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感覺只存在了一瞬間。

或者說，另外一種力量在這個時候充塞了康斯坦丁的身體，將那些可怕的負面情緒從他心中驅逐出去。黑色的火焰在少年術士的瞳孔深處一閃而沒，將他搖搖欲墜的身體穩定下來。

浮在空中的身形向後微微飄動，康斯坦丁的雙眼瞇成了一條細縫，眼前這個可怕的敵人不言自明，但是他心中仍舊充滿了震撼之意。

對於神祇和宗教，康斯坦丁原本就壓根沒什麽興趣，但是最近一段時間，與之牽涉的部分相當多，加上那個忽然跟他牽扯上關系的，自稱神祗的存在出現，於是他也稍微了解過一些這個世界神明的事跡。

諸神乃是信仰和意識地聚合，是精神的存在，他們沒有真正地物質形體。所以諸神可以居住在各大外層位面，卻無法在物質界長存。當然，神祇之所以為神祇，自有其不可思議之處，意識的力量達到極致，也可以化為物質地實體，這就是所謂的“化身”了。或者借助信徒的犧牲，或者消耗自己的一些神力，神祇可以創造出暫時的物質化形體，進入物質界。這種方法有些類似於惡魔地“投影”，當然要強得多，相當於在物質界出現一個弱化版本的小神。只是不能在物質界停留多久。

當然，還有一種方式，就是所謂的聖者降臨，簡單來說就是神祇附體在某個凡人身上，能夠長久地停留在物質界。但這種狀態下，一旦被摧毀，神祗本體也就跟著死亡了。代價既大，風險也高，所以不到萬不得已，沒有神祇會這麽做。

康斯坦丁的神經緊繃……不管面前出現的是哪一種，總之他現在是貨真價實的在和一個神祗面對面……即使是在這個神祗具象化的世界中，也不是常常能夠遇到。

更何況，面前這個還是臭名昭著的死神奈落，生命憎惡者，黑暗使者，陰郁之王，血肉收割者……善良之敵！

“死神奈落……果然和傳說之中一樣的囂張跋扈……抑或說，瘋狂。”少年腦中響起魔神的嘆息，不覆平日裏的高亢威嚴，而是沈郁的仿佛耳語：“雖然說吾輩截留他準備作為祈並者的靈魂，確實是一種挑釁，但是沒有想到，他居然會因為這區區幾萬的靈魂，便降下化身……”

康斯坦丁微微點頭表示讚同，奈落這一手做的確實是膽大包天。

要知道他號稱善良之敵，自然就是說，他跟所有善良的東西都有著深仇大恨，憎惡生命，我行我素……正是三神頭號大敵，而海頓雖然說現在已經陷入了一片混亂之中，但三神在與這裏勢力何等之大？即使是化身，一旦死亡仍舊會造成神祗本體受到損傷……一旦重創了這名大敵，可是一定會受到自己神祗的格外恩寵的，這樣的機會，三神神殿那幫瘋子又怎麽能夠放過？而且他能降下化身，那三個又怎麽不能應變？

但是放過不放過，都是後話，現在的問題是，自己才是對方首當其沖的對象。

“你……邪神！你居然……”銀龍女士最先打破了沈寂，只是顫抖的聲音似乎沒有任何的威勢可言，甚至軟弱的仿佛蚊蚋。

實際上如果單論力量，銀龍未必就與這位神祗的化身天差地別，只是化身雖然等於弱化版的神祇，但依舊還是“神”，神祇自有一種天然威壓，稱為“神聖籠罩”。那與龍族的天然威壓相似，這也是為什麽龍族被稱為最接近神祗的存在的原因之一，但是顯然，年輕的銀龍小姐在一個貨真價實的神祗氣勢面前並沒有太多的提抗能力——其間的差距，仿佛成人與嬰兒。

“奈落陛下……大駕光臨，有失遠迎，不知陛下有何貴幹？”

康斯坦丁心中微微一嘆，開口道。傳說之中，奈落是心情喜好最難捉摸的神祗，看得順眼還好，一個不順心眼前的生物馬上就得煙消雲散。雖然說這位讓自己頭痛不已的小姐如果能夠消失，那算是最好不過，但是畢竟現在一個神祗是敵非友，能夠借助的力量還是不能輕易地被對方抹消的。

“一個有趣兒的存在……嗯嗯，似乎帶著某些令人熟悉的部分，不過，又好像令人陌生……另外兩個倒是沒什麽，哦，這個似乎有點熟悉？”

聲音再次響起，依舊是自說自話，不管是敵對的，還是虛偽的問候，似乎都沒有給這位掌控著死亡的神祗留下任何印象，雖然那種令人發狂的疼痛感覺消失了。但顯然，在對方眼裏，在場的不過是三個類似有趣玩具的存在罷了。自語了幾句令人難懂的句子之後，他似乎才終於有了一點交流的欲望。

“那麽，小小的人類啊，似乎我的信徒召喚我的目的就是你……就是你將他的靈魂送到我面前的？也是你終止了他對於我的祭祀？似乎你又是祭祀的中心，那個幾年，或者十幾年前向我祈禱力量的人獻祭的最初品？那麽，你是想要向我展示一下人類的反覆無常嗎？”

