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宣第一眼看到的不是那張清單，而是那纖纖素手。指尖因為用力的原因，顯出微微的粉紅，整只手此刻略有彎曲，優美的弧線順著食指逐漸向上，好像鋼琴的音階一般跳動，然後從拇指猛然收攏，越發顯出五指的修長。

看見黃宣的眼神，楚亦凝卻未有什麽激烈的反應，而是輕輕地抖動了一下清單。抖動的幅度並不大，不註意看的話，就好像是隨風吹過一樣，但卻讓黃宣一個激靈，反應了過來。

低下頭，黃宣裝作認真地看著清單，腦子裏還回想著那誘人的柔荑。還是尼克提醒道：“我們應該要更多的箔嵩石。”

“有什麽用？”

“箔嵩石的延展性很重要，同樣的原因，用能量直接產生箔嵩石的話會浪費很多，人家不想升級以後沒能量維持。”

“你怎麽就知道是給你用？”

“洛林要的能量多，材料少，別浪費嘛。”尼克扭捏了起來。

黃宣失笑，將單子裝了起來，對楚亦凝道：“我說過不還價的……”

“人無信不立！”楚亦凝搶著說過，巧笑道，“亦凝記得的。”

黃宣恍然又有些失神，但很快就清明過來，在腦子裏默念著“無欲則剛”的話，卻不再看向楚亦凝。無論他被認為是榮光也好，旅行者也好，但他覺得，自己的真實實力，也就不過略強於正常的18級旅行者，若是有人因為他和楚亦凝有什麽親密而懷恨於心——瘋狂的fans是很可怕的。

楚亦凝不知是否看穿了黃宣的想法，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就轉身向自己的席位走去。那是飄在整個大廳最上層的，可以從面前的大屏幕上看到整個網路比賽過程。

侯君龍也靜靜地坐在一張大長桌子上。他可以直接用位面基地加入比賽，無須什麽特別的裝束。

黃宣謝絕了康馬斯先生的攙扶，走到侯君龍身邊道：“侯先生今天準備玩什麽？”

“你手下的那家夥善於什麽？”侯君龍沒有用猴子這個名詞，大約是不想說自己對陣的是猴子吧。

黃宣露出一絲笑容，道：“他最擅長的是德州撲克。但這個東西易學難精，我們可以換一種玩法。”

“沒關系。”侯君龍搖手道，“給我說明就可以了，反正我們玩的游戲總是不同的，如果不用你們的規則的話，我怕到時候你輸了……”他想起了黃宣毅然斷掉的手臂，沒有再說“不認賬”之類的話，轉而道，“就當是我賠閣下一碼吧。”

“那我就不客氣了。”黃宣笑了兩聲，他賭的是命，哪裏還敢客氣。

Chris Ferguson也很快準備好了，黃宣示意今天的裁判——來自南麓最大的賭場“一萬富豪”的荷官馬尼托巴可以開始，然後就向後退了下去。

侯君龍忽然向後仰起頭，道：“黃先生，可以看一下你的槍嗎？”

“當然。”黃宣從腰間將柯爾特摸出來給了他。

侯君龍看得很細心，甚至在摸索了一陣後，想辦法將槍在桌子上拆開來看一遍，最後道：“黃先生很喜歡槍？我看見你的戮事家仆也帶了一把。”

黃宣用普通的語調道：“典韋帶的那把是烏茲微沖，威力要比這支大。”

侯君龍一楞，笑道：“難道這支槍還能真地打死人不行？”他說的人自然是旅行者了。

“低級旅行者也許有些困難，但沒有能量保護的時空戰士，還是很容易被射殺的。”黃宣說話的時候，看著天空。

侯君龍的手抖了一下。

黃宣低頭將槍又重新裝好，擡眉道：“這把槍是全鋼制作的，完整的車工，批量生產出來以後，我挑出來品相好的，用位面基地改裝的。侯先生如果喜歡，我們下次還可以試試比槍法。”

說罷，他就向荷官點點頭，轉身離開了。

荷官吸足了一口氣，在一旁旅行者的幫助下，大聲道：“來自各位面的先生女士們，你們今天看到的將是一場世紀大對決，賭註的一方是黃宣先生的18級前進基地和19級前進基，賭註的另一方，是時空管理局出資的16級綜合基地物資以及20億熱圈和500萬能頓……”

即便大家早就聽說了這個賭註，但再次得到荷官的確認，還是讓眾人感到無與倫比的興奮。馬尼托巴也是滿面漲紅道：“這是R位面自有記錄一來，最大的一次賭博，現在讓我們來看看參與這次比賽的雙方代表。”

“時空管理局的代表是3級旅行者侯君龍先生。而黃宣先生的代表，由於黃宣先生昨天晚些時候受了傷，因此是由他家族的另一名成員，克裏斯先生代為進行。”馬尼托巴為克裏斯披上一層外衣，然後道，“鑒於黃宣先生的建議和侯君龍先生的同意，比賽決定采用德州撲克的方式進行比賽……”

