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葭回到客廳，薛簡坐在沙發上等她，電視開靜音，央視正在播放春晚倒計時節目。

曾葭已經平靜下來，坐到他身邊，誠懇地道歉：“我做了一個噩夢。對不起，我不是有意對你發火的。”

“什麽夢？”

曾葭搖了搖頭，“不能告訴你。”

“怕我笑話你啊？”薛簡知道沒什麽大礙，也不再多問，認真地說，“夢就是夢，我知道你這幾年經歷的事情太多。你放心，有我在，我永遠會在你身邊。”

兩人不再繼續這個話題。

“你還準備看春晚吶？”曾葭笑他，“可見你也不年輕了。對了，你吃飯了嗎？”

薛簡沒好氣地說：“你是讓我把地上的湯圓撿起來吃？”

“……要不我現在給你包餃子吧？去年過年因為加班，你還沒嘗過我做的餃子呢。要不要試試？”

薛簡自然樂意，“好啊，我幫你和面。”

曾葭一邊調餡子一邊說：“我今天收到娃娃的郵件，她已經可以站起來了。現在在柏林繼續學鋼琴，挺好的。”

薛簡說：“奧。”

“就這樣？”

“還要怎麽樣？”

曾葭覺得他的反應太平淡，一點兒不像說起曾經深愛的女孩。

“我還以為你流連舊愛無法自拔呢。”

薛簡手裏捏著軟趴趴的餃子，明明工序一樣，怎麽兩人的成果差那麽多？

他眼下心情不錯，是以能夠平靜地說起娃娃：“我和許懐之間已經到了那個份兒上，你要是想好好過個年，就別提這些人，行嗎？”

薛簡一直如此，最深情也最絕情，愛一個人恨不得捧在手心，不愛的時候就是不愛了，連斬斷情絲的過渡期都不需要。

“好了好了，我不問。哎呀誰讓你動手了？你這個一下鍋就得成片湯！你還是去看電視吧。”

薛簡滿心不甘地被攆走了。他看著春晚的開幕式，突然想到了傅海，問：“你弟弟不是演了一部電影嗎？什麽時候上映？”

曾葭高興地說：“明天，賀歲檔。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

薛簡遺憾地表示不行。

曾葭蹙眉問：“你大年初一還要工作？”

薛簡說：“我在重案組的時候，大年三十還值班呢。”

“這能一樣嗎？你不會有什麽事瞞著我吧？”

薛簡白了她一眼，“你當我是你？別廢話了趕緊的吧，我都快餓死了。”

“奧，對了，你不知道今天我攤上一件多麽逗的事兒。有一個小姑娘找上我們，非要我給她簽名，說什麽她最崇拜福爾摩斯……”

薛簡這麽無聊的人，怎麽換了個工作環境，每天都能發生這麽多有趣的事兒？

第二天薛簡出了門，曾葭換了衣服，戴上帽子，偷偷地跟著他，一路跟到一家工地上，就不見了蹤跡。

難道是來這邊調查豆腐渣工程的？

她正準備找個人問問，突然看見遠處走來一個熟悉的身影，她立刻躲在大門後。

除了那張熟悉的面孔，她幾乎認不出那個人是薛簡。他脫下棕灰色的棉衣，穿著藍色的工作服，頭上戴著安全帽，肩上扛著一袋水泥，毫不別扭地走到一群工人中間，和他們融為一體。曾葭捂住嘴，在薛簡發現她之前掉頭就走。

她有一次問薛簡：“你怎麽每次回家，都好像洗過澡似的？”

薛簡是這麽回答的：“我們工作的地方下面有個游泳池，下班之後同事幾個總會去游兩圈。”

曾葭走後沒多久，重案組的阿成也來到了工地上。他上下打量著薛簡，“你可真行，至於這樣嗎？你養不活自己啦？”

薛簡說：“不至於，可是我總不能一直在家閑著發黴。”

“你可以幹點別的呀。實在不行，我手裏也有些閑錢……”

薛簡笑道：“我現在能使的只有力氣。您忘了，當初陳隊想推薦我去地點站做安檢都不行。”只要薛簡一回到和公民安全有關的隊伍裏，總有人第一時間發現並鬧騰起來，何萘真不是池中之物。“好啦，職業平等嘛。而且我在這兒，能體驗人生百態的，真的。你跟陳隊說，要麽把我接回重案組，要麽就別浪費這份同情心了，大過年的，弄得你們都不舒服。”

