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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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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設一村,是蘇苀現在居住的小區。

聽名字就知道,這是一個政府興建的老小區,凡是政府給小區取名兒,標準就一個:省事兒。

建設一村連帶附近的建設二村、三村、四村都是政府公房,是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市政府改遷的時候給當地原住民修建的安置房。發展到現在,建設路又成了區政府的中心地帶,寸土寸金,加上以前的道路以及小區規劃又非常落伍,導致小區內外人員車輛擁擠且雜亂。偏偏小區大門正沖著一個繁華的丁字路口,所以,這一帶的路面交通狀況十分糟糕,就算是半下午,一天當中最冷清的時段,又有協警管理,卻還是一個亂字了得。

歐陽之風顯然十分清楚這片區域的交通狀況,嚼著口香糖,優哉游哉,手中的方向盤和腳下的剎車、油門卻是無縫銜接操作。越野車的底盤以及1米9的大個子讓他占盡視野優勢,早早便看到轉彎加直行的右車道最前面停著一輛摩托車堵著等紅綠燈,便直接橫進自行車道,一骨碌就騎上了右側的馬路牙子,按著喇叭、攆著前面的三四輛電瓶車一路開過去。

坐在副駕駛的蔣笑卿伸出一條玉臂擎住車頂扶手,擡起左手去理那被秀發纏住的蒂芙尼高級定制耳環,玉指纖纖,眼波流轉,舉手投足間說不出的嫵媚婉轉,引得窗外的行人駐足觀望。

但她說話卻一點都不柔媚:

“開慢點兒,你快把我骨頭都顛散架了。早讓你出來你就磨磨蹭蹭,到了路上你就猛趕,你這習慣也太差了。你看你,這才六月份,罰單都多少了。”

歐陽抽了一張紙,把口香糖接住,卷作一團,往空著的杯槽裏一扔:“你今天就不該來,我開車去接錢寧寧,你瞎湊什麽熱鬧?我看你是培訓學校開多了吧?別跟我這當人生導師。我不愛聽。”

蔣笑卿舞蹈專業畢業,畢業後混了一兩年圈兒,啥也沒混著。她做事喜歡直來直去,眼睛裏又揉不得沙子,能在圈裏活下去都是問題。歐陽之風有心要拉她一把,便給了她一些資金,建議她試試青少年培訓這塊,錢好賺,還幹凈。沒成想,蔣笑卿看著一個冷艷酷姐兒,對小孩子倒是真心喜歡,且行動力強,又有歐陽給打點著關系,短短六七年,分店都已經開到第三家了,正兒八經地做起了女強人。她自己雖然做了法人,但最大股東,卻非要讓給歐陽。歐陽本來就不稀罕這些,可蔣笑卿還是本著親兄弟明算賬的態度,到了年尾分紅,照樣按說好的比例一分不少給歐陽。歐陽只好讓她另外開個公司賬戶,直接存在那裏算了,他懶得經手。

“你聽不聽是你的事,對你有好處,我就要說。還有,憑什麽我不能來,錢寧寧也是我的老同學,她來海市,我去接機,有什麽不可以?”蔣笑卿覺得自己說得都快沒底氣了,可是只要一聽歐陽要來找蘇苀,她就忍不住想跟著。

歐陽之風和她認識也有十幾年了,怎麽會不知道蔣笑卿這點小心思,只是懶得理會。這女人,十幾二十歲的時候找男人茬,嬌嗔喜怒,畫面也還算好看。眼下都三十出頭了,還找男人茬,嬌嗔沒了,就剩下啰嗦。

男人對普天下女人的啰嗦,唯一心甘情願的,恐怕也就是自己親媽了。

蔣笑卿本來挺懂事一姑娘,這些年,在他面前是越來越不顧形象了。

一轉彎,到了小區門口,歐陽之風減速開窗。

小區門衛老楊正在亭子間摸空喝茶水,一看是歐陽之風,趕緊放下水杯,跨過風扇電線,哐開鋁制門,笑吟吟地一溜快走迎了上來,一邊沖歐陽之風擺手說:“別登記了,你進去吧。”一邊走到車邊。

歐陽之風順手將早就準備好的、放在臺面上的一盒雪茄遞了過去:“老楊,來一只,消消火。”

老楊打開一看,又驚又喜:“呀,這不是雪茄吧?我還從來沒抽過,只聽說很貴,要不,您還是留著自己抽吧。”

歐陽之風調侃道:“您這是嫌我窮,怕一支煙把我給吃窮了吧?”

