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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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耗子生日一個多星期後,KTV老板找到耗子的父親陳建偉,親自上門把歐陽之風付的錢款退還給他,陳建偉這才得知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他氣得在家裏拍桌子,指著老婆方繼萍和兒子陳智明破口大罵“敗家娘們”“敗家子”。

方繼萍自己挨罵倒還好,等丈夫掉轉槍頭對著耗子歷數他一樁樁一件件混賬行為的時候,便開始坐不住了,硬起腰桿跟丈夫對喊起來:“你幾時管過你兒子了?一回來就罵。外面那些人也是,只要他做得一丁點兒不好,傳什麽的都有。你也不去比一比,這個大院裏,咱們大寶比誰差了?劉書記的兒子,上個月犯的事到現在還沒收拾幹凈。市委辦李主任的女兒、勞動局趙副局家那小子,他們這些個要是能像咱們大寶這樣懂事,我看李主任和趙副局該燒高香了。咱們家大寶,該上學的上學,交的這些朋友也都是學校裏出了名的好學生,你還要怎麽樣?就是平常,大寶見了誰不是客客氣氣的,連個脾氣都沒有,大院裏誰不誇他?就你眼睛長在頭頂上看不見。不就是唱了個KTV嗎?我們又不是沒給錢。”

陳建偉聽著方繼萍這無理攪三分的話,簡直又好氣又好笑:“你那也叫給人錢啊?要不是他那個什麽姓沈的同學當面說他,小風又懂事,你這寶貝兒子能想得起給人付錢?你呀你,好樣不看,你就這麽捧著你這個大寶貝過吧。”

方繼萍其實知道自己理虧,剛才犟嘴只是氣不過而已,等陳建偉把話說到這份兒上,她也自覺無話可說。

陳建偉見老婆啞口了,想想也算了,一時半會兒跟這老娘們也說不清楚,關鍵是兒子這邊自己要多看著點,便對蔫兒巴拉站在跟前的耗子說:“你看這個星期什麽時候有空,讓你媽做一桌子菜,把你那幾個同學都請到咱們家裏來。對了,那個姓沈的同學,你一定要請過來。像這樣的朋友,交到了是你的福氣。”

耗子趕緊點頭答應,背地裏對著老媽做了個鬼臉。家裏類似的戲碼上演的次數太多了,耗子早就精了。按他自己的話說,他家雖小,卻是個完整的生物鏈,他怕他爹,他爹怕他媽,他媽又怕他,不管多大的事,多旺的火,轉一圈下來,誰都全須全毛、毫發無傷。

————

周五,陳建偉派了兩部車去一中接耗子的同學來家裏吃晚飯,這次去的人,除了他們這個小團體玩熟了的,歐陽之風還叫上了蔣笑卿。

等他們到的時候,陳建偉和方繼萍都在玄關迎接他們。本來就不算大的客廳,一下子擠得滿滿當當,茶幾和沙發旁邊的矮櫃上都擺滿了各色水果和點心,客廳的南面是餐廳,兩個廳之間隔著一道玻璃展示櫃的墻面,餐廳裏面放著一張大圓桌,上面的菜品都擺放齊整,酒水飲料在窗臺下的矮櫃上擱著。

方繼萍個子矮胖,但說話中氣十足,熱情又爽朗,好客的女主人派頭十足:“歡迎歡迎,你們今天能來,阿姨太高興了。不用換鞋,不用換鞋,就當是自己家裏一樣。我們先去餐廳裏吃飯吧。上完課肯定餓壞了吧?來,今天你們嘗嘗阿姨的手藝怎麽樣,要是覺得好吃,以後盡管都來,省得阿姨沒事在家裏就找你叔叔吵架。歐陽,寧寧,阿姨跟你們就不客氣了,我就拿你們當我家智明使喚了。你倆幫著智明一起招呼你們的同學,尤其是幾個這麽漂亮的女同學。”

蘇苀、沈曉輝他們幾個一邊應著,一邊摸空喊“陳叔叔好”“阿姨好”。

不一會,大家落好座,耗子首先給父母介紹沈曉輝。

沈曉輝還沒站起來,陳建偉提前站起來了,舉杯對沈曉輝說:“曉輝,叔叔今天要特別感謝你。我平常也沒空管我家智明,多虧這小子有你和小風這樣的好朋友才少犯糊塗事。來,叔叔敬你!”

