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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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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葭在沈香閣門口遇見了娃娃。

她的身邊站著一個高挑的歐洲男孩,一只手捧著熱乎乎的關東煮,另一只手嫻熟地為她解開圍巾。她怕癢,發出銀鈴一樣的笑聲。

曾葭站在十米開外,默默地看著她。

小時候,海城的冬天,學校沒人性地偷偷補課,食堂沒有開火,她們凍得鼻涕眼淚一大把,跑到校門口買關東煮。娃娃尤其愛吃魚丸,每次都把竹簽伸到她的杯子裏,一叉就叉兩個,樂呵呵地朝嘴裏塞。

林雋拉扯了好幾下也不見她有動靜,忍不住呼喚:“曾葭,你怎麽了?”

他的聲音不大,很溫和,像一陣輕風拂過耳畔,遠處的娃娃竟聽見了似的,情不自禁地轉頭,那一瞬間,她看見曾葭眼中的自己,安寧平和的表象在眼波中滌蕩褪去。

不知是誰走近了誰,曾葭先開口:“好久不見,許懐。”

這一聲“許懐”讓娃娃從回憶中徹底清醒。她露出故友重逢時最合理的微笑,帶著七分驚喜,三分懷念,“曾葭,真巧啊。”她向身後示意,“這是我男朋友,我們回國安排結婚的事情。”

歐洲男孩用流利的漢語和她交流:“常聽Huai提起您,說你們是最要好的朋友,很榮幸見到你。”

“最要好的朋友?”曾葭小心咀嚼這幾個字,她是這麽說的?“這個頭銜太重,我擔當不起。”

歐洲男孩沒聽明白,避免了一場尷尬。

娃娃說:“吉恩,你到處去轉一轉吧,我們想私下聊一聊。”

她既然這麽說了,不只吉恩,林雋也識趣地說了聲失陪。

“他是你男朋友嗎?”娃娃問。

曾葭言簡意賅:“同事。”

“奧,我以為你還在讀書呢。”她有些不知所措。

“你的腿已經好了?”

娃娃慢悠悠地轉了兩圈,欣慰地說:“是啊,好多了,只是不能劇烈運動。對了,我還沒謝謝你呢,你給我推薦的……”

曾葭真誠地說:“不關我的事,是你自己足夠出色。”

“現在想想,當年真的很幼稚。”娃娃不無感慨,“不過一切都好起來了,我也算是塞翁失馬吧。剛到柏林的時候,我特別消沈,後來遇見了吉恩,他是我主治醫生的兒子,也是我的同學,如果沒有他,我不會重新站起來。這次我們的婚禮,也是我們團隊的專輯發布會。”

“看得出來他很愛你,恭喜你。”

娃娃說:“我也很愛他,勝過以前愛任何人。”

曾葭知道她省略的名字是誰。曾經以為痛徹心扉的愛情,如今變成避而不談的傷疤,疼就是疼,與是否放下無關。

“既然這樣,為什麽你的表情有些落寞?”曾葭這一問是真的關心。

娃娃驚異於她一如既往的敏銳目光,不答反問:“薛簡呢?他最近還好嗎?”

曾葭和她略說了薛簡的事情,娃娃面色沈重,“我很後悔。早知道他這輩子這麽倒黴,我就不應該出現在他的世界。”

曾葭不太認同她的說法,存在即合理,世上每一個片段,都有它無可替代的意義。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娃娃搖頭,定定地看著她:“如果是你,會做得比我更好……”

“沒有這麽多如果。”她聽不得這樣的話,好像她和薛簡合該是天生一對似的,“現在大家各歸其位,各自珍重就好。”

過了這麽久,聽見“珍重”兩個字,娃娃還是難為情地低下頭。

“曾葭,我騙了你,當年我的孩……”她話到嘴邊,目光一轉,看到遠處的林雋,深情地盯著曾葭的背影,於是把話咽了回去。

曾葭問:“你怎麽了?”

娃娃笑道:“如果薛簡醒了,你問他,他會告訴你的。還有……總之,也不是什麽大事,再說吧。”

娃娃還要去見婚禮策劃師,不能多待。兩人互相交換了新的聯系方式,表面上一笑泯恩仇。

轉過身,娃娃立刻沈下了臉。她多麽想要質問她,丫丫,你為什麽能那麽自然地叫我“許懐”?她不想就這麽說再見,她希望和她親密地擁抱,瘋狂地吶喊,想和她促膝談心,告訴她婚禮的伴娘一直為她空著,年少時校園滴雨屋檐下的誓言,她一直都記得。

曾葭仍舊是曾葭,許懐仍舊是許懐,可她們在對方的世界裏,都已經面目全非。

吉恩關心地問她:“你不舒服嗎?”

娃娃不說話,把臉埋進他胸前,羽絨服冰冷地貼著她的臉頰,任由淚水滑落,在衣服上流下斑駁的淚漬。

“你又怎麽了?”