“當然不是，陛下……”康斯坦丁腦中急轉，一時之間卻想不出該如何回答，“只是我認為這一場獻祭中，摻雜了太多弱小的人類靈魂，這種不加篩選獻祭的對象。對於您來說有可能是個並不恭謹的表現……”

“哈哈哈……自以為是的想法……”奈落的化身發出一個長笑，帶著斑斑銹跡的一截手骨便從空中凝聚，填補上他原本缺損的身體，而原本持在手中屬於預言法師的潔白長杖也被如潮的黑色侵染：“正是這弱小的人類，才是沒有任何力量可以忽視的存在……人類是生命中唯一的集大成者，他們沒有和跳蚤一樣頑強堅韌的素質，也沒有龍族的強大生命力，但在這個空間中卻處於絕對的主導地位……你這樣的存在是不會理解其中的緣由的。”

少年微微低頭，表示受教，只不過心中卻是在和另外一個神祗交流。

“你還是沒有把握直接跟他敵對，所以索性不想讓他發現你的存在是吧？但是這種情況能夠維持多久？那麽……如果是逃跑呢？有多大的把握？”

“作為強大神力的神祗，他可以自由感應到他所關註的，這個世界的任何生命，即使是逃離到晶壁的盡頭，恐怕也未必能夠離開。除非他在這個位面的存在被毀滅……”

“如果我把身體的使用權借給你，能不能一擊之下斃掉他？”

“可以，只不過汝的身體實在是太過弱小，如果吾輩發動全力，造成的結局只能是兩敗俱傷，奈落損失神力，吾輩則失去一個選民。在吾輩來說，這確實是個不錯的買賣，不過想必汝未必會答應，而且也行不通……現在想要殺了他，以汝的力量時絕對不夠的，因為作為神祗的化身，就算戰局不利，他也可以隨時脫離物質界，返回到自己的神國。然後再一次出現……不能確實的殺死他，吾輩也沒有辦法吸收他的力量……如果有一把好用的武器，比方說紮斯曼匕首之類的或者還可以……”

“那是什麽？”

“就是用來弒神，神祗所擁有的天然抵禦在它面前形同虛設，一切神力塑造的防護都不堪一擊，就算是七歲孩童，用它也能輕松插進最強大的神祗的胸膛。”

“這不是廢話……”

交談並沒有得到實質性的結論，但是現在的事態，卻是不等人的……

“實際上，這一點點的靈魂對於我來說，並沒有特別的重要意義，不過是有人奉上，我就順手接過罷了……就算要，也沒有任何的問題。我感興趣的……”死神的瞳孔轉動，說出讓少年毛骨悚然的一段話：“倒是正在操縱著你的那個存在……”

康斯坦丁的喉頭湧動了一下，全身的神經都崩成了一根細細的線條。似乎自己身上的水分都已經完全變成了背上的冷汗，一陣陣奇異的幹渴感讓少年不由得舔了舔嘴角，但隨後他卻發現自己已經想不出來接下來與神祗之間的談話的話應該如何繼續了。神祗之間的戰爭實際上更加簡單而且殘酷，就像是荒野之中的怪物，強大者吞噬弱小者是既定的規律……當面對著一個低階的神格時，高級神向來是不擇手段的……

“怎麽？害怕麽？”死神發出了一連串的冷笑，沙啞的仿佛在刮擦一根生銹的鐵條：“還是說，秉承著你們所謂的正義觀念，不想向我這個邪惡的存在低頭？”

“有時候，當某些事，或者某個人對某些人有用的時候，那些事或者那個人的所作所為就成為了正義，當某些事，或者某個人對某些人的利益造成威脅的時候，那些事或者那個人在某些人的眼裏就成為了邪惡！當大多數人認為邪惡的東西對於某個人來說有著巨大無比的誘惑力的時候，這個人對於這個東西的看法究竟是怎麽樣的？是維護形象標榜正義呢？還是制造種種借口，為眾人眼裏的罪惡罩上一層名為虛偽的鍍金外衣，假充正義？”

沈默了片刻，康斯坦丁的嘴角微微翹了翹，說出一番記憶中模淩兩可的言辭——說的其實都是廢話，都是華麗的噱頭，也就是暫時糊弄住摸不清底細的敵人，從剛才奈落話語中，他發現這位強大的神祗雖然知道那個魔神的存在，但是卻並不知道他現在就依附在少年的身上，這樣一來，康斯坦丁自詡就可以玩上許多的花樣了……

“一切都可以舍棄，前提是有更好的取而代之……我的陛下。”

“呵呵，說的倒是不錯，小家夥，你倒確實有些膽量，敢當著我的面要求好處的人類可不多。”奈落的笑聲聽起來並不刺耳，也並沒有動怒的前兆——對於神祗，尤其是那些眾所周知的邪惡神祗來說。一切的道德和倫理都不過是不切實際的幻想，因此他們的信徒往往都是貪婪之輩，為越是貪心的生物越容易控制，這是絕大部分上位者都深谙的真理。不貪財好色的屬下，一是有著無比巨大的野心，二就是這個人根本不可大用，近乎完美無缺的性格，相對而言只會變得難以駕馭。

