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宣也坐在專賣店的長椅上，半閉著眼睛，一根指頭隨意地打著節拍，心裏一遍遍地考量著。

黃家是個極重視嫡系的家族，其實中國能夠傳承下來的家族大都有這種嫡系情節。因為家族的財產和勢力是歷代積攢下來的，既然是積攢，就要越積越多，若是分潤出去，一個看似龐大的家族，頃刻間就能解體——從漢武帝的推恩令就能看出來，哪怕是一個諸侯國，若是把土地分給每個子弟，每個子弟再將土地封給自己的子孫，用不了兩代，領地就會由大變小，由強轉弱了。

家族、財團、公司同樣如此。現代西方人想到了個方法，那就是用股份解決問題，但實際上，他們解決得也並不徹底。

對於大公司，諸如沃爾瑪、杜邦財團，人們看到了一種欣欣向榮的景象。但對於那些中小型企業，一紙遺產，四十年辛苦也就化為毛毛小錢，隨風飄逝了。

黃家現今采用的方法是分紅制，五服之內均有紅利可拿，但只有嫡系子孫才有股份。所以在黃宣小的時候，他是被作為繼承人來培養的。大約從五歲到七歲之間，黃宣是與爺爺一起住在老宅中的，那也是嫡長子的特權。但從七歲開始，黃晉第卻突然踩上了鼓點，步步高升了，如此，他也就沒時間再教育黃宣，張馨儀方才將兒子領回家。

雖然在老宅中住的時間很短，但那段時間，還是對黃宣產生了極大地影響。這讓他思考問題的方式，既傾向於爺爺，又傾向於母親。

黃晉第考慮問題的時候，總是先退而後進，即盡量立於不敗之地，未慮勝而先慮敗，故而較少進取之心，可事情想得透徹，紕漏也就少了。與之相較，張馨儀則更傾向於效率，故而考慮問題更加全面——這也是政界與商界不同的思維模式。

當然，要說黃宣取二者之精華純粹是無稽之談。思維本身是沒有優劣之分的，但這些年的熏陶，終究是讓他從中體味出來些共通之處，例如“平衡”。

實際上，很多東西，黃宣很久之前就已經接觸到了。但理論與實際是兩種東西，只有當你真的開始做了，方才明白，“原來如此。”

以前，黃宣就不明白，為何母親明明認為某個人做得不好，但仍然給予那人職位。後來才明白，原來是為了平衡。

於廷黎始終沒有被撤掉，既是為了平衡黃氏基金，也是為了平衡張榮。furnas公司被他整得七零八落，可現在的第一副總裁，仍然是以前furnas的老人布雷納，這也是為了平衡。

平衡是一種制度，與君子還是小人無關。當然，對小人，是一定需要平衡的。

正想到關節處，黃宣肩頭一晃，卻被人猛地一拍。

“偷看女生呢？”正是二姐黃蘇袁，換了T恤牛仔，短發飄逸得一塌糊塗，再帶上個棒球帽，說話也是英氣十足。

“想事情呢。”黃宣伸了個懶腰，“這家結束了？”

“沒呢。這家是愛馬仕，光是絲巾，就應該試上十條八條的。”黃蘇袁說著讓黃宣膽寒的話，嘴角卻挑著笑，“小十六知道想事情了？是想你的若嬋妹妹，還是你的蔡琰妹妹啊？”

黃宣哪敢跟她說這個話題，連忙打岔道：“我還要打電話，你要試衣服，就先去試吧。”

“哎呦，膽肥了啊！”黃蘇袁大拇指和食指一搓，手就上了黃宣的小腰，嘴上惡狠狠地道，“你就在這裏打電話，我倒要看看，誰比你姐還重要。”

黃蘇袁玩起來向來瘋狂，她又不用繼承家業，除了上學談戀愛，比黃宣還要蠻橫。小黃同學無法，他和李生剛的話又不好讓人聽去，幹脆一個越洋電話打去巴西，就用葡萄牙語道：“找張榮，就說是黃宣。”

“好的，總裁。”張榮的秘書顯是知道他是誰，很快接了過去。

大洋這邊，黃蘇袁連眼都直了，不認識地把黃宣的頭撥來動去，道：“你真是我弟？”

“要鑒定不？”黃宣沒好氣地道。

“哎呀，真地不一樣了啊。”黃蘇袁說著使勁一拽，“沒想到胡子都有一根指節那麽長了。你剛說的不是日語吧？以前聽說男生都是看A片學日語，你的口味不一樣？”

