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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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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上午九點半不到,歐陽家的商務車,再加上蘇長林的公務車,把他們一起送到臨江鋼廠。

錢寧寧看著耗子一臉騷包地換了一身新衣裳,忍不住又拿他取笑了一路。

蘇苀跟著他們一起回了家,發現連大門都換了,裏面裝修一新。只有她的房間還保持原樣,這樣一來,反而更顯得與整個家格格不入。新的裝修風格是市面上剛剛流行起來的歐式裝修,精致、氣派,但不知是歐式家具太大的緣故還是蘇苀太久沒回來,蘇苀覺得新裝修的家遠不如以前看著寬敞、舒適。

面對全新的一切,蘇苀倒真像是在別人家裏做客一樣。

從零食到水果還有午飯,王佳慧做足了招待功夫,另外還請了樓下的李奶奶過來幫忙。

李奶奶中午的時候特意做了一個清蒸白水魚,蘇苀很詫異,魚的味道幾乎跟母親做的一模一樣。

飯後趁著沒人註意的時候,李奶奶把蘇苀拉到她的房間,將一個本子塞給了蘇苀,說裏面都是她母親淩雅意做菜的菜譜,是淩雅意生前為李奶奶寫的。李奶奶交給蘇苀,讓她留著做個念想,以後想吃媽媽做的菜了就可以自己做著吃。

蘇苀接過那本被翻得卷了邊的軟皮抄,百感交集,沒想到母親的一切回憶在新家裏面絲毫不留,卻在李奶奶這樣一個外人手裏卻視若珍寶。

李奶奶緊緊握住蘇苀的手,心疼地哽咽著:“孩子,你怎麽這麽久都不回來,奶奶真想你。”老人的手雖粗糙,力氣卻大得很,像是要通過手的力量表達她對蘇苀的想念和心疼。

蘇苀還沒來得及說什麽,王佳慧推門進來跟李奶奶說她孫子來找她了。

老太太出去,王佳慧順勢進來,手裏拿著一個漂亮的鑰匙扣,鑰匙扣只圈著一把鑰匙。王佳慧把鑰匙扣遞給蘇苀。

“這是家裏防盜門的鑰匙,本來準備讓娜娜給你帶過去的。”

蘇苀頓了頓,伸手把鑰匙接了過來,低著頭說了一聲謝謝阿姨。

王佳慧並沒有離開,而是輕輕掩上門,拉了一張椅子在蘇苀身邊坐了下來,笑吟吟地說“小苀,沒事記得回家,你看李奶奶多想你。再說了,你總不回來,你爸也很想你。”

不得不說,這兩年王佳慧變化也很大。以前王佳慧說話總是擺出一副慵懶嬌媚的樣子,現如今的王佳慧氣質風度更像是個得體的官太太,自持、體面。同樣責備的話,說得比蘇長林有水平多了。

蘇苀點頭默認。

“那個歐陽,他爸爸是不是福泰商廈的老板歐陽勝?”王佳慧支著腰壓低聲音問道。

蘇苀自顧自背對著王佳慧整理書桌上的那些舊書、舊課本,淡淡地答道:“好像是吧。”

“聽娜娜說,你們是前後桌?”王佳慧問。

蘇苀低頭擦著桌子,知道她明知故問,所以也沒回答。

蘇苀不太想跟她再聊下去了,離開書桌又去擦拭墻上的一幅小畫,這樣,可以跟王佳慧保持相當的距離,同時希望王佳慧能識趣離開。

王佳慧好像完全不在意蘇苀的冷漠,站起身走到蘇苀的身後,依舊笑容不減:“你比我們娜娜聰明多了,你看你交的朋友,非富即貴,不像娜娜,跟個傻子似的,就跟一些沒出息的野小子窮丫頭在一起。小苀,你是做姐姐的,就這麽一個妹妹,是一輩子都要聯系在一起的,跟別人可不一樣。她不懂事她淘氣,你該打她打她,該罵她罵她,但你要多帶著她一點兒。她好了,我倒沒關系,你爸爸不是也會更開心麽,對吧?”