老楊嘿嘿地幹笑兩聲,也不再虛客氣,伸手接過雪茄,先伸直了胳膊送老遠瞧了一會兒,又縮手放在鼻子底下聞了聞:“香,真香!”

歐陽之風一邊啟動車子,心想,這老頭還識貨,一邊笑著說:“古巴產地直接帶過來的,純手工貨,勁兒大,別一口吸光了,會頭暈。”

老楊笑著從盒子裏抽了一支出來,把剩下的遞還給歐陽。

歐陽哈哈一笑:“您真想打我臉?”

老楊這才放心地把那煙都收下了。

仔細看,歐陽的笑,會讓人不自覺地聯想起“小馬哥”,雖然他長得一點都不像周潤發。

一個男人,笑得像盛開的花一樣,見牙不見眼,可是眼底的那一絲精光不經意間透著世俗的圓滑,這圓滑底下掩藏的,似乎又有那麽一丟丟淩厲,這些造成了他一股特有的氣場:隨和親切又不容侵犯。

歐陽的車走了,老楊擡起頭,對著歐陽的車屁股招手。

後面一輛小本田已經在按喇叭示意了,老楊一看,是陌生車牌,而且車子看起來也不咋樣,立馬收起笑臉,對著司機哼了聲“等著”,仍舊聞著手中的雪茄,慢磨慢悠地到窗邊探取登記本和筆。

蔣笑卿因為車子正在夾道裏慢轉彎,離得又近,將老楊的反應看得一清二楚,輕哼了一聲:“一個看門老頭,你犯得著嗎?”

歐陽之風乜斜了她一眼,嗆道:“看門大爺怎麽了?等我老了做不動了,我就當看門大爺去。”

蔣笑卿心裏很是懊惱,待要發作,眼看著要到了蘇苀門口了,生生把這口氣咽了下去。

小區實在太老,路面又窄,兩旁還停滿了車,偏偏蘇苀住的是最靠裏挨著圍墻的那一排,歐陽只好耐著性子一點點往裏開。又因為最近蘇苀門前的圍墻正在翻修,車子停不了前門,只能在後院附近找空地停著,再下車繞道到前門。

車在蘇苀家後院外的車道上停好,蔣笑卿自告奮勇下車去找蘇苀。

歐陽看著蔣笑卿裊娜多姿的身影沿著車道繞過這排樓,收回目光,輕嘆一聲。

蘇苀家在一樓,這房子是蘇長林送給女兒的博士畢業禮物,曾經是歐陽公司的一個員工家的老公房。這房子買的時候便宜,不到五千一平米,現在可是天價了,折算起來,抵得上郊區的一套聯排小別墅。當時蘇長林說起要買房的時候,歐陽特意幫她留意的,這個小區別的不算突出,就是離蘇苀工作的醫院近,一個街口的距離,避免了醫院門口的雜亂又方便上班。

歐陽之風倚在門上欣賞著眼前這座巴掌大的小院落。這個院落包括裏面的裝修都是沈曉輝,現在應該說是沈成浩,負責弄起來的。

一人多高的院墻在頂端鋪著琉璃瓦面,瓦面下罩著菱形鏤空,正好可以看見院內的精致,院內的人也可以看見外面的行人。一條“S”形鵝卵石從門邊的角落沿著對角線走到枇杷樹下,別看這麽一條簡單的鵝卵石路面,沈成浩卻讓最有名的穴位按摩專家蘇明明親自設計的,從石子選材到鋪排、高低、間隔、邊沿,每一處都有老中醫的獨特講究。

讓沈成浩最得意的估計是院角的老枇杷樹。這棵枇杷樹,是沈成浩請園藝專家專門從臨江鋼廠的一個家屬院裏買下來,再整株移植到蘇苀的小院。能讓沈成浩如此費工夫去移植一棵枇杷樹,這樹對蘇苀應該有特別的意義。

