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別說這些沒用的。”薛簡覺得事情不會簡單，這兩人都不是草率的作風，怎麽會出了這樣低級的差錯？“你們想一想，中途有沒有什麽意外？”

林雋說：“背唄！我記得簽約那天，我在會所門口還被車撞了，當時就眼皮直跳，沒想到真出事兒了。”

這時冉夕抱著電話過來，聲音都在發抖：“打擾你們了，曾葭，XY的岑總說，修改合約沒問題，但要你親自和他談。”

林雋完全在狀況外，只當岑瀟經上次合作很賞識曾葭；冉夕作為女人，敏感地體會到岑瀟言語中的親昵和期盼，這是她始終得不到的。曾葭和薛簡對視一眼，薛簡冷笑，“真是煞費苦心！我早就跟你說過，他不是什麽單純的人。”

曾葭回到辦公室，給岑瀟打電話：“我招你惹你了？”

那邊說：“餵，是你找我幫忙好不好？莫名其妙！”

“我問你，是不是你派人趁著林雋摔倒，把文件給掉包了？”

岑瀟嘖嘖讚嘆：“你果然聰明。對了，我聽傅海說，他薛姐夫醒了？呵呵，恭喜你。”

“岑瀟，你玩什麽呢？”

岑瀟實話實說：“傅海之前向我抱怨，你拿別人家當自己家一樣盡心。我折騰這麽多，根本目的是讓你看清楚林家人的真面目，你瞧，無論他們對你多好，當危及到林家的江山社稷，你只是任意犧牲的棋子。”

“我謝謝你的好心！能說間接目的嗎？”

“好吧，我想請你幫個忙。你也知道冉夕這姑娘，我實在沒辦法了，你陪我演出戲，好讓她死心，換我給你把那個零加上，怎麽樣？”

曾葭抓狂，“你直接拒絕她不成嗎？”

“我拒絕了很多年，你不是最清楚嗎。真不知道自己哪兒來這麽大魅力。”他深深地苦惱，“你難道讓我把傅海推出去？”

“為什麽不行？你們名正言順。”

“……你想氣死我？”岑瀟深呼吸，冷靜地向她分析，“我和她當年在孤兒院彼此照顧，真的，我挺在意她。如果讓她知道情敵是個男人，自尊心一定受不住。再說了，你不只是在幫我，也是在幫薛簡呀，冉夕對我死心，薛簡多年的癡心沒準就有回響了。”

“……我馬上派人去你那兒。這麽缺德的事情，下不為例！”

“你自己來，冉夕一定會跟蹤你的，咱們一舉了事。”

岑瀟千恩萬謝地掛斷了。

曾葭走出去，幾人問：“怎麽樣？”

“已經說好了，我下午過去修正合約。”曾葭故作暧昧地說，“他跟我開玩笑呢，對不起啊。”

“啊？”

薛簡笑道：“這事先別透露，讓周叔他們幾個盡情地準備立案彈劾，下周的董事會可就有好戲看了，順便清一清懷有貳心的人。你真是功不可沒呀。”

他這最後一句話是對曾葭說的。

冉夕雙手死死地攥住衣角。

她小心地撫摸漸漸鼓起的肚子，開車跟著曾葭。她和岑瀟在一家雅致的情侶餐館裏見面，態度親昵，言笑晏晏，沒有半分談生意的態度。吃完飯，天色已晚，他們一起進了酒店。冉夕坐在酒店門口的大槐樹下，一秒、兩秒……一分鐘……一小時，就這麽數著，她渾身冰冷，肚子疼得厲害，一直數到八小時三十二分十九秒，他們才挽著彼此，親密地走出來，沒有人看見她。

酒店，任參，另一個女人……很多年前的記憶紛紛湧上心頭。

她還記得，薛簡在酒店撞見她，痛罵他心軟的女朋友：“你可憐冉夕，能不能可憐可憐曾葭？”

她還記得，任參被分手後喝得爛醉如泥，抱著她孩子氣地念叨：“曾葭，我不是故意的。”

她還記得，在酒店她假裝昏睡，聽見薛簡的阻攔和任參的慌亂，他們一個比一個悔恨，一個比一個著急：“你先別走，你聽我解釋。”她沒法睜開眼睛看那個女人的臉，只聽見她瑟瑟發抖、卻故作鎮定的聲音：“別在這兒說，她醒了會受不了。”她堅持了二十多年的高貴和清白，被這一句話擊得粉碎。

曾葭，曾葭……當初不被她在意、卻橫在心裏多年的名字，她終於想起來了。曾葭對她的敵意，仿佛看穿了一切的態度，原來是這樣，自己在她面前的驕傲和自信，不知道是多麽醜陋的嘴臉。

