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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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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晚之後, 只要謝平川能抽出空來, 他就會送徐白回家。

但是他再也沒有上過樓,恪守著循序漸進的耐心。

徐白會在路上和他聊天。她從前不喜歡擁堵的路況,如今卻盼著堵車的時間, 能變得更長一點。

和謝平川獨處的時間裏, 徐白喜歡講一些瑣事, 就像她小時候那樣。

她坦誠道:“我正在翻譯一本法語小說, 作者是十九世紀的英國人,但他長居法國,妻子也是巴黎人。”

謝平川手握方向盤,聽見徐白概括道:“那本書用詞很有趣,不過劇情方面……好像在諷刺亨利八世。”

語畢, 她看向謝平川, 打量他的側臉。

不得不承認, 在過往十年裏,他備受時光優待。徐白偏頭瞧他, 便聽他問了一句:“你在看什麽?”

徐白眨了眨眼睛, 如實回答:“在看你呀。”

然而謝平川的關註點不在自己身上。

他沒忘記徐白的上一句話, 繼續有關那本書的話題:“你剛才提到的亨利八世, 是主張脫離羅馬教廷的英國國王嗎?”

年幼的徐白之所以喜歡和謝平川聊天, 其中一個原因就在於,無論她開啟什麽話題,謝平川多半都了解一二。

如今也是這樣。徐白接著說:“是啊,亨利八世改革宗教, 是為了娶第二任妻子,他一直想要一個兒子。”

她聯想到了什麽,壓低自己的嗓音。

傍晚六點正是下班高峰,擁堵的車輛排起了長龍。謝平川剛好轉過臉,和徐白的視線交匯。

徐白打開了車窗,不過只有一條縫。她的頭發被風吹得微亂,還有幾縷搭在了臉頰邊,謝平川想碰她的頭發,但是剛擡起手,他又放下了。

徐白壓根沒註意。

她轉述著近期的工作:“我已經翻譯了二十萬字,寫到主人公的老年時期……雖然它是一本冷門小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麽要翻譯。”

謝平川為徐白找了一個理由:“你可以把體驗到的感情傳達給別人,使別人為它而感染,也體驗到這些情感。”

徐白雙眼一亮:“是啊,我是這個意思。”

她不自覺地靠近他:“你說得非常對。”

謝平川卻道:“這句話出自《藝術論》,是列夫托爾斯泰的原話。”

趁著徐白近在眼前,謝平川伸出一只手,他把徐白散亂的一縷頭發,撥到了她的耳朵後面。

收回手的時候,指尖擦過她的臉,觸感讓人流連。

徐白心不在焉,她脫口而出,喊了他一聲:“對了哥哥,我還想翻譯……”

一句話沒有結束,徐白就停住了。

人們常說習慣很難改變,哪怕改變了,將來還有重拾的可能。根據徐白的親身經歷,她對這句話深以為然。

徐白不再開口,很安靜地坐著,耳畔響起汽車鳴笛,擁堵的車輛逐漸疏通。

謝平川勾起唇角笑了。他一邊開車,一邊問道:“你的話說完了麽,還想翻譯哪本書?”

徐白道:“Mohsin Hamid的新書《出逃西部》。”

謝平川又問:“你剛才叫我什麽?”

徐白輕聲道:“哥哥。”

機動車道暢通無阻,他們快要抵達目的地,謝平川順路拐了個彎,駛入徐白居住的小區。

他和徐白說:“既然你想起來了,別再叫我總監。”隨後又提醒道:“也不能叫謝先生。”

徐白聽完這句話,盯著他看了一陣,但她並未反駁,好像是同意了。

謝平川覺得他們的關系有所緩和。距離徐白遠遠見到他,就會撲上來的那一天,似乎也不太遠了。

然而次日他就公務纏身,無法在六點前準時下班。

作為一個新興的互聯網公司,恒夏集團在短短三年內發展壯大,得到了業界巨頭的鼎力支持,占領的市場份額也節節攀升。

他們公司主營雲服務,以及定向第三方處理,同時看中了教育市場,正在推廣學習類的APP。

如此龐大的工作量,不可能都由公司員工完成。所以有一部分的非核心業務,被外包給了成熟的軟件公司。

其中一家公司近日要求溝通,因為他們的項目即將完工,謝平川便帶了幾個人驗收,季衡正是隨行的高管之一。

就像徐白那天在食堂聽到的那樣,季衡確實是恒夏集團的一員。當年他在矽谷也算吃香,不過感情生活一直不如意,恰逢謝平川在國內創業,他一個電話打過去,就把季衡給挖回來了。

季衡最近常去外地出差,回公司還不到一個禮拜。

今天又跟著謝平川談判,談了整整一個下午,等到會議結束時,天色都已經變暗了。

此時將近晚上七點,謝平川和季衡坐在一輛回程的車上。

季衡知道徐白的事情,可惜沒機會問,今天總算鉆到了空,季衡便抓住謝平川:“謝總,你真有本事,我特別佩服你。”

商務車內部空間敞亮,前排便是低聲交談的同事。

季衡仿佛比賽一般,把聲音放得更低:“我說真的,謝平川,你什麽時候擺酒席,提前通知我一聲,我最近花錢如流水,但你是我十幾年的朋友……”