娃娃聽著他的聲音,卻突然想到了薛簡。她已經記不得這個人的模樣,甚至念出他的名字,唇齒間也有陌生的感覺。唯獨他關切的聲音偶然出現在耳畔,無關愛情,她只是失落——薛簡每次只問她:“你怎麽了?”

從來沒說過一個又字。

在醫院前的廣場上,雪地裏拼命追車的身影,聲嘶力竭的呼喊,像刀子一樣剜割她的記憶。當年同坐在車裏的母親這麽說:“你以後一定會遇到更愛你的人,但不會再有對你更好的人了。”

吉恩看她越哭越兇,嚇得手忙腳亂。沒走遠的曾葭回過頭,正看到吉恩寵溺而擔憂的表情,和全然亂了方寸的舉動。折騰夠了,娃娃從他懷裏掙出來,破涕為笑,吉恩楞了片刻,指責她淘氣,也跟著笑。他們牽著手,一步步走向遠處。

曾葭想,挺好的,曾經在愛情裏百般糾纏,不肯罷休的一群人,唯獨娃娃找到了幸福,至少還有娃娃找到了幸福。

她沒有心情再去求神拜佛了。

“羨慕啊?”林雋見她神情專註,取笑道。

“你看,最理想的愛情是不是就像這樣?我相信,等他們到了八十歲,還是會這麽幸福。”

他們彼此關懷,相互理解,生活中手牽手,前途上肩並肩,不怕任何難堪和困頓。

雖然她現在神思不屬,林雋還是很高興,剛才壯著膽子親了她一下,結果被一拳打翻在地,然後她一直不再搭腔。

“你終於願意跟我說話啦?”

“……”

林雋小跑跟在她身後,暧昧地舔了舔嘴角。

“要不我們找個地方,吃點東西?”

“我不餓,你自己吃吧。”

“那去看場電影吧,我聽說《永安玦》重映了。”

“……我約好了人。”

“行,這樣,我們去博物館轉轉?”

曾葭這回沒再拒絕。

林雋本想假公濟私,和曾葭在外地多住幾天,誰知晚上接到冉夕的電話:“公司有個酒會,你明天務必回來出席。”

“不去,又不缺我一個。”

冉夕咳嗽了兩聲,嚴肅地說:“你必須來,這也是幹媽的意思。”

林雋洩了氣,“那我知道什麽意思了。”

“我不和你說了,我約了人。”

冉夕掛了電話,詫異地看向面前戴著墨鏡和口罩的人,對方似乎是個男人……還是女人打扮得比較中性?

“小姐,你有什麽事情嗎?”對方開口,聽聲音,冉夕確認他是個男人。

冉夕有些不高興,這是戲耍她好玩嗎?

“抱歉,我約的是任參的女朋友,請問你是什麽人?”

來人正是傅海,他聽了對方的問話一楞,怎麽又扯到任參了?這個名字已經很久沒從別人口中聽到了。他仔細打量著眼前的女人,越看越眼熟。

“抱歉,我姐已經和他分手了,那種人渣,我姐看不上。”

“分手了?”冉夕睜大了眼睛,“您是在和我開玩笑吧?”

“我為什麽呀?”傅海不耐煩地說,“你不是說要見岑瀟的對象?又拉扯任參做什麽?”

“任參就是岑瀟,他有兩個名字。您什麽都不清楚,”冉夕又咳了幾聲,疲憊地表示,“讓您姐姐親自和我談吧。”

傅海繼續攪動手中的咖啡棒,黑褐色的漩渦裏映出他全副武裝的臉。一分鐘前他還打算摘下帽子、口罩同她對峙,現在卻恨不得把自己全部縮進黑暗裏。

“我就是岑瀟的對象。”

冉夕一時間沒有領會他的意思,“你不是說你姐姐嗎?”

“是啊,我姐姐……”他兀自呢喃,然後玩笑著說,“我逗你呢。”

“等一下,你說你是……你是誰?”

傅海歪著腦袋,定定地和她對視,冉夕花容失色,她顫抖著雙手端起水杯,一不留神又全灑在衣服上。

她想起岑瀟醉酒時的訴苦:“傻子,我該拿你怎麽辦?”矛盾而心疼的語氣,讓她嫉妒得發狂。於是她鼓足勇氣想要見一見岑瀟的心上人,她想不出來得是多麽好的女人,能把冷靜自持的岑瀟變得多愁善感,患得患失。而她呢?她等了這麽多年,等到的只有他意亂情迷時的片刻溫情,還有清醒後沒有一絲愛意的“對不起”。

嫉妒蒙蔽了她,痛苦使她忘記思考,一個戀愛中的男人,一個戰無不勝的男人,為什麽要矛盾?為什麽要心疼?

三年前她的愛情被一個女人奪走,三年後她卻輸給了一個男人,她被死死地釘在愛情的恥辱柱上。

但事已至此,她不能半途而廢。

她故作鎮定地說:“我懷孕了,是岑瀟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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