房子,沈成浩的確費了不少心思。

後來沈成浩要把裝修費給歐陽之風,歐陽之風不想要,沈成浩只說:“這是我欠她的。”

做完這一切,沈成浩只囑咐了他一件事情:別告訴小苀。

歐陽之風不置可否。

隔著院墻朝裏面望去,透過對面的亮光,只看見蘇苀窈窕的身影在屋裏來回穿梭。為了職業方便,蘇苀常年短發、平底布鞋加長褲的打扮,甚至放棄了天生作為吃貨的愛好,水,一律清水,菜,一律清淡。

歐陽其實一直不明白蘇苀,別人恨不得攀著高枝一步登天,她倒好,本來就生在高高的枝頭上,非要把自己裁剪下來,扡插在泥土裏重新長成一棵樹。

不管她是不是想重新長成一棵樹,從見蘇苀第一面起,他似乎永遠都只是一個在墻外窺視屋內風景的人。

蘇苀要嫁了,新郎不是他,歐陽再怎麽偽裝掩飾,心裏的酸楚就跟望梅止渴的人嘴裏的口水,汩汩往外冒,雖然什麽也沒吃著,但牙根生疼。

歐陽想起了那天晚上,當他知道蘇苀跟程學峰確定了關系,就在蘇苀樓前的圍墻底下,跟得了失心瘋似的歇斯底裏地怒吼:“為什麽?!憑什麽?!”

現在想想,當初真是可笑,他那時候的委屈怎麽那麽大,他很可笑地把愛情簡單地看成了排隊,他排在沈曉輝的後頭,是妥妥的男二號,排除了一號情敵,蘇苀就應該順理成章選他做男朋友了。

歐陽正胡思亂想,蘇苀和蔣笑卿一邊說笑著出來了。

歐陽拉開後車門等著。

蘇苀走到車門邊,笑著說:“歐陽,今天麻煩你了。”

歐陽迎著蘇苀的目光,只笑了笑。如果是別人,歐陽肯定會無所謂地胡亂調侃幾句,但是是蘇苀,她說得又那麽程式化,倒讓歐陽覺得惆悵起來。

“我也跟你坐後排,這樣我們聊天更方便。”蔣笑卿意味深長地看著歐陽:“今天你給我們當司機,沒意見吧?”

“你不在副駕駛,我求之不得。”歐陽認真地表白自己的心聲。

“去你的,別人的副駕駛姑奶奶還不稀罕呢,就你有眼無珠不識好歹。”當著蘇苀的面,蔣笑卿對歐陽的反應不自覺變得更敏感、更尖刻。等說完了,蔣笑卿才發覺這話說得有些偏了,蘇苀要是多心,聽著就是話裏有話了。

蘇苀似乎毫不在意,問蔣笑卿:“我們坐最後排,還是中間這兩個隔著的座位?”

“就中間吧,我們三個人靠得近一點說話更方便,要不然,真把歐陽當司機了。”蔣笑卿知道蘇苀對這些禮儀一竅不通,所以這種話盡量往明處說。蔣笑卿上了車,往門邊的座位一坐,順手拉上車門。

蔣笑卿在腦子裏想了一遍話題,還真多,說說婚禮或者錢寧寧,蔣笑卿決定先說婚禮,畢竟是喜事:“你的婚禮都籌備好了?還有沒有需要幫忙的地方?”

蘇苀想了想,說:“應該都差不多了。”

“什麽是應該啊,這是你的婚禮,你連這個都不知道?”蔣笑卿實在覺得蘇苀的想法和做法也是沒誰了。

蘇苀淡淡笑了笑:“學峰讓婚慶公司少打擾我們,只要他們覺得沒問題就行。明天會有人來找我和學峰,告訴我們所有流程,我們跟著流程走就好了。”

“你的意思是,你對你們的禮服、結婚蛋糕、所有布置擺設完全不關心?”

蘇苀:“儀式嘛,無所謂。”

“那你倆幹嘛還要擺婚宴?”