季衡話中帶笑道:“你的份子錢,我肯定要出的。”

在季衡的眼中,徐白來公司工作,無異於羊入虎口。他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要去喝謝平川的喜酒了。

謝平川卻有意轉移重點:“你最近錢不夠花嗎?我可以借你,按銀行利息。”

季衡果然被帶偏了方向:“要是你沒錢了,我借你錢,可不會收你利息。”

謝平川道:“我的意思是,按銀行利息給你補貼。”

季衡沒繞過這個彎,自覺剛才誤會了謝平川。他心中陡然升起一陣愧疚,伸手攬住謝平川的肩膀:“咱們還沒吃晚飯吧,到公司都七點多了。”

誠如季衡所言,這輛商務車抵達公司時,時鐘已經指向七點半。而在這個點,公司食堂都關門了,如果想弄點吃的,只能去附近的飯店,或者仰仗於外賣。

季衡既不想去飯店,也沒心思點外賣。下車以後,他走向了公司的對街,停在一家包子鋪的門口,和那一位老板娘說:“簡老板,十個包子,謝謝。”

包子鋪的門店很窄,大約僅容兩人並排。

內部裝潢也很簡單,左側是一列籠屜,右邊是一把椅子,而站在椅子之前的,便是季衡口中的“簡老板”。

或者說,她是徐白的初中同學簡雲。

說來奇怪,十年以前,季衡第一次見到簡雲時,簡雲和母親就在公園裏賣包子。數年之後,季衡再次與簡雲重逢,她改在他們的公司門口賣包子。

她賣的包子皮薄餡多,可以算是風味俱佳。

不過店裏只有簡雲一人,她起早貪黑,掙的都是辛苦錢。

簡雲今日與往常一樣,她盤起自己的頭發,腰間系著一條圍裙,聽見季衡剛才的話,還有些不好意思:“我不是什麽簡老板。”

她一邊說話,一邊拿包子。

季衡笑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要我說呢,你的這個店,是附近最好吃的。”

言罷,他還告訴簡雲:“對了,徐白回來了,你不是向我問過她嗎?我只知道她在英國,但是現在好了,徐白學成歸國,也在咱們公司上班。”

簡雲把包子裝進紙袋裏,小心翼翼地疊好了封口。

她垂目看著袋子,似是想起了什麽:“她在你們公司做翻譯嗎?小白和我提過,長大了要做翻譯。”

季衡接過沈甸甸的紙袋,雙手都被捂得溫熱。然而盛夏時節,傍晚的風都帶著未散的酷暑,這種剛出籠的熱包子,可能並不受歡迎。

季衡和簡雲閑聊道:“是的,徐白很有毅力,她實現目標了。”

簡雲由衷笑道:“那就好。”

季衡今天和簡雲說的話,比平常都要多不少。歸根結底,竟是沾了徐白的光,季衡有一點不服氣。

他把手伸進口袋,打算掏錢買單,不過手剛伸進去,季衡整個人都僵住了。

他忘記帶錢了。

七點多的街區熱鬧非常,這一塊交通發達,設施完善,附近還有寫字樓區域,人流量不可謂不大。

季衡或許是在場所有人裏,最為尷尬的那一個。

他連忙回頭,尋找謝平川的身影。

可是別說謝平川了,連那一輛商務車,還有車上若幹同事,此時都不見蹤影。季衡才終於想到,依據謝平川的習慣,他今晚回公司之後,必然要先去辦公室,查閱今天下午漏看的郵件。

季衡面色漲紅,結結巴巴道:“啊,簡老板,我能不能賒賬,待會兒我回公司……”

季衡一向是皮糙肉厚的人,何況他今年已滿三十,見過不少大風大浪,他不該表現得這麽局促。

包子門店裏氣溫偏高,簡雲的額頭出了一點汗,她用毛巾擦了擦臉,接著和季衡說:“不用給我錢了,今天的包子,算我請你。”

季衡還想再出聲,旁邊卻來了別的顧客。

季衡口幹舌燥,無奈地抿了抿嘴,心想等他回了公司,一定要問謝平川借錢。他打算借上一千塊,再下來把包子都買了,回去請全公司加班的同事吃一頓。

簡雲當然不知道他的想法,不過見到季衡好像還口渴,她又給了他一杯冰豆漿。

季衡不能不收,他連忙道謝。

等他跑回公司,謝平川果然在辦公室。季衡整理好今天的文件,主動拿到了謝平川面前,打算趁著這個機會,開口和總監借錢。

總監辦公室內,吊燈亮如白晝,謝平川還在伏案工作,但他並沒有只做公務,他還抽空給徐白發了微信。

季衡瞥了一眼屏幕,瞧見徐白發來的顏表情,是一只小白貓在蹭人……嘖,好會撒嬌。

他忍不住調侃道:“徐白進公司幾個禮拜了,她終於成了你的女朋友嗎?”

謝平川從他手上接過文件,不僅沒有給出答覆,反而還找了個借口,似乎無意與季衡深談。

謝平川道:“我不和沒有女朋友的人說話。”

季衡當然要辯駁:“謝總監,你自己也沒有女朋友吧,我起碼還曾經有過,你呢?你除了工作,什麽都沒有啊。”

謝平川點頭道:“所以我不會自言自語。”

季衡被他噎得無話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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