沈曉輝慌忙站起來,連說不敢,然後說:“智明有很多優點值得我學習,尤其是脾氣,我太直,是他們一直對我比較包容。”

陳建偉非常讚賞沈曉輝的氣度,示意落座,然後感慨說:“在你這個年齡,有原則,又這麽理性,曉輝,叔叔覺得你以後要比我們這些老家夥強。智明吶,你以後真要好好跟曉輝學習。”

耗子點頭如搗蒜,不過人一多,他愛耍寶的天性又釋放出來了:“老爸,今天在座都是我的榜樣,我給你介紹下一個我重點學習的對象,行不?”

耗子一說完,大家都笑了。

耗子下一個介紹的是蘇苀。

其實不等耗子介紹完,大家都發現陳建偉和方繼萍的神色有些異樣,尤其是陳建偉,直直地盯著蘇苀,憐愛之意溢於言表:“你比我上次看見你的時候瘦多了。”

蘇苀很驚訝:“陳叔叔見過我?”

陳建偉眼神略散漫,點點頭。

“你越長越像你媽媽。”陳建偉說這話的時候,語氣頗為感慨。

“您認識我媽?”很久都沒人在自己面前提起母親,猛地在這麽多熟人的場合被一個陌生人提起,蘇苀的傷心依然無法抑制。

陳建偉並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沈重地嘆了口氣。

方繼萍見丈夫有些失神,趕忙替他圓了場:“蘇苀,你可能還不知道,你陳叔叔跟你媽媽從小就認識。我和你媽媽也認識,我們是高中同班同學。那天,我和你陳叔叔去送你媽了,估計人多,你不記得了。”

方繼萍說起那天的時候,有些猶豫,怕惹得蘇苀難過。蘇苀自然知道方繼萍說的是母親葬禮那天,想起那天,鼻子突然覺得酸脹起來,她輕咬著下唇,眼眶還是一圈紅。

方繼萍見狀,趕緊說:“對不起啊,小苀,都是我和你陳叔叔把你惹得。你別難過,以後沒事你多來阿姨家玩,阿姨這還有一些你媽媽年輕時候的照片和很多好玩的事情可以說給你聽呢。你要過來,叔叔和阿姨都會把你當自己的孩子來疼。”

蘇苀聽著,眼淚撲簌簌落下來,默默地用手背擦了,勉強打起精神,笑著對方繼萍和陳建偉說:“叔叔阿姨,謝謝你們。我沒事,我挺好的。”

方繼萍用手肘頂了頂一直失魂落魄的陳建偉,陳建偉說:“嗯,你聽你方姨的,沒事多跟曉輝來我家坐坐。叔叔很喜歡你們兩個。”

蘇苀默默點頭答應。

耗子本來就被這事給刺激得興奮了,再加上有心想要活躍氣氛,聲音便更顯得一驚一乍:“媽!原來你們跟蘇苀家早就認識,幹嘛不早點帶我去她家玩?要是我先認識了蘇苀,就沒沈曉輝什麽事了。”

錢寧寧逗他道:“你早能有人家沈曉輝早?人家一出生就認識了,你怎麽到現在還不服氣!”