阿成嘆氣道：“你當陳隊不想接你回去啊？可是上頭有壓力……我這次也是想來問問你，除了那位何小姐，你還得罪什麽人沒有？”

薛簡說：“我得罪的人多了去了。你就別為我操心了，我以前一直以為自己多麽重要，這半年下來才發現，我就是這麽回事兒。你看沒有我，刑警隊該怎麽樣還怎麽樣，該抓的歹徒一個沒落。”

“你在自暴自棄？”

“不是，我也不知道了。”

阿成看四下沒人，小聲說：“你這會兒下工了吧，跟我一起到前頭的幸福餐館吃頓飯，正好有個案子卡住了，你給我說說。”

薛簡說：“你就這麽說吧，反正沒人過來聽。我就不吃你的了，還是吃盒飯。”

重案組兩天前接到報案，一個身家頗豐的會計被發現死在山路上。據說他生前見的最後一個人是他的情婦，兩人商量分手的事情。他的妻子最近和他頗有糾紛，也有作案動機。死者一向人緣極好，沒有別的仇家，而且知道他愛走那條山路的，也只有他的女人。可是在死者的死亡時間，妻子正在情婦的家裏和她爭吵，都不具備作案時間。

“頭兒讓我問問你，是我們有什麽沒考慮到嗎？我懷疑他的經理，聽說他們面臨一個競爭……”

薛簡想了一會兒，說：“兩個嫌疑人吵架有人證嗎？”

“嗯？”

“死者的妻子和情人，誰看見她們吵架了？”

阿成連連點頭，“有，小區的鄰居看見會計的妻子找上情婦家裏，之後一直罵罵咧咧的。她們本人也確認了這一點兒。”

薛簡追問：“有人親眼看見她們本人嗎？”

“這倒沒有。”

薛簡說：“我沒參與這案子，不太清楚。不過我建議你換個角度想，誰說妻子和情婦一定是敵對的呢？別忘了，她們有一個共同點，就是被死者辜負。”

阿成大驚。

臨走的時候他突然想起一件事：“薛簡，你和曾葭還有聯系嗎？”

“怎麽了？”

阿成說：“這事兒我一直忘了跟你說。上個月有人在宜歸酒店玩地下六*合*彩，被她給偷聽到報警了。當時有一個人漏網，正在追捕，你讓她小心點兒，別露了餡被惡意報覆。”

薛簡喃喃地重覆：“宜歸……酒店？”

“是啊。”

薛簡回到工地上，一個處得不錯的工友走過來拍了拍他，問：“犯事兒啦小子？怎麽招惹上警察了呢？”

薛簡和他開了幾句玩笑。

大胡是幾個工人默認的頭頭，一向看薛簡這個新來的小白臉不爽，今天見他和一個警察站在一塊兒，畫面格外熟悉，想破腦門終於想了出來。

“難怪我看您眼熟，您是薛警官吧？”

薛簡身子一僵，其餘工人忙聚過去詢問。

大胡狠狠地說：“當初老子開車撞了偷我女人的小白臉，媽的沒把他給撞死！真是晦氣！當時就是托薛警官的福，老子才有幸進了趟班子，吃了頓好的呀。”

眾工友看薛簡的表情都變了。

薛簡不想卷入無謂的紛爭，還是踏踏實實地幹活。晚上下了工，他和往常一眼洗完澡，走到更衣室卻發現衣服不見了。他找了好久，最後發現衣服被扔在一堆汙水裏，他自然想到是怎麽回事，氣得牙癢癢。

他套著剛擰幹的衣服走出更衣室，狠狠地打了個哆嗦。他還得想辦法把身上弄幹凈，否則在曾葭面前一定得露餡。他感到背後粘著幾道目光，冷笑，並不回頭。薛簡覺得自己漸漸有些超然了，不再強求是非，不再苛求公正，不再義憤填膺，骨子裏的熱血失去了奔湧的動力，這到底是好還是不好呢？

“當初打斷骨頭也不肯屈服的薛簡，這才幾年功夫，竟然變成了一個慫蛋。”

身後的男人這麽說，薛簡穩穩地朝前走，不為所動。孟東蒯的冷嘲熱諷，像被一巴掌扇回自己的臉上。

“何小姐，如果你需要，我隨時可以讓工地出意外，薛簡在意外中死了，不會有人懷疑。”

何萘被他的話嚇住，人命在他們的眼裏竟是這樣輕賤的東西？但想到對方是薛簡，又覺得他是活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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