“這是一種全新的游戲玩法，首先讓我來介紹撲克……”

黃宣在他說到這些的時候，已經走出大廳。現在的局面實際上已經出現了失控——而黃宣本就不認為自己能夠控制局面，他唯一的希望是：Chris Ferguson不是徒有虛名的。

黃宣始終認為，天賦和天才是真實存在的。人有四種：沒有天賦且不努力的人，努力但沒有天賦的人，有天賦但不努力的人，和有天賦又努力的人。

金字塔的上層屬於努力者，但努力的人並不只是那些沒有天賦的人，因此，很殘酷的現實是，沒有天賦的人可以到達金字塔的中段，但他們永遠也不可能到達金字塔的頂端。因為總有些天才也是努力的。

Chris Ferguson顯然是德州撲克中最努力且最有天賦的人之一。

黃宣並不認為，會有真實的全才出現，歷史上沒有，以後也不會有。旅行者也不例外。

侯君龍也許是個強大的旅行者，也許是旅行者中撲克玩得最好的一位，但卻一定不會是所有人類中撲克玩得最好的一位。畢竟，無論是R位面還是P位面，或者三系位面，就人這個集體而言，是守恒的。

黃宣只能如此安慰自己，Chris Ferguson一定能贏——假如，侯君龍不作弊的話。

通常而言，要在位面網路上作弊是很困難的。但就像是高考也能作弊一樣，作弊是沒有國界、時間和人種的歧視的。而侯君龍如果真的作弊，並且作弊成功的話，那麽什麽都不用說了。

大廳中的聲音逐漸小了下去，說明牌局已經開始了，黃宣緊張地在康馬斯家的花園中踱著步子，心臟也越跳越快。

裏面，進行的是一局決定命運的撲克。

沙沙的草葉聲響起，就聽見楚亦凝圓潤的聲音道：“黃先生為何不願到大廳中觀看比賽呢？”

黃宣並沒有回頭，而是像在家裏一般道：“這麽大的賭註，無論輸贏，回家後都有的是麻煩。我又何必去看呢？”他話裏的味道就好像拿出兩部跑車打賭一樣。

潺潺的流水從附近經過，傳來漩渦撞擊石頭的響聲，黃宣閉上眼睛，享受著一種也許是最後地靜謐。他此刻的心境，已經遠遠超過了其年紀。

楚亦凝露出詫異的神色。她對於黃宣始終保持著謹慎的懷疑，一直以來，她都在尋找黃宣的漏洞所在——榮光家族並不是在哪裏都能遇到的大路貨。

但現在的問題是，越是確認，眼前的這個“小男人”反而越發地像是榮光了。

沈默片刻，楚亦凝柔聲問道：“黃先生，真的是榮光嗎？”

如果是旁人，霎時間被這樣單刀直入，情緒總是要有些波動的。但黃宣在來此之前，早就想過這樣的問題，故而只是撇了楚亦凝一眼，旋即道：“不是。”

這裏所謂的“不是”，當然是指不是時空管理局所認可的榮光貴族。至於是不是人們通常所認為的榮光，又是另一件事。讓管理局縮手縮腳的，也絕對不是一個榮光或者榮光貴族，而是整整一個榮光家族。

孫子曰：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這句話，也是毛澤東最喜歡說的一句話。上下5000年，人本身的進化微乎其微，思想雖然有先進和落後之分，但思維絕對沒有。楚亦凝並不明白黃宣的底細，就算她再聰明一些，也難以攻破黃宣早就築好的防線。為了這一次與管理局成員見面，黃宣看了所有能看到的官方材料，猜測了無數種可能的局面——生死攸關，由不得半點虛假，如果他有十分之一的精力用在學習上，也不至於總擔心被校長點名了。

楚亦凝也是頗為佩服黃宣的鎮定功夫，莞爾一笑，向前走了兩步，站到黃宣身邊，也看著不遠處的溪水，道：“黃先生以為這一局誰會贏呢？”

“如果只是猜測的話，我當然會選自己了。”

“那你猜大家會選誰贏呢？”楚亦凝用言語牢牢地壓著黃宣。

不知是巧合還是早有預謀，廳中的荷官開始使用選手們聽不到的音頻道：“現在第二把已經結束，侯君龍先生還有480個籌碼，而克裏斯先生則有520個砝碼，雙方的試探即將結束，侯君龍先生也熟悉了德州撲克的玩法，現在‘一萬富豪’開始接受外圍賭註。侯君龍先生和克裏斯先生都是第一次互相對賭，因此賠率為1賠1，賭場抽取10％的水頭。”

黃宣啞然道：“看來賭場認為，兩個人的勝率是相當的。”