這話說的，黃宣無奈低頭，一個字都不敢說。恰巧張榮已經接到電話，他趕忙轉身，親切地用葡語道：“張榮，我準備在中國開一家分公司，初步定在南京，你有什麽想法？”

這回輪到黃蘇袁無奈，恨恨地手上加勁，就和對付階級敵人一樣。

“和信實業的確應該在中國建立一個橋頭堡，現在中巴業務發展那麽快……”張榮隨口道來種種理由。他心裏明白，黃宣已經確定的事情，輕易不會改變，自然要順著他的意思來。何況，建立分公司本就在日程規劃中。

“那現在有這麽兩件事情。”黃宣還是用的葡萄牙語，一邊說，一邊還沖二姐做鬼臉。黃蘇袁見他現在肉厚得捏不動了，也就沒了脾氣，從包裏拿出鏡子，竟然補起妝來。

頓了一下，黃宣接著道：“第一件事情，分公司的經理人選我已經確定了，是我在國內公司的一名管理人員，叫李生剛。我需要你推薦兩名副經理和幾名業務骨幹。剩下的，就從當地招募吧。”

讓張榮消化了一會兒，黃宣才依著條理再道：“第二件事情，索尼公司月末會來中國，考察當地市場，我需要你準備一下。分公司草創，這一次的接待任務，主要還是由總部來完成。不用太好，能看得過去就行，這個不算是重點。”

“那麽副經理人選，您的要求是？”張榮做事向來認真負責，略趨於保守，是黃宣喜歡的管理人性格。

黃宣敲敲椅子，道：“最好是提拔兩名華人，三四十歲，精善業務，也方便和總公司交流。”

他這樣說，就是將包括於廷黎在內的許多高管給否決了。張榮想想就道：“那我明白了，三天內給您推薦人的檔案吧。接待索尼的事情，就由我親自負責吧。”

“OK，你掌握時間。”黃宣說著掛上電話。他略顯得意地對旁邊描唇線的二姐道：“您看，我真的是有事情做吧？”

“得志。”黃蘇袁不屑地哼了一聲，扭頭就走了。

這“得志”兩個字，寓意豐富。黃宣想了三十秒，終於氣焰全消，低著嗓子給李生剛打了電話，說明了剛才的決定，也不再理會那廝是目瞪口呆還是歡唿雀躍，晃著脖子就站了起來，想要活動活動。

愛馬仕這個牌子，銷售的類型極多，不僅出售服飾，同樣包括考究的皮具、香水、絲巾、手表甚至瓷器，多達十數種之多。黃荷琳最喜歡這個牌子，逛得有些樂不思蜀了。

店裏人卻不多，除了黃宣等六人，就只有兩三對小情人在裏面挑選。比起這偌大的空間，就像是洗澡盆裏的小鯽魚一樣。

左右看看，又被黃蘇袁逮住。她總是喜歡買些零零碎碎，例如發卡、胸針、小錢包如此等等，身上不停地換著，倒也不用進換衣間。

“在找哪個小姑娘？”黃蘇袁鵝蛋臉上有一顆美人痣，笑起來微微向外，讓整個人都顯得活泛起來。

黃宣苦笑，道：“二姐，咱不開這個玩笑了。”

“那算了。”黃蘇袁說話間就瞥見一條圍巾，立刻不搭理黃宣了。

小黃同學聳聳肩，發現除了朱賢奎無所事事，在椅子上閉目養神以外，他竟然看不到其他人。

“人生真是寂寞啊……”

正感慨間，身後小貂美眉用柔弱的聲線道：“黃……黃宣。”

聲音是從更衣室裏傳出來的。

黃宣回身扭頭，就見一旁的更衣室門打開了小小的一條縫，幾縷秀發順著門縫流了出來。看到這裏，小黃同學的心臟已經有步驟地狂跳起來。

導購還在伺候兩位魔女，朱賢奎則早就累得連說話力氣都沒有。黃宣靠近了一些，但卻躲開了門縫，道：“什麽事？”他說得分外小心，仿佛生怕被別人聽去一般。

這讓貂蟬安心一些，躊躇半天，方道：“我不會穿這件衣服。”

黃宣簡直有一種幸福的感覺，他深吸了一口氣，不行，然後又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地吐出，手壓著嗓子，好像一只披上了善良的羊皮的善良的狼，用自以為最溫柔的語調道：“我來幫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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