王佳慧很親昵地把手放在蘇苀的肩膀上,蘇苀本能地避開,不管是王佳慧的動作,還是王佳慧的話,都讓她覺得不舒服。王佳慧說話還是那樣,會自以為聰明地話裏帶話。

蘇苀再也不想顧忌王佳慧的情面了,一聲沒吭拿著抹布就出了房門,差點兒跟房門外正在逗金魚的歐陽撞了個滿懷。

蘇苀見素來穩重大方的歐陽之風莫名尷尬臉紅起來,便猜到王佳慧剛才那一番話肯定是被他聽見了,心裏很是懊惱,想著歐陽還不定怎麽想她和他們一家人呢,但這種事情又不方便解釋什麽,只好厚著臉皮裝傻。

吃過飯後,大家去洋山河玩了一會,然後到了廠區。蘇長林帶著他們去參觀車間,參觀完了,送他們出了廠房就加班去了。整個過程,由始至終,蘇苀和蘇長林都像是有默契一般地保持基本的父女禮貌,倒是蘇娜,跟蘇長林親親熱熱的,更像是一對親父女。關於這一點,連一向遲鈍的耗子都已經感覺到了,還多虧了他一路裝瘋賣傻,這次游玩很盡興。

他們幾個人在沈曉輝家裏吃過晚飯,除了沈曉輝和蘇娜,其他人包括蘇苀都回了市區。

沈曉輝在家住了才一天就去了海市公司幫忙,順便掙點零花錢。這個暑假比較短,八月一號開始他們高二年級的學生就要補課,一直到開學前一個星期。

去之前沈曉輝到中醫院找到蘇苀,兩個人又在阿蘭炒粉店吃了一頓炒粉。老板娘這一次卻不在,而是之前跟著瘸腿師傅在裏面炒粉的小夥子在前臺忙著。蘇苀正有些遺憾沒再看到有氣質的老板娘了,沒想到沒過多久就在中醫院跟她碰面了,而且她看上去很眼熟的原因也跟著揭曉。

————

老板娘叫葛慧蘭,是蔣笑卿的媽媽。

葛慧蘭原本是臨江劇團的舞蹈演員,後來因為腰傷引發的骨風濕早早內退。蔣笑卿不光身段氣質像葛慧蘭,就是跳舞的天分也是來自葛慧蘭的遺傳。

葛慧蘭得的是骨風濕,一到梅雨季節容易犯病,厲害的時候別說走路了,就是起床都困難。本來葛慧蘭一直咬牙挺著,誰想到那一年出了梅雨天雨卻總停不了,終於病情嚴重到下不來床,才又到中醫院住院治療。

葛慧蘭住的大病房一共六個人,有四個都是這樣的病。

那天,葛慧蘭突然想上廁所,按了半天護士的鈴都沒見有人來,隔壁床的人問葛慧蘭要不要幫忙,葛慧蘭無法開口,因為對方陪床是個大老爺們。正急得不行,蘇苀穿著藍大褂就來了。兩個人一打照面,都認出了對方。蘇苀笑著問了聲老板娘好,問清楚了情況,便熟練地從床下找出便盆給她在身子下面放好,等葛慧蘭準備好的時候,蘇苀還打開了手裏的袖珍收音機。葛慧蘭聽著廣播裏的節目,非常感激蘇苀的細心。

葛慧蘭本來是一個很講究的人,無奈常年生病家裏也窮,顧不得講究那麽多了,總是紅著臉窸窸窣窣地在大病房裏當著眾病友和家屬的面大小便。雖然有個簾子擋著,可是簾子畢竟遮不住聲音。

不一會兒,葛慧蘭便好了,蘇苀正在收拾的時候,蔣笑卿提著飯盒來了。

蔣笑卿見母親病床的簾子拉著,知道不方便拉開,就在簾外等著,結果卻看見蘇苀從簾子裏端著葛慧蘭的便盆出來。

蘇苀見是蔣笑卿,也很詫異。

蔣笑卿略有些尷尬地跟蘇苀笑笑,忙放下飯盒要過來接蘇苀手裏的便盆。蘇苀覺得沒必要過手,跟蔣笑卿說了聲不用,就去衛生間收拾了。

葛慧蘭看見了女兒的尷尬,問怎麽回事。蔣笑卿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解釋,只說蘇苀是自己的同學。葛慧蘭以為是女兒的初中或者小學同學,學了護士來這裏實習的。所以等蘇苀出來的時候,更比以前熱情了很多。

蘇苀跟伯母應付著,看著蔣笑卿臉一陣紅一陣白地沈默著,想起了平時蔣笑卿在寢室從來不提及自己的家庭,知道她有些傲氣,怕傷了她的面子,不好多呆,找了個由頭離開了。

蘇苀走了之後,葛慧蘭跟女兒刨根問底說蘇苀。葛慧蘭只是單純覺得女兒有同學在醫院挺好的,又想起第一次見蘇苀和一個非常帥氣的小夥子來店裏吃炒粉,那麽斯文漂亮的一對小情侶,在醫院有緣再見,難免心底會有好奇,都沒註意到女兒心裏的不情願,一路追問下去,到底把蘇苀的大致情況問了個清楚,等問到蘇苀家是鋼廠的時候,葛慧蘭放下手裏的湯勺,小聲地追問了一句:“她爸不會是蘇長林吧?”

