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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汲汲營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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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京城的兩個月,總的說來還是很完滿的。比如在賀家老太太的調養下,華蘭總算是再次有了身孕,並極有可能是個男胎,袁文紹歡歡喜喜等著愛妻先開花後結果。王氏則認為這是自己一段時間以來誠心求佛顯靈了,自此張口閉口阿彌陀佛,日夜焚香禱告比老太太還殷勤。

只是到了京城,就不可避免地要與康家打交道。王氏被林姨娘壓了多少年,如今管家權把得牢牢的,盛紘升官,女兒高嫁,又生幼子,簡直是人生贏家,自然樂得對先前嫁得不錯如今家道中落的康姨媽顯擺。加上袁文紹結了差事便來了盛府,給盛老太太磕頭請安,還有必不可少的齊家父子,盛家便開了正經兩大席,招待內外賓客。

請康氏夫婦的事兒盛紘不置可否,給足了王氏大娘子娘家的顏面。只是外席上,盛紘只管與齊大人等說著官場上的往來人情,熱鬧酣暢,觥籌交錯,少有理會康大人。齊家父子與他不熟,長柏更是無話。

那康大人外頭看著還不賴,內裏早已翻江倒海地怒火攻心。克制了半晌,他舉起酒杯準備直入主題,向盛紘道:“妹夫升了四品,又是糧道,想是在戶部的老大人面前有些人緣。你那不成器的外甥也正在戶部做個檢校,眼看就要考績了,我這著實放心不下,還請妹夫務必助上一助。”

那頭兒齊大人正與盛紘說著蜀王府和八王府的瑣事,驟然聽見康大人插嘴,眉心微微一蹙,姑且念及他是盛家姻親,沒有發作。

盛紘報以歉意地一笑,轉頭也舉起了酒杯,卻並不入口,只道:“襟兄這是問錯人了,我雖升了四品,襟兄且看那蜀州是什麽地界兒,只怕我說不上什麽話。倒是岳丈先前乃是戶部左侍郎,如今他老人家雖已先去,到底人情還在,襟兄與其來求我,倒不如姨姐往王家走一趟。”

“這……”康大人何嘗不想呢?只是他先前用了自家大娘子的陪嫁,先在王家人眼裏折了臉面,如今要他低聲下氣去求岳丈家,哪裏比求盛紘來得輕松?“妹夫這話,便是不願相助了?”

盛紘不動聲色地轉了轉酒杯,緩緩道:“襟兄這是哪裏話來?襟兄是沒有法子才求到我這裏,如今我給了襟兄一個法子,王家岳母最疼姨姐不過,若是姨姐出面,還有什麽不成的?……到底,外甥也是王家的外孫呢。”

齊大人在一旁聽著,這最後一句話便有兩個意思了,一則是聲明了康大人之子與王家的血緣比盛家更親近,二則也是撇清關心,盛康兩家只是連襟,並非什麽手足親故,沒那個興趣任康家予取予求。

康大人一聽這話,心裏思量一番,到底沒那個膽子因此與盛紘決裂,只得仰頭把酒先喝了,苦兮兮道:“那就謝過妹夫的好主意了。”

當夜送走賓客,乳母抱走了森哥兒去哄睡,盛紘聽著王氏滔滔不絕地講述著與康姨母的炫耀過程,末了才說:“姐姐還讓我務必關照著外甥的婚事。方哥兒如今在戶部裏領個差事,人又出息,也知根知底的,咱們家幾個丫頭若能過去,也不算委屈……”

及說至此時,盛紘才清了清嗓子,挑眉慢條斯理道:“方哥兒如今都二十了,自小與他父親一樣,房裏是缺不了內寵的,你未必不知。如今說起這個事兒,你自是舍不得如兒,多半是要把這個緣分給墨兒吧?”