耗子一聽錢寧寧的話,立刻委頓了:“服氣!服氣!你們幾個都是我的大哥大、大姐大,我誰都服。”

方繼萍跟丈夫對視了一眼,無奈地笑了笑。他們跟錢家一直都有來往,也知道兒子從小學開始就對錢寧寧怕得很,好在錢寧寧雖然潑辣一些,但心眼正。

這樣一來,氣氛的確輕松起來。

接著耗子介紹蘇娜。

蘇娜端著飲料站起來,恭恭敬敬地說:“謝謝方阿姨和陳叔叔今天的款待。陳叔叔,我也見過您,在我媽媽的團裏,那時候我還很小,但是我記得陳叔叔您,特別有氣魄。”

陳建偉淡淡一笑,揮手讓蘇娜坐下,然後說:“我知道,你媽媽是王佳慧。”

蘇娜有些激動:“陳叔叔,您記性真好。其實蘇苀現在是我姐姐。我爸還有我媽對姐姐都很好的,您和阿姨可以放心。”

萬年不開腔的蔣笑卿突然一聲冷笑:“又沒人說你們對蘇苀不好。人家只是見到故人的女兒敘舊而已,你多什麽心?”

蘇苀對蔣笑卿針鋒相對的態度一點都不意外,在寢室就多次聽蔣笑卿說起蘇娜以前的糗事,錢寧寧還告訴過她那天在“狼嚎”發生的事情,蔣笑卿一直跟蘇娜過不去,錢寧寧為此還問她原因。具體原因蘇苀其實也不太清楚,只知道蔣笑卿也是臨江劇團的,所以猜測著大概是以前就有不卯。

蘇娜一張小臉漲得通紅,委屈地說:“我也沒說什麽,只是想讓叔叔阿姨放心。”

錢寧寧想起在狼嚎蘇娜對蔣笑卿那個潑辣相,如今眾人在場,她又裝得像個委屈的小媳婦,突然覺得心裏癢癢,很想通快地把她的偽裝給撕下來。

錢寧寧正要挖苦她一下,耗子搶先攔著了。

耗子護花心切:“蔣笑卿,你別瞎說,娜娜真的不是那個意思。”

方繼萍是個聰明人,見兩個姑娘鬥嘴,兒子偏幫蘇娜,一看就知道這傻兒子估計是喜歡上蘇娜了。

————

那天晚上,陳建偉飯沒吃完,就忙公事去了,一直忙到將近淩晨一點才回。方繼萍照例歪在沙發上等丈夫。假如是平時,陳建偉回來的時候,方繼萍都已經睡了一覺。但今天,方繼萍為了等他,硬是把各個衛視臺都看到了閃雪花,然後很無聊地看著臨江地方臺播放的一個婆媳劇。

見老公回來,方繼萍熟練地給他準備洗刷用具以及換洗衣物,再到餐廳櫥櫃裏去拿奶粉給陳建偉沖睡前牛奶。

這些都是他倆延續了近二十年的生活模式了。

不過今天方繼萍有點心不在焉,不是奶粉灑了就是水溫調得不對,一點點反覆加了好幾次,最後發現還是調得太涼了,再要加熱水,發現杯子已經滿了。

陳建偉洗完澡用毛巾擦著頭發到了臥室。方繼萍讓陳建偉坐在梳妝鏡前的椅子上,拿著準備好的吹風機給陳建偉吹頭發。

“二十多年了,時間過得真快。”方繼萍感慨著。

“你想說什麽就說吧。”陳建偉知道方繼萍一定有話等著,而且不說肯定睡不著。

方繼萍特特地把吹風機關停,然後看著丈夫的眼睛說:“我問了你別生氣。”

陳建偉啞然失笑:“都一把年紀了,還有什麽事不能說呢,說吧。”

“你後悔嗎?”

剛說完,方繼萍按開吹風機,陳建偉只覺得一股熱風順著後腦勺而下,脊背處的汗毛被它吹得麻麻癢癢的。

陳建偉知道方繼萍說的是什麽,他閉上眼睛,沈默了一會兒,等心境平覆了,才回答道:“你說,當年大家有選擇嗎?我家和她家都是那個狀況,我就算知道,想幫她,我也要能幫得上啊。”

方繼萍想起那年陳建偉家和淩雅意家突然相繼被抄家,陳建偉關的地方還是她費盡周折打聽到的,而淩雅意的父母不久便不堪屈辱雙雙自殺。真是往事不堪回首,這麽多年過去了,她一個外人現在想起來都還是心酸不已。