蔣笑卿微微點了點頭,繼續低著頭給母親做腿部按摩。

葛慧蘭呆了呆,又嘆了口氣,便沈默了。

蘇苀倒是萬事不知,趁著休息的時間,特意告訴護士長說葛慧蘭是她同學的家長,讓護士長多關照關照。護士長便告訴蘇苀不用她拜托他們都會格外關照,葛慧蘭算是他們醫院的老病號了,家裏還特窮,從老院長到高院長都知道,每年都是院長幫忙墊付醫療費用。護士長還告訴蘇苀說蔣笑卿母女還是很有骨氣的,葛慧蘭病好了就去擺攤,錢攢夠了就立刻還上,母女倆窮得連衣服都是一起買一起穿,媽媽特別瘦,女兒畢竟年輕,壯實一些,所以就買折中的號碼。

蘇苀這才明白為什麽蔣笑卿的衣服總是穿得那麽緊身又顯得成熟。

只是蘇苀沒想到這麽一拜托,倒引得旁邊最愛八卦的護士李姐給蘇苀扒出了一段關於蔣笑卿父母的狗血往事。

李姐告訴蘇苀,葛慧蘭的老公蔣文山也是臨江劇團演員,跟團裏唱對臺的女演員私通,連私生女都有了。女方的丈夫白養了個便宜女兒十幾年,直到前幾年私生女生病輸血才發現事情的真相,一怒之下把蔣文山的腿打瘸了,逃跑了,至今下落不明。蔣文山因為這個事情也沒法在單位呆了,辦了內退出來擺小攤。倒是那個女演員命好,沒多久居然帶著便宜女兒嫁了個當官的。

李姐有一口說書的鐵齒銅牙,這麽段八卦說得被她描述得活靈活現,就跟她親眼看見一般,最後說起那女演員,李姐的腦子被她的名字給卡住了,怎麽想也想不起來那女演員的名字,把她折磨得直敲自己腦袋。

十一號病床的鈴響了,李姐起身去忙,剛走出護士臺就退了回來:“想起來了。王!佳!慧!沒錯,就叫王佳慧。”

王佳慧這名字,蘇苀一聽就頭疼。

蘇苀想起蔣笑卿對蘇娜的幾番針鋒相對,心裏對蔣笑卿的遭遇很是感慨,沒想到她們竟然是同父異母的親姐妹,又覺得實在太怪,兩姐妹性情差別也太大了。想著葛慧蘭是蔣笑卿的母親,蘇苀從此只要是路過病房,都會留意一下葛慧蘭有沒有什麽需要幫忙的。但蘇苀後來註意到,蔣笑卿再也沒來過病房,幾乎每天陪同的都是那個跛腳的老板,也就是蔣笑卿的父親蔣文山,而且他們兩夫妻跟蘇苀說話的時候總是有些回避,好像對蘇苀有所避忌似的,漸漸地,蘇苀也不好意思再多打擾。

晚上沈曉輝來電話,蘇苀將事情來龍去脈說了說,沈曉輝這才告訴蘇苀,原來廠裏幾乎所有人都知道這件事情。蘇苀問沈曉輝她父親蘇長林知不知道。沈曉輝告訴蘇苀,王佳慧這件事情,流傳度非常廣,蘇長林知道的可能性很大。蘇苀聽完沈曉輝的分析,心裏黯然了好一會兒,想不通父親為什麽一定要娶王佳慧這種女人,而且還是閃婚。

既然沈曉輝知道,那麽高蕓阿姨想必也知道,只是他們因為各種原因,全都瞞著她。既然如此,她也就只能做好自己的本分,假裝不知情算了,本來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

蘇苀這時候再想想自己和蔣笑卿之間奇怪的芥蒂,覺得自己很不應該,也更有一種同病相憐的感覺。對蔣笑卿的事情了解得越多就越覺得蔣笑卿不容易,爸爸媽媽明明有一份體面的劇團工作,卻淪落成街邊擺攤,裏面多少艱辛,外人是難以想象的。

————

葛慧蘭出院那天,蘇苀意外地見到了歐陽。

歐陽和蔣笑卿一起等電梯上樓,蘇苀正坐著電梯下來,一出門,正好碰見他們。歐陽看見蘇苀很驚訝,不過馬上恢覆正常表情,又剛好趕上人多,他們也沒多聊就各自走開。

等蘇苀再上去出電梯的時候,恰巧又遇上歐陽在電梯間等電梯下樓。

蘇苀問歐陽:“笑卿他們準備走了?”