王氏能有多少心眼兒,轉頭就被盛紘說中了心事,倒顯得她苛待庶女似的,面上有些掛不住,因強自撐持道:“老爺升了四品,如蘭是咱們家的嫡女。配給方哥兒確實有些低嫁了,明蘭又還小。墨蘭後年就及笄了,便如華蘭與袁姑爺當年,也不失為……”

“大娘子。”盛紘的食指輕輕扣了扣炕幾,卻並不急著發火,“你的心思我明白,不過是仍記著墨兒的生母。但你可曾想過,如兒也十二了,墨兒出嫁時,也正是如兒談婚論嫁之時。如今康家家道中落,日子過得尚不如一般商戶,方哥兒只是戶部九品檢校,我且問你,就這般把墨兒嫁出去,自降身份,又有哪家高門願意來提親如兒?”

王氏微微一楞,呆呆道:“如兒是嫡女……嫡庶自然不同……”

“誰人會管這些?大娘子可是忘了,咱們家的嫡長女華兒,也只嫁了個沒落的伯爵府。外頭也只會說,如蘭的兩個姐姐,一個嫁了破落戶,一個嫁了九品官,稍微有頭臉的人家,便是看上了如兒,也看不上盛家這名聲。”盛紘加重了語氣,指一指西南方,“再者,我雖是四品官,卻遠在蜀州,來日京城只能靠老太太與柏哥兒支撐,若此時不能興盛門楣,待來日回京,即便我升官進爵,也終是於兒女婚事無助。”

“那……那該如何?”王氏頓時哭喪著臉,不甘心道:“難不成要把墨蘭嫁入勳爵府邸,才能給如兒謀個好親事?這雖說是小,如兒也十二了呀!”

盛紘一看有門兒,搖頭輕笑:“那倒不必。墨兒雖樣樣都好,可到底是庶女,不宜越過華兒。我已想好了,請老太太費心,後年墨兒及笄,又是大選之年,只需在新科舉子中尋一世家子弟即可。如此,門楣不低,又搭著清貴,對如兒說親百益而無一害。”

王氏這才放心。雖說按她的意思不想讓墨蘭太順心,可她絕不會把如蘭也豁出去。所幸照盛紘所言,墨蘭總不會越過了華蘭和如蘭,她又何必背上一個不慈的名聲,因心虛道:“老爺說得極是,是我見識短淺了。”

盛紘故作低嘆,“唉,你也別吃心。墨兒生母原先那個樣子,又是過了身的人,祖墳都不容的。我看墨兒這幾年,也不曾真學了她姨娘的做派,我的意思,是來日她出嫁,若還如大娘子的意,便也如明蘭一般在你名下記個名,成婚時多少好看些。若不如意,便隨大娘子做主。我這一番心思,說白了,不過是為了如兒和明兒,大娘子該知道的。”

盛紘已是這般,王氏還能如何,當下只賭誓道:“老爺放心,我豈是那不曉事的?不過記個名字罷了,當年明兒不也如此?我再沒有為著個死了的姨娘,至今還為難個孩子的道理。老爺若放心不下,現在就寫封信給宥陽送去便是。”

“那倒不必急於一時。”盛紘擺擺手,“有大娘子這份心意便足夠了,左右墨蘭也快十四了,如今才記名,亦無甚功用,索性等到成婚前即可,也還應景。”

秋日光景,晝短夜長,竟也比春日過得更快。轉眼秋闈已過,楓哥兒不知走了什麽狗屎運,亦或是京畿的世家子弟少有學富五車者,竟叫他考了八十來名,比當年齊衡的成績還要好些。榜單下來,盛紘又比照著柏哥兒當年設了個瓊林宴,單單招待親朋故舊,倒也不算大辦。

為防楓哥兒被外頭的紈絝子弟早早移了性情,宴會過後,盛紘嚴加管制了他的日常出行,日常詩文會友,都要盛紘和長柏一同篩選過與會人員,才準他赴約。時間一長,也少有狐朋狗友上門了,盛紘這才算放心。

如此安分了些日子,十月間,盛海兩家開始過六禮。海家乃東陽名門,盛紘決意遵行全套古禮,並請了自己的好友、大理寺的柳大人前去海家納采求親。因海大人即將離京夫人,時間有限,當日便帶回了海家小姐的八字庚帖,然後盛紘裝模作樣地請官媒核對問蔔早就知道的八字,再放到先祖牌位前供了兩天,當然,得出的一定是吉兆。