“這倒是。你說你們兩家,當初要是都好好的,或者有一家保得住,你和雅意估計也會有機會在一起吧?倒是便宜了蘇長林,也便宜了我。”方繼萍自我嘲笑道。

方繼萍關上了吹風機,給陳建偉把牛奶遞了過去。

陳建偉握著微溫的牛奶杯,咕咚咕咚灌下幾大口,突然嗆著了,方繼萍忙著遞紙巾、拍背。陳建偉壓抑著咳嗽,重重地嘆了口氣:“有些事,就是命。”

方繼萍一邊給丈夫拍著背,一邊說:“你說,蘇長林對雅意那樣狠,是不是還在記恨你和她的事情?”

陳建偉輕蔑地一笑,道:“不知道,可能吧。不過我和雅意雖然同在臨江這麽多年,已經刻意避免見面了,如果這樣他還在意,心胸也未免太窄了。”

方繼萍有些難過地嘆著氣說:“今天看見蘇苀這孩子,我心裏太難受了。這孩子不光長得像她媽媽,就是她的性子跟她媽也是一樣的,什麽都忍著不說。哎,看著真讓人心疼。我也很奇怪你們這些男人,蘇長林能愛上淩雅意,為什麽又會喜歡上王佳慧這種女人。她們完全是兩類人啊。”

陳建偉把牛奶杯重重地放下,冷哼一聲:“蘇長林他本來就不是一個簡單的人!你想想,他完完全全從山溝溝裏出來,在農村連飯都吃不上的年月,他們家能全家挨餓供他上學,再混到現在這一步,這份經歷它就不是一般人能夠承受得起的。”

“也是。”方繼萍面對著丈夫在床沿坐下,應和道:“你說蘇苀這孩子,要是能跟我們智明在一起多好,我們家一定會對她很好。”

陳建偉用紙巾擦著手,一邊想著方繼萍這個女人,就是這麽簡單又善良,腦子裏想一出是一出,兒子這點倒是隨了她,不管將來怎麽樣,最起碼現在自己還能罩得住這對冒傻氣的母子。

“人家蘇長林好歹也是蘇苀的親爸,要你在這兒瞎操心,你還是先管好你那寶貝兒子吧。今天你看,這一群孩子裏面,就智明最毛躁。還有啊,你給我盯著他點,讓他千萬別跟那王佳慧的女兒弄出什麽幺蛾子來。”

方繼萍一想起這王佳慧,還真是一肚子火。早些年陳建偉接管過一陣文教,結果這個王佳慧不知怎麽就摸上門來了,三不五時找著各種理由接近陳建偉,怎麽那麽不要臉。這世道也奇怪,這種女人,竟然也真有人肯娶了。看來漂亮還真是能唬人的,最起碼唬得住一票男人。

陳建偉把毛巾遞給方繼萍,到床的另一頭揭開被子準備睡覺。

方繼萍擰開臺燈起身到門口去關大燈,然後回來再把臺燈關上,突然想起這燈的事,趕緊提醒陳建偉:“哎,明天記得把電工師傅喊過來,這臥室的電線還是要重新走一遍,太不方便了。”

說著,她把臺燈也關了。

窗邊灑了一地的月光。

陳建偉對著月光突然想起淩雅意讓他看的第一本小說《紅玫瑰與白玫瑰》,裏面說男人娶了紅玫瑰,白玫瑰就變成了窗前的白月光。他以前覺得矯情,然而此情此景,卻發現再貼切不過。“資本主義小姐”淩雅意就是他一生的白月光,隔著慘淡的歲月,在夜深人靜失眠的晚上,悄悄地走進他的心裏。

“你跟我在一起,不是便宜你,是便宜了我。”望著月光,陳建偉淡淡地說。

方繼萍剛開始還沒反應過來,等明白過來的時候,眼淚無聲無息地淌下來。她轉過身,緊緊地靠在丈夫的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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