蘇苀依舊語氣平淡,跟說別人家的事情一樣:“學峰媽媽堅持要辦的,說不辦的話在領導那裏說不過去。”

“真不愧是程大處長,結個婚還是為領導。”蔣笑卿嗤之以鼻。

蘇苀聽了蔣笑卿的話,還只是笑笑:“不管為誰,只要不用我操心就好。”

哪裏有女人對婚禮是這個態度的?

蔣笑卿張了張嘴,無意間瞥見了歐陽的神色,還是把話給咽了下去。

蘇苀在閘口看見錢寧寧挺著肚子出現的時候,忍不住喜極而泣。

她和錢寧寧,自從高中畢業之後,見面的次數寥寥無幾。她從直博、輪轉、規培、住院總到主治,一路忙下來,所有假期統統變成了傳說中的神仙鬼怪,只聽過沒見過。錢寧寧在B市是主任記者,時間上雖然比蘇苀自由,但家裏雜事多,也就是結婚這樣的大事才能排除萬難見上一面了。

蘇苀跟錢寧寧好容易松開懷抱,互相幫對方擦著眼淚。舒景行見她倆哭也哭過了,就怕錢寧寧太激動,跟她倆開玩笑說:“你倆這樣,人家還以為是被拐帶婦女回鄉呢。”

錢寧寧破涕為笑,佯怒地飛了老公一個白眼:“我就是被你拐帶走的!本來在海市多好,離家也近,跟蘇苀還能天天見面,就是你把我拐到B市去的。”

舒景行趕緊低頭認錯。

蘇苀笑著沖舒景行叫了一聲“姐夫好”,舒景行襯衣西褲,玉樹臨風,一派外企精英的成熟幹練。

蘇苀攙著錢寧寧,高興地撫摸著她的肚子:“一路上都還好吧?不是說了讓你別來嗎?”

“屁話,你結婚我能不來嗎?我就是懷的真龍天子我也得來啊。”錢寧寧滿眼笑意橫了她一個秋波。

蘇苀笑說:“你就這樣做胎教?還一口一個屁話,小心帶壞我幹兒子。”

“反正遲早他也要學會這些話,就當胎教好了。”錢寧寧放肆大笑。

“姐夫,她怎麽還跟以前一德行,你也不管管?”蘇苀回頭責問舒景行。

舒景行無奈聳肩:“她不朝我罵娘我就燒高香了。”

“舒景行,你說話講講良心好吧?我什麽時候對你罵娘了?我對你罵娘那不是罵我自己的娘?”

“是是是,沒罵娘,沒罵娘,罵的都是屁。”

蘇苀看著他們兩口子這種特殊的打情罵俏,開心得很,心裏覺得挺難為舒景行了,錢寧寧這家夥硬是把拘謹嚴肅的舒景行改造成她那一款型的了。

晚上幾個人一起吃飯,菜剛上齊,蘇苀出去接了個醫院電話,回來就是一臉愧色。

“我導師的手術病人,我做的一助,來電話說一直胸悶,我得回去看看。”

錢寧寧端著蘇苀的飯碗,給她盛了一碗滿的:“知道你的事要緊,人命關天,把這碗飯吃了,墊墊肚子。放心吧,我們不會留你。”

蘇苀看著錢寧寧轉著圈給她夾好吃的,心裏又愧又暖:“姐,來不及了,回頭你給我打包一份帶回酒店,等我處理完了再去酒店找你。姐夫、歐陽、笑卿,對不起,我走了。”

蘇苀說著,不顧錢寧寧的抱怨,摸著她的肚子:“寶貝兒,幹媽一會兒去酒店陪你聊天。”

歐陽起身要開車送她,蘇苀拎著包,對歐陽說了聲“我打車,你們吃你們的。”便匆忙離開了。

莫莉看著蘇苀來去如風的背影,哪裏有一點小時候文靜淑女的模樣,擔心地對舒景行說:“她這個樣子,哪有時間安心過日子?這事,我得跟她好好談談。”

飯後,歐陽開著車先送錢寧寧和舒景行回酒店,再送蔣笑卿到她家樓下,車停好,歐陽並沒有熄火。

“今天太累了,我就不上去了。”歐陽說。

蔣笑卿扯了扯嘴角,勉強笑了笑,頗有意味地說了聲“理解。”便開門下車,頭也不回地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一如既往謝謝支持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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