薛簡和岑瀟是男人，但是曾葭不是，情敵永遠具有最可怕的智商，她一定早就猜到，當初的意亂情迷，是自己一手策劃的。可是她什麽都不說，什麽都不做，用最大方的姿態，卻仿佛說了世上最惡毒的話：“冉夕，我鄙視你，我同情你，我讓著你。”

冉夕恨恨地捶打自己的肚子，再沒有意思了，她想，無論當年的任參，還是現在的岑瀟，她再也爭取不到了，他的男朋友也好，女朋友也罷，她一個也鬥不過。她招呼了一輛計程車，說：“師傅，去最近的醫院。”

她走了之後，槐樹的背面走出另一個人，步履蹣跚，帶著酷炫的墨鏡，黑色的口罩掩蓋了他的神情。

音樂會晚上七點開幕，曾葭一下班就趕了過去。

娃娃彈琴的時候，十指翩飛，像躍動的精靈。曾葭坐在全場最好的位置上，身邊都是些大家，全神貫註，眼含熱淚，她聽不出所以然，只是莫名地覺得心中難受。

一曲畢，娃娃起身謝幕，炫目的舞臺燈齊刷刷打在她身上，掌聲雷動。曾葭擡手擋住眼睛，捧著一束風信子走到舞臺一側，吉恩比他快了一大步，從另一側優雅地走到娃娃身邊，將火紅的玫瑰虔誠地放到她懷中。

娃娃沒有預料到，“你不是明早的飛機嗎？”

吉恩風塵仆仆，說：“我提前坐船來的。”

這一幕場景，連曾葭作為局外人也感動了。她把花束交給舞臺助理，在愈發熱烈地掌聲中黯然離開。

她在音樂廳門口的小賣鋪買了瓶汽水，一飲而盡，冰冷的空氣在肺腔內喧騰，讓整個人變得涼爽起來。

和她一起坐在長椅上的女人，一直歪著頭打量她，神情由茫然到驚喜，“您還記得我嗎？”女人問。

曾葭把汽水瓶丟進垃圾桶。

“很久以前，您渾身上下都是血，走在馬路上。”女人回憶道，“當時我在您身後跟了很久，還以為您是一位先生呢。”

曾葭還是沒想起來。

女人再接再厲：“在13年元旦之後，下雪之前。”

“奧，是那天啊。”人家提醒得不能更到位了，想不起來也不行。“我真的快忘了。當時沒有謝謝你的關心。”

女人搖頭，正色說：“是我一直想謝謝你。”

曾葭感到緣分很奇妙，每個人，每一次的擦肩而過，奔忙於眼前追逐的際遇，錯過了許多浪漫的邂逅。有些人停在原地等待，有些人兜兜轉轉在別處重逢，有的人把過去的路重新走一遍，路人卻換了新的一波。

“真巧。”曾葭感慨道，“咱們也算有緣，方便說一說嗎，想謝我什麽？”

女人怔了一會兒，她可還記得當年那位“先生”冷漠的樣子。

“我只是隨口一問，你別介意。”

“不，我只是在想從何談起。”女人仿佛陷入了陳年的記憶中，“當時，爺爺為了家族的事業，用前途威脅我男友放棄我，還逼著我和一個陌生人結婚。我想，沒有比我更苦命的人了。”說到這兒她苦笑了一下，“那個晚上，爺爺剛度過危險期，醫生說不許再刺激他。然後我看見了你，腿上好深的一道口子，就像塞不住的泉眼兒似的，血一直朝外流。我想，你一定也很疼，可硬是不搖不晃地走了一路。”

曾葭問：“是我激勵了你？”

女人點頭，“我意識到，比我慘的大有人在。”

“……”此時無聲勝有聲。

“我很想問你，當時是怎麽撐住的？即便從醫學上說，你應該醫院門都出不了就倒下了。”

“因為我有特異功能。”曾葭神秘地說，“有些時候，我會感覺不到疼。”

“你真幽默。”女人被她逗得直樂，“對了，你是來聽音樂會的？”

“嗯，一個朋友在場。你呢？一個人？”

“我和我丈夫一起來的。”女人說著，前後張望一番，有些難為情，“都是婆婆的意思。可是他不見人影兒了”

“什麽時候的事？”

“就在幾個演奏家下車、入場的時候，他臉色突然不對，像躲什麽似的。”

兩人隨意聊了幾句，女人第三遍看表的時候，手機突然響了，是她丈夫打來的，說是有事已經走了。她表情很失落，但是總歸電話另一面看不見她的表情，聲音平平常常的，沒什麽情緒：“沒關系，正好，我遇上一個朋友。行，我這就回去，媽那邊我會擋著的。放心吧，她老人家不信你，難道還不信我？”

曾葭內心驚嘆，這是多麽完美的婆媳關系啊。

女人和她交換了姓名和聯系方式，小跑著遠去，棕色的長裙卷起一片早熟的枯葉。曾葭默念她的名字，看著她漸行漸遠的背影，心情久久不能平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