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廣晟是個不愛說話、面目嚴肅的人，很多和他共事10年的人，也從沒見他笑過。這是黃宣聽大伯說的。

然而，黃宣第一次見章廣晟，就看見了他的笑容。不是正常的笑，是眼睛眉毛一起舞動的笑，散得很開，笑得很誇張，很精彩。黃宣這才明白，嚴肅的同志不是不笑，而是笑得太有特點。

黃晉第介紹黃宣的時候，章廣晟沒有笑；等他介紹完了，章廣晟也沒有笑；至於黃宣說話的時候，他更是不會笑。可是等坐到飯桌上，黃晉第再說話的時候，章廣晟就笑了，誇張的笑。

他不是隨隨便便就笑的，更不會和別人在飯桌上笑。章廣晟只在他的首長面前笑，只有當首長開始講某個重要問題的時候，準備出籠某個方案的時候，他才笑。

這個笑，不是笑給大家看的。

黃宣還沒能理解這種笑容，他只是覺得這笑，笑得古怪。黃晉第卻頷首道：“行，廣晟你有時間就教教黃宣。孫子還小，總是有些不懂事，我一個人說，也教育不過來。”

章廣晟又誇張地笑了。

黃宣突然覺得，這偷笑，似乎不是在笑自己，而是種寬慰。他也陪著笑了兩聲，道：“章伯伯，我這麽叫您成不？”

“行，隨便叫，我和你大伯平輩，都不吃虧。”

“那就好。”黃宣挺挺身子。他忽然覺得自己來得太匆忙，沒有準備好，這讓他緊張，於是暗著嗓子對洛林道：“給我開個能量屏。”

別人沒有的技術，自己有；別人看不到的東西，自己能看到。這讓黃宣的自信心膨脹起來，他又挺起胸。道：“章伯伯，我現在準備建立幾個工廠，主要是生產BD，也就是藍光DVD。是DVD的新一代替代技術。”

“這個我知道。”章廣晟側過來一些身子，點頭道，“不過BD的門檻高了一些，國內現在有很多公司都在尋求與東芝合作，發展中國的HD。你要發展藍光，是得不到EVD聯盟的支持的。沒有他們，在這裏，在中國，你要搞DVD，也是搞不起來的。”

看起來。這位章伯伯也是做過功課，甚至真的接觸過的。他說得簡單，但實際上卻接觸到了核心。但他是猜測，黃宣比章廣晟知道的卻要多得多。準確地多，東芝的HD倒臺後，中國的HD還在做，就像是EVD聯盟的EVD自己唱獨角戲一樣，戲總是要唱下去的。如果不是知道HD的必然死亡，身在中國，黃宣也許真地選擇了HD也說不定。

中國選擇HD，是因為HD的成本低，可以用DVD的現有生產線。可是，世界上的事情就是這麽奇怪，好萊塢選擇BD，就是因為BD的進入門檻高，成本高，不能用DVD的現有生產線，這樣，盜版的困難也就高了。

黃宣自然不能明知道要虧損，還傻乎乎地鉆進去。

比起BD和HD的命運抉擇，死一個中國HD，活一個中國BD，能頓的損失遠沒有那麽多。

黃宣於是道：“究竟是BD好，還是HD好，還是要看市場的判斷。也許EVD聯盟對了，可也許他們就錯了，也許兩個都活下來了。我覺得，總是要試試才好的。”

“做生意，是有風險，可是做產業的風險，要比單純的做生意大得多。”章廣晟語氣淡淡的，又像是解釋，又像是自說自話。“賣HD，還是賣BD，這個不是問題。可要想每臺BD或者HD不被收取20美元的專利費，我們就不能只是賣HD和BD。我們要和國外廠商平起平坐。這一點，沒有國家支持，中國現在的企業，是很難做到的。”

黃宣沒想到章廣晟如此精通DVD的產業格局，一時語塞。他不能說自己有辦法進入藍光聯盟。僅僅是靠專利技術，最有可能的是與索尼達成專利諒解，就像是日本企業經常做的那樣，雙方互相承認對方的專利，互不收取或互相收取專利費，然後在成本和營運上見真章。