“那你覺得買誰的人會多一些呢？”楚亦凝美目流盼，臉上的笑容不減。

黃宣不得不承認，侯君龍的確會得到更多人的認可。哪怕R位面的先生們會真心希望是自己獲勝，但若是用錢來下賭註的話，多半還是會下在侯君龍身上。畢竟，人家是聲名卓著的管理局成員，而黃宣，除了神秘和那根失去了主人的胳膊，並沒有給人留下太深刻的印象。

何況，正在比賽的並不是黃宣。

荷官不斷地用選手們聽不到的聲音頻率報出雙方的籌碼，順便解釋關於德州撲克的一些規則。兩人站著的地方距離大廳並不遠，可以很清晰地聽到裏面的聲音。

“侯君龍先生的籌碼是540，現在是第6局，侯先生的籌碼第一次超過克裏斯，看來他已經熟悉了這種玩法，勝利是否會繼續呢？”

“侯君龍先生的籌碼是610，勝利還在繼續。”

“侯君龍先生扣牌了，彩池中有210個籌碼，克裏斯在偷雞嗎？侯先生放棄了，現在克裏斯持有520個籌碼。好的，各位，這將是‘一萬富豪’最後一次接受外圍下註，最後一次。”

聽了一會兒，楚亦凝悠然道：“牌局似乎很膠著。”

“不會膠著下去的。”黃宣深吸了一口氣道，“當盲註，也就是其中一個或者兩個人必須下的賭註逐漸累加的時候，這種盲註總是會累加到一個高到讓人無法承受的地步，例如必須一次將所有籌碼都丟下去的時候。到了那個時候，大家就都只能憑運氣了。”

他解釋著，但卻在心裏期望這樣的情況不要出現。他相信自己的運氣，但沒有信心將命運交給運氣——只希望克裏斯有一個清晰的思路。

楚亦凝頗有興致地打開一個能量屏，開始學習德州撲克的基本規則，侯君龍拿到了說明，但她卻沒有仔細去看。

這似乎有點奇怪。

但令黃宣奇怪的地方卻在於楚亦凝的能量屏。她顯然是為了禮貌而打開了有限多人觀看功能，但黃宣卻註意到她的能量屏與自己的有些不同，不是功能，而是邊框——無論是洛林還是尼克打開的能量屏都是無邊框的，而楚亦凝打開的，卻有一圈淺藍色的花色邊框。

黃宣沒有掩飾他的好奇，讓尼克也為他打開了一個能量屏比較著。

這個動作，讓楚亦凝忍不住將能量屏收了起來，片刻，赧然道：“亦凝較為喜歡藍色。”

冒牌的榮光啞然，他早就看出來了，楚亦凝是給自己的能量屏加了個桌面，淡藍色浪花的桌面。鬼使神差地，黃宣從尼克的數據庫裏找來了幾千張桌面，笑道：“我不知道怎麽給能量屏加上邊框，不過我手上倒是有許多，也許你會喜歡。”

他說著，在空中打開幾排能量屏，讓尼克將各種桌面擺了出來，方道：“我家裏也有人喜歡這些東西，那些練習生，就像是克裏斯這樣的。”黃宣向房間裏努了努嘴，笑道，“他們總是很有創新思維。”

如果是侯君龍，一定會對“原住民”的創新嗤之以鼻。就像是英國人殖民統治的200年間，也有意無意地不願意相信殖民地人與白人是相當的一樣，在位面時代的旅行者，是極其高傲的一群人。

楚亦凝也有高傲的資本，但出於禮貌，她還是認真地看了一遍黃宣放出來的桌面。

尼克大約列出來了20個能量屏，將地面上的野草照得清清楚楚，每當楚亦凝看過一個能量屏，他就會換上一個新的。黃宣很快發現，眼前的這位，或許可以說是位面時代的權力明星，似乎對於淺色系和簡潔的花紋情有獨鐘。

這簡直太好辦了。

20世紀的時尚界有著無數崇尚簡潔的風格，最著名的設計師也許是伊夫·聖羅蘭，這位法國大師雖然老邁，但他留世的經典，要想讓尼克改裝成桌面邊框，可謂是極為簡單。

很快，楚亦凝就忍不住在兩個能量屏前駐足。

黃宣並沒有讓她的內心爭鬥持續多久，很大方地道：“如果你喜歡的話，就把這兩幅桌面送給你吧？”

“桌面。”楚亦凝的中文還算流利，她念了一遍，臉上浮現出動人的笑容，但又推辭道：“這樣完美的設計，恐怕是要不少錢的……”

黃宣反而有些發楞，他沒想到，一擲千金的位面BOSS也會說到錢的問題，不由得笑道：“送給你就是送給你了，這還推辭什麽。”

未待他再說什麽，大廳中突然爆發出驚人的唿喊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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