如此這般,才能文定下聘,海家也沒有什麽了指摘。婚事定於臘月十八,豐年瑞雪,大吉大利。

年底喜事多,今年平寧郡主的父親襄陽侯七十大壽,遂大開筵席,因盛家算是齊家遠親,齊大人與盛紘是摯交,長柏又與齊衡多年同窗,便一道請了,也算是襄陽侯府的政治投資吧。

此次六王府與平寧郡主沒能搭上關系,自然不會來人。盛紘和長柏是外男,只是同齊大人一起到老侯爺面前祝了個壽,便退出去外席上攀談,王氏則帶著三個姑娘在內席,收回無數紅包的同時又送出了不計其數的錦囊,想也知道到大娘子有多肉痛。

期間,明蘭小姑娘如常拜見了混在一群表叔中男豬腳顧二叔,並被齊衡少年設計在偏僻處如願相見。二人雖不像書中那般不歡而散,到底也還敘說了些許別情,也只是須臾便各自離去。而明蘭在回席途中被顧廷燁截住問話,不免又是一番口舌。

好在如蘭心眼不多不會多問,墨蘭與身邊人聊得正歡也不會留心於她。這都是是內席上事,細節盛紘不得而知。外頭齊大人則是給盛紘引薦了幾位回京述職的蜀州官員,盛紘會來事兒,三言兩語便問清了每人來歷,相談甚歡,甚至還與一位同品的參政定下長柏大婚後結伴赴蜀。

這一日喧鬧自不必說,只是齊衡不曾在人前露面,有心人問起,郡主只說兒子身子不爽快,與老侯爺磕了頭便家去了。從襄陽侯府回家後,盛紘把明蘭叫到了書房,也不拖泥帶水,直截了當問道:“今日你當是見過齊家公子了,如今為父只問你的意思。”

明蘭面色一紅,想了想,自己的根底是原原本本清清楚楚在盛紘眼裏的,索性也不扭捏,直道:“我能有什麽意思?當日父親說要我以父親也倚仗,誰知父親轉眼要去蜀州了,我雖還有三年才及笄,齊衡卻比我年長些,郡主與齊大人可還能等上三年?”

盛紘噗嗤一笑,“難為你如此直接。這你且放心,我說他們等得,他們必定等得。為父雖人在蜀州,可有些事早已預備下了。聖上龍體欠安,三年之內,為父必定要回來的,你安心即可——三年後,你的出身必定能配得上齊衡。”

明蘭撇撇嘴,“人家是公府嫡孫、郡主之子……”

盛紘將茶杯在書案上一磕,連連搖頭:“齊國公府當年也不過是京城公府末流,只因自幼由皇後撫養的平寧郡主下嫁,才有如今輝煌。然而,齊家在官場上人脈不豐,人丁又單薄。齊衡若想出將入相,缺少的並不是名門貴女,而是清流仕宦,這便是為父的賭註。”

“那……就只能仰仗父親了。”明蘭忽然覺得松了一口氣,釋然道:“其實有時想想,人生在世,總有那麽一個人值得你去拼一拼。我先前只想逃避,也不過是還沒遇上那樣一個人罷了。”

盛紘點了點頭,意味深長道:“如今萬事未定,為父亦不能多說什麽,但你放心,齊衡如今只是羽翼未豐,你且耐心等上三年,他……值得你去拼這一回。”

臘月初二,王氏便請了□□閣的師傅來給兒女們量身段,海家的嫁妝也流水價地擡進了盛府,家具包括床桌椅屏,一色泛著好看的紅光,衣料足足有幾十大箱子,還有各式擺設裝點,還有陪嫁過來的幾百畝田地和不知多少家店鋪。好在盛紘盛維的食鹽生意一本萬利,聘禮頗為豐厚,外人看不出什麽高下,失了臉面。

婚禮當日,上上下下井然有序,幫著長柏娶回了新婦,新婚第二日,長柏領著新婦叩見盛紘與王氏。大娘子端著婆婆的架子給了一封紅包,又褪下一只羊脂白玉鐲給海氏戴上,寓意團圓圓滿。