可老實說，黃宣並沒有和日本公司在工業生產方面競爭的信心。熟練的工人、完備的工業體系和整齊劃一的管理，這些東西是積累的，不是位面基地能夠帶來的。

他的真正優勢在於更優良的工藝，他可以使用10年以後的生產模式、選擇5年以後的設計。所謂揚長避短，不是讓他和日本人競爭相同技術指標下的成本。即便是美國人，也難以與現在的日本在此較量。

章廣晟看了看黃晉第，又道：“你要尋求國家支持，現在是不行的。上面已經決定，國產的下一代DVD技術，應該首先考慮HD。但是，求同存異嘛，你相信BD，就可以做BD，我能幫得上你的有限。”

黃宣明白，這是對方在給自己打防疫針，但他喜歡這樣的防疫針，於是丟掉剛才的麻煩，擠出個笑容道：“章伯伯，我現在不缺錢，也不缺政策。EVD做他們的HD，我做我的BD，三五年內，是不會有什麽競爭的。”

他是在說假話，再過兩年，中國的HD只會落個半死不活的下場，還談什麽競爭。可章廣晟正是這麽看的，遂滿意地點頭道：“那就是說，你缺點人才了。”

“是。”黃宣說得服氣。他沒看明白爺爺布的棋，大伯可能看明白了，卻沒告訴自己。這位章伯伯也看明白了，以為他也看明白了，誰知道，他是一點也沒弄明白。大人們的游戲，太覆雜了。

“說說你的想法。”章廣晟現在是非領導職務，但他實際上還是個領導，說話自然也要有領導味。

黃宣謙虛地笑笑，挪動了一下身子，道：“我準備先搭個架子出來。您知道，我借了140億美金，這些錢，一時半會還真地用不完。可是當時我若是不一次性借出來給人家付利息，人家自然又不肯。所以我就想，總要先把架子拉出來，然後才好往裏面填東西。”

在和花旗、巴黎巴等銀行的合同中，有明確的條款規定，只有在關於BD的支出方面，黃宣才能動用銀行的資金。而且必須是在借貸銀行間交易，受到安永咨詢公司的會計管理。這意味著，如果銀行方面不認可黃宣的支出，他連一美分也用不了，而銀行就能盡量地控制風險。最重要的是，當黃宣動用到第一百億美金的時候，很可能是一年以後或者更久的時間了。等於說，他在“無謂”地向銀行支付利息——也正是因為黃宣同意了這樣的“霸王條款”，魯賓才能稍稍松動一下他的牙齒，把血盆大口暫時掩飾起來。

不過對於黃宣而言，他的投資期遠比銀行估計的要短。此外，他還能依靠穆罕默德的低息貸款維持成本。所以一次性借貸，勉強可以算作雙贏的局面。

當然，黃宣還是想要盡快花掉這些錢，也免得被銀行拿走太多。

章廣晟對黃宣的想法不置可否，靜靜地道：“今天先說用人，你準備怎麽搭？”

“公司是準備搭在和信實業裏邊——我已經在中國建立了一個分公司。現在的想法是，再建立一個全資子公司，專營BD業務，從總公司裏抽調一些人過來做行政業務，同時招募一批，找獵頭挖角一批。所有的廣告、包裝，甚至策劃，能外包的先全部外包出去。”他說著想起了朱賢奎，又補充道，“這方面我已經有了一些準備。”

稍等片刻，黃宣在桌子上劃著橫道，說：“工廠目前準備先建立一個碟片工廠，用索尼現有的技術，進行技術改造。這方面的專業人才最麻煩。然後就是藍光二極管的生產，可以稍微拖一拖，畢竟BD的銷量還小，但我也是想要先建設。除了這兩樣以外，後續我還想發展配套產業，例如整體解決方案以及BD播放機和光驅的IC解碼系統。最後自然是實驗室，這個可以隨著生產一並建設。”他的實際想法，其實早期並不準備進行研發，一切以改造為主，這樣可以最大程度地降低成本，才能和生產具有優勢的日系企業進行比拼。