“和你這種人談話真是愉快，那些要是崇拜我的只懂得血腥的殺戮的蠢豬有你一半，不，十分一的智慧，那我也不用這麽操心了……說到好處，賦予你神格，讓你成為我的部屬？或者暗中支持你去幹掉一兩個不中用的家夥，將他們的力量據為己有？那倒是並不困難，但又怕造成不必要的麻煩，這樣吧，要是你答應，我會實現你一個願望。”邪神已經幹枯的面孔上露出了一個詭異的笑容，他伸手撐住下巴。

說實話，這個好處確實令人心動，神祗所謂的願望甚至還包括了神格的賦予，而這番話看來也是出於自然——一頭獅子當然不需要對綿羊使用眼花繚亂的陰謀詭計。

“那麽……我還是選擇成為您的下屬吧……”

思慮良久，奧術形成的羽翼微微閃動了一下，少年輕輕的向著死神的方向移動過去……

“不要去！他是……他是……”銀龍發出了一聲咆哮，似乎準備阻止，但是在神祗如海般的威壓之下，她卻又那裏動得了分毫？發出的聲音雖然宏大，卻沒有任何的意義。

“死亡。再沒有任何事物能有它這麽偉大。這麽永恒……於死的生命閃耀著青黑的愉悅之火花，這是唯一能接近真實的。永恒的道路……”

魔法塔原本皸裂的塔身終於徹底崩塌，神祗輕輕揮動手中漆黑的法杖，於是一高一矮的兩個人在紛紛灑落的碎片之中，緩緩移向外面的空中。

無數閃著詭異光澤的魔符以死神為中心緩緩上升。最終匯聚成一道洪流直沖昏暗的天際。隨著魔符流動。天空中的雲團被染上了一抹血色。被鮮血染紅的雲團狂翻滾著。將光澤反射成為無數道灰暗的光彩。一時間似乎整個世界都在搖蕩。死亡能量的亂流灰色空間中淩亂的飛舞著。若隱若現的漆黑影子扭成為詭異的身。幻化成為各種各樣的離奇幻象。奏響亡靈一族空冥的挽歌。

地面上，一群仰望這奇異場景的惡魔們忽然跳動起來，仿佛被高能的電流擊中一般發出瀕臨死亡的顫抖。他們抽搐著張大嘴巴。身體也板上的兒似的躍動。卻沒有任何聲音能夠混合進那些亡靈的合奏。晦暗的能量聚集成為流水的波紋。在間中一波波的散發開去。恍如實體的浪把他們身體海草一樣向著周圍推擠開來。滾出幾十英尺的距離。

這聲音在每個人的心頭逐漸凝聚。匯集成為高亢的語調。覆誦出奇異的詞句……

“那麽，我便把我的力量賦予你，你將成為永眠者的神明……”

死神的化身伸出一支幹枯的手掌，一點灰色與紅色在上面交匯，成為一個詭異的血色球體，而在他面前，康斯坦丁微微閉著雙眼，緩緩伸開了手臂，只是渾身環繞的黑色火焰，逐漸收攏在他的手中，凝成一片晶瑩的黑色寶石，緩緩向著神祗飄了過去……

“唉唉……想一想，染指任何神職和神格，那樣只會輪為神祗體系的附庸，一大堆地神祗就會馬上找過來，我該如何應對呢？十幾點神格換一點，似乎是……即使那不是我的，也有點不合算啊……”那黑色的寶石緩緩飄動，直到幾乎接近了死神紅褐色的身體時，康斯坦丁忽然睜開了眼睛，低聲輕笑道！

“唔……確實是，不過，一個神祗附身的選民，說要將他的神祗的力量奉送給我，你認為我會不會相信？”

死神的動作同樣頓了頓，幹癟的褐色下顎開合，同樣發出了一連串的刺耳沙啞的笑聲。就像是正在和一位老友聊天，說到了什麽高興地事情……

但是他的動作，卻絕不是在說笑——隨著話音落下，他手中紅黑的球體驟然炸裂！一圈圈無形的震波四下擴散，天空中突然出現了數以百計浮游的紅色光球，又有數到游移不定的黑色空間裂縫飄帶在空中劃過！

然後在下一息之間，那些頌唱的音律。飛舞的閃耀的魔符和電光已經聚集。帶著雷霆萬鈞之勢！

而康斯坦丁面前，那黑色的寶石也同樣驟然粉碎了！無盡的黑色火焰從中噴湧而出，洶湧澎湃的火光在天空裏疾速沖撞。將面前那個幹癟的身體籠罩在濃重的黑霧之中！蒸騰的火光似乎混合在青黑的天幕裏！化作一個龐大的漩渦，中心是深不見底的黑洞，詭異地黑色符文源源不斷地泛出，迅速聯結成一個圓環，逆著漩渦方向轉動起來，速度越來越快。天空之中的鉛雲似乎也受到了這力量的影響，迅捷無論的被吸進其中，一時之間，月光竟然大亮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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