臉;而羲和則是寬袍大袖,偏過頭去,好似看到沈約便是臟了自己的眼。

沈約記起駿臺曾說,其實望舒羲和本性不壞,只是為人驕縱,一個是少司命之徒,一個是東君的親弟。

如此身份也由不得二人不自矜。

言談之間,少年們也都已是作了答。

早有持晏老人上來,將宣紙收了上去。

“沈羽,你且上前。”龍君輕聲點名道。

一位身著羽衣的少年排開眾人走到龍君跟前,溫聲道:“龍君。”

“我題三字為‘報春暉’,你所述之事,乃是‘吞火’,不知何解?願聞其詳。”龍君說道。

“稟龍君,我乃是弱水之神長子,故而我父親為我取名‘沈羽’。”他說著停頓了一下,看到龍君示意他接著講下去。

“弱水、青水出西北隅,以東,又北,又西南,過畢方鳥東。

海內有一處,盤纏弱水,周圍是寸寸枯草,每到春分時候,都會生一場大火,而適時,畢方鳥便會以火為食,而後高飛遠走。

故而在我弱水之地,‘吞火’便是報春暉之意。”

他說到最後,指尖點起了一團烈火,想也不想地張口吞入腹中,他的臉色一白,那枚火種已是不見了蹤跡。

“龍君,以上。”

男子點了點頭,說道:“盡了心了,只是,畢方鳥狀如鶴,一足,終年以火為食,吞火,只是他的習性,並非春令而獨有,多少偏了點題。”

“龍君所言甚是,便讓我來展示一二。”一旁的羲和高聲說道。

所有人都不由得讓出一條道來。

龍君從一疊紙張之中,抽出一張,看了兩眼,眉頭一皺,看了羲和一眼,輕聲說道:“燁生輝?”

羲和點了點頭,說道:“正是,太昊氏之子,名曰重,為木官。東方句芒,鳥身人面,乘二龍。龍君與句芒同朝,應當有所了解罷。”

龍君說道:“句芒為春神,乃是主宰萬木生長,生命輪轉的神明,我與他私交甚好,不過,也有千年不曾謀面了。”

羲和說道:“句芒四章東方之地兩千裏,喜好奢華,出行之時,必施展‘燁生輝’之術,令萬木生長,百花競放,千鳥報春,是為‘燁生輝’。”

說罷,他的雙手掐了個法訣,從他的長袖之中,飛出兩柄□□立於此地。

一時,冷清的龍宮燁燁生輝,枯乏的校場上,頓時成了一片百花的海洋,而無數藤蔓隨著百花從容齊舞。

“今日我為青帝!”他念叨了一句。

只見其中最大的幾只骨朵裏,緩緩張開,露出七八個嬌小可人的少女,與百花之中翩然而來。

遠處的諸人不少都為之驚愕。

“龍君,如何?”少年人緩緩轉過面來,隨著他一招手,無窮的幻境也消失在了眾人眼底。

“昔日我曾聞,句芒兄出行,幾經升華,曾招來土地山岳之神控訴,如今一見,誠然如此。”

羲和滿意地點了點頭。

龍君卻話鋒一轉:“只不過,句芒兄一年四季,遍行山海,閑時位於渤海之濱,忙時分踏四地,他雖是春神,但‘燁生輝’卻是四季同游,不算切題。”

“什麽……”羲和有些難以置信地看了龍君一言。

白衣龍君,卻不曾言語,手中隨意擺弄了一下紙張,淡淡地說道:“倒是有人答得尚可一觀。”

金衣公子扭過頭去看了師長一言。

龍君卻沒有理他,只是輕輕地念了一句:“沈約,上前來。”

羲和望舒等人有些錯愕,看著那個慢吞吞的身影,不由得冷笑一聲,便想看看,這個少年能鬧出什麽笑話來。

作者有話要說:

我真的很喜歡學堂相關的劇情,大概是無憂的少年,看著總是讓人快活很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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