章廣晟沒有說話，黃宣則總結道：“這樣算來，我需要一個專業的管理團隊，一個專業的生產團隊，還有大量的熟練技術工人，以及持續的建設能力。就這些。”他倒沒說克裏邁諾斯會介紹給他一些管理人員，反正無論合適不合適，總是需要些血液中和一下的。

待黃宣說完之後，章廣晟才笑了起來。這是他今天的第三次笑，也許是創紀錄的笑。還是那誇張的笑容。第一次直面這樣的笑容，給黃宣的感覺既不是嘲笑，也不是讚賞，他在心裏琢磨半天，也沒有弄明白。

章廣晟說話了，道：“我覺得呢，你手上既然有140億美金，還有已經成熟了的技術，那麽最重要的，實際上不是搭什麽架子，而是擴大生產，降低成本。什麽管理團隊、行政人員，能不要的都不要，重要的是工人、廠長、車間主任這些生產者和生產管理者。現在你不需要擔心資金鏈的問題，那麽就要有領先的技術，要保住你現在的技術優勢，要比美國、韓國提前半年，要比日本提前三個月，這樣才能跨過DVD的門檻。”

“嗯？”黃宣不解地道，“沒有管理團隊和行政人員怎麽行？那不都亂套了？”

“就用你在中國分公司的草臺班子也行。你現在啊，什麽廣告、渠道、運營都不用做。管理工人用的是廠長、車間主任，還有生產小組長，生產東西的是工人，你要那些CEO、CFO的有什麽用？浪費精力。”

章廣晟說著喘了口氣，道：“咱們說行政人員。什麽是行政人員？管三險一金？工商稅務？還是上傳下達，倉庫門房？那些不是你關心的問題。”

他說著停了一下，斟酌了一下道：“你最重要的是和銀行交往，和律師、會計師事務所多交流。你的專利是怎麽來的，好多人都不知道，技術儲備，也要準備好……一句話，能花錢的就花錢，浪費時間的都不要，要集中精神，有重點，這樣，你才能省下利息。架子大了，隊伍就不好帶了。”

最後一句，他說得聲情並茂，顯是有切身體會的。

章廣晟有的話沒有說出來，但卻加了重音，黃宣自然聽出來了。他現在最有利的武器，第一是有專利技術，第二則是有銀行團的支持。所以，就要擴大優勢，保持優勢。把錢想辦法都花完，銀行又不是傻子，自然是不高興的。換句話說，只有讓銀行覺得和自己打交道有利可圖，他們才會想著法子打交道，否則的話，除了錢，這許多銀行團的人脈都要丟掉了。

不過，關於這機構設置，讓黃宣迷糊了半天。他捧著茶喝了一半，才問道：“這不是和改革開放前的國企工廠一樣了？”

“你怎麽就知道國企工廠沒有效率？”章廣晟反問一句道，“建設之初，國企工廠的效率才高呢。只要能調動起職工積極性，不要建校辦工廠、校醫院，你又沒有退休職工負擔，你害怕什麽？”

他眼珠子一轉，拷問道：“站在你的位子上，你覺得怎麽才能調動職工積極性？”

黃宣看了一眼爺爺，憋了半天，道：“發錢。”

“結了。”章廣晟一拍手，“孺子可教也。”

黃宣無奈，這和他想像的有些出入，可是細細考量，又覺得人家說的有理，就追問道：“我聽您說的意思，能給我找來合適的廠長和熟練工人？”

“廠長幹的活，叫生產管理。這方面，我給你介紹兩個人。”

章廣晟說著從上衣兜裏掏出兩張紙，寫下兩個名字和電話號碼，然後指著道：“這個叫徐啟，在創維、江蘇小天鵝都做過，你可以和他談談。還有一個呢，叫王郝，從科隆、康佳一直幹到海信。你可以先認識一下，然後再做決定。”

“好。”黃宣越發奇怪章廣晟這個人了，他介紹的兩個人，看似一點交集都沒有，卻不知道他又是如何認識，或者知道的。

把筆揣回兜裏，章廣晟用手一點桌子，道：“熟練工人，只要收購相關工廠就行了，閑貴還可以選那些已經倒閉和瀕臨倒閉的工廠。這方面，你可以再問這兩個人。”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