歐陽將雙手插在牛仔褲口袋,聳聳肩:“還沒。東西已經收拾好了,好像還要等主治醫生過來寫醫囑什麽的。”

蘇苀笑著點頭:“那應該快了。”

蘇苀說完了這句話,似乎已經無話可說了。她和歐陽雖然前後桌,實際上鮮少說話。再加上蘇苀對異性同學又總是會刻意保持距離,他們前後桌的關系反而比一般同學關系感覺更奇怪,碰面了總是處於要聊點什麽但又不知道有什麽好聊的尷尬過程當中。

蘇苀正要說再見,歐陽卻問:“你每個暑假都在這兒幫忙?”

蘇苀搖頭:“沒有,也就兩個暑假。其實我也幫不上忙,就看看,反正我想學醫。高阿姨,就是錢寧寧的媽媽,讓我先體驗體驗醫生的生活。”

歐陽正想說什麽,蔣笑卿拿著一瓶礦泉水走了過來,跟蘇苀打了個招呼,把水遞給歐陽:“我媽說辛苦你了,特意讓我給你送過來的。”然後又笑著對蘇苀說:“你們聊吧。反正我爸媽那邊還要一會兒。”

蔣笑卿說著就要走開了。

蘇苀追了一步問蔣笑卿:“笑卿,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嗎?”

蔣笑卿回頭一笑:“都弄好了,就等高院長過來。還有等主治大夫的……出院小結,還有拿回家的藥。”

蘇苀趕緊說:“高院長在二樓診室,我去叫她去。”

蘇苀剛說完,電梯就來了。等裏面的人出來,蘇苀和歐陽一起進了電梯。電梯裏沒有別人,就他們倆。蘇苀和歐陽之風分別在電梯門的兩側站著,蘇苀在右,歐陽在左。蘇苀在右邊的按鍵處按下了一個“2”,轉頭問歐陽:“1樓?”。歐陽點頭,蘇苀又按了“1”。因為是醫院的電梯,開關門的等待時間設置得比較長,蘇苀見蔣笑卿還在外面站著,便沒有去按關門鍵。歐陽見電梯一直開著門,很自然地伸手去按關門鍵。

電梯下滑和排風扇的聲音清晰可聞。

覺得過了很久似的,蘇苀扭頭朝歐陽笑了笑,問歐陽:“你暑假過得怎麽樣?”

歐陽把手支在電梯的扶手鐵欄桿上,看著蘇苀,笑笑說:“還行吧,跟以前一樣。”

“我很好奇你們有錢人是怎麽過假期的。”蘇苀半開玩笑問道。

歐陽聽了啞然失笑:“你們怎麽過,我們也怎麽過。反正就是吃喝玩樂,花錢多一點。其實還沒有你們過得有意思。”

歐陽說到“有”字的時候,電梯“叮”一聲,二樓到了。

“歐陽,我走了,八月一號再見!”蘇苀回頭笑著揮手再見。

歐陽點點頭:“再見!”

歐陽站在電梯正中央,一動不動,靜靜地等著電梯門自動關閉,看著蘇苀的背影在電梯的窄縫中消失。

蘇苀跟著高院長回護士臺,看見桌上的出院小結和藥品都清點好了。蘇苀閑著沒事,就把藥品再核對了一遍。

酷愛八卦的護士李姐來來回回轉了兩圈,壓不住八卦之心洶湧澎湃,以搶說快板的語速地告訴蘇苀,蔣笑卿他們的醫療費被那個男生付清了,還向蘇苀打聽這個男生是誰,說蔣笑卿小小年紀,交的男朋友倒是很靠譜,英雄救美。

蘇苀對這個話題不好說什麽,只笑笑,埋頭檢查資料。在個人資料那一欄,蘇苀無意識地一眼瞟過,“美人蕉弄”幾個字一下子吸引住了她的註意。這個地址蘇苀再熟悉不過了,外公淩放名下的一套老房子就在那兒。

蘇苀再仔細看那地址:

“117號302室”

這個號碼就是那套老房子的地址。蘇苀之所以記得這麽清楚,是因為美人蕉弄的所有門牌號碼都用青石浮雕做背景,配著少見的西文標識,蘇苀每一次去都忍不住會多看幾眼。

而那老房子,就在母親去世的前兩個星期,淩雅意還帶她去過。

房子究竟什麽時候賣掉的?怎麽會這麽碰巧賣給了蔣笑卿家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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