盛紘很滿意這個兒媳婦和她身後清流權貴的人脈,嘉勉了兒子兒媳幾句‘舉案齊眉開枝散葉’的話便賜座。之後,幾個小的也趕來拜見兄嫂,海氏一一給了見面禮,和和睦睦地結束了初次會晤。

此後一直到新年,海氏都按照長柏的囑咐,不遺餘力地侍奉著大娘子王氏,在婆婆面前狠狠地刷了一把好感之餘,也成功讓府裏怨懟起大娘子對盛老太太的侍奉不周。最後,在大娘子的堅決拒絕下,海氏被要求實行與王氏一樣的行為準則,三五日來給大娘子請安一次即可。

新年伊始,除舊迎新,盛紘赴任的旨意也下發到府,盛紘與那位參政大人商議過後,請先生看過,定於正月十八啟程,也好過了上元佳節。大娘子更加忙碌起來,去往蜀州長途跋涉,盛紘與森哥兒的樁樁件件都要她親自打理,實在無暇分身管家,只好大部分都交給了新婦海氏。

好在海氏不是中看不中用的紙美人兒,雖先時也忙得不可開交,但在去壽安堂請教了幾回後,海氏的管家任務終於步上了正軌。恰好幾日後海夫人來府中看望女兒,兩家一對離京的日子,竟在同一日,便也約定一同啟程。

正月十八,三行船隊整整齊齊泊在碼頭。海家子侄並長柏兄弟幾個,齊家父子,京城故舊,在十裏長亭擺下些許薄酒,為盛紘等人踐行。

因是年後赴任,無需披星戴月趕路,王氏與森哥兒倒也還能適應,不過是晚上睡不穩當,需飲用安神湯助眠。這期間盛紘不與王氏同住,每日多半是與同行的吳琿吳大人談天說地,夜裏推杯換盞,偶爾靠岸時,也會請琴師清彈幾首曲子,微酌助興。

至蜀州地界時已是二月中旬,早已得到消息的梧哥兒帶著幾個軍中的弟兄在碼頭迎候。數年不見,梧哥兒黑了許多,也更加精壯高挑。多日行船,一行人都是疲憊不堪,便一路直奔蜀州盛府稍事休息。

盛紘本來迷迷糊糊地在馬車裏休息,不知過了多久,馬車卻突然急急地停了下來,緊接著便聽見有罵罵咧咧的聲音傳進來,約摸是什麽“快離了這裏”、“我們王爺也病著”的話。

盛紘掀了簾子,問外頭策馬的梧哥兒道:“出了什麽事?”一面向前方望去,只見左前方一高門府邸門口,有兩個小廝模樣的人正在爭執,旁邊還停著輛朱輪烏篷馬轎,不知是何人物。

少頃,馬車上下來一位著淡金色蟒袍的中年男人,與盛紘年紀相仿,上前與那小廝理論。梧哥兒微吃了一驚,道:“那是八王爺?怎麽卻在蜀王府門前?莫不是又有什麽短缺處?”

經他提醒,盛紘才意識到這人便是未來的皇帝、如今落魄的八王爺。盛紘想了一想,道:“梧哥兒,你去問一問發生了何事?若有什麽咱們能效力的,只管說了便是。”

梧哥兒想了想,“叔父不下去拜見麽?”

盛紘搖了搖頭,道:“蜀王府前頭,我若下去如何能不去拜見蜀王爺?然八王爺正是尷尬,必不願叫人看見。如今我先去前頭侯著,你請王爺移步即可。”

梧哥兒點點頭,下了馬小跑過去詢問。盛紘的車馬穩穩過了蜀王府,停在一個偏僻些的街角。不過一炷香的時辰,梧哥兒便引了八王爺前來,盛紘這才整頓衣裳,莊然下拜,自報家門:“新任四川布政使司參議盛紘,叩見王爺千歲。”

“盛大人不必多禮,平身吧。”

八王爺卻沒什麽架子,顯然這麽多年過得著實清苦,又或許出於與梧哥兒的交情,親自上前扶了他起來。四目相對,盛紘在心底悠然輕笑:

他這一生的榮耀,自此而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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