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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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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家鋪這天逢集,全鎮的小攤小販都來到東街上吆喝。

曾葭低著頭走到一個地攤前,問:“這藥怎麽賣的?”

賣藥的是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大爺,老眼昏花的,瞇著眼睛打量她,“姑娘,我是不是見過你啊?”

她把圍巾朝上扯了扯,不悅地問:“您倒是賣不賣啊?”

老大爺忙點頭,用牛皮紙給她把藥包好,誇道:“我這藥管用啊,家家戶戶都說好。姑娘用著好下次再來買。”接過錢,看眼前這姑娘還年輕,應該不大理會家事,熱心地提醒她,“姑娘我可跟你說清楚,耗子死了以後可不能亂扔,您最好是給燒了,有的貓啊……”

曾葭細心地聽著,突然手臂被人用力一扯,整個身子被迫後轉,映入眼簾的是薛簡的臉,他冷冷地問:“你要幹什麽?”他力道大得很,曾葭手一抖,一包老鼠藥從頭頂掉在地上。她正要彎腰去搶,薛簡先她一步踩了上去,腳尖狠狠地輾碎包裝,然後拽著她的手就跑。

他將她拉到了那片被燒毀的空地上。

“你真的瘋了!你想殺人?!”他覺得今天實在不虛此行,心情上下起伏像坐過山車一樣,“你大爺的找死是不是?我告訴你,你不想活了,別拖上我,你現在要是幹了什麽,我他*媽*的還得被判知情不報!”

曾葭眼裏放射出強烈的光,從未有過的強烈的光,“我要報仇。”

“報個屁!”薛簡目眥盡裂,一向自持的他也爆了粗口,“你要是敢,我會第一個把你送進去吃牢飯。”

“我不怕。”

她包得嚴嚴實實的,薛簡看不清她的神情,想象不出這三個字於她而言需要什麽樣的情緒來支撐。

他突然明白曾葭找他同行的目的了,她一定是預感到自己快要瘋了,於是讓他跟著她,在她發瘋的前一刻攔住她。因為她自己管不住自己。她的良知、道德、常識,全部隨著亡父墳前的那一跪灰飛煙滅,餘下的只有勇氣,毀滅一切的勇氣。

“你說是你繼父害死了叔叔,這只是你的推測,推測不是事實你懂嗎?你有目擊證人嗎?有你繼父的供詞嗎?有十八年前警方的事故證明嗎?什麽都沒有,你憑什麽得出這樣的結論?”

“結論是你給的。”

薛簡一噎,曾葭摘下圍巾塞到他的手裏,“看你凍的,戴上。”

“我在這裏生活裏十年,你知道這裏的人都怎麽說我麽?”

換作一個小時前,薛簡必然會為這個問題感到疑惑,但此刻他已經從村民的口中知道了答案。曾葭並不曉得他和村民的對話,自顧自說:“我才不和蠢貨一般見識。你認識我這麽久,我哪一次不是逢兇化吉遇難成祥,你說對不對?”

薛簡是真的很會選地方。他把她扔到的這塊廢墟,八年前是一幢漂亮的房子,曾葭就住在裏面。她在曾家鋪的最後一個記憶就是這裏的一場大火,奶奶把她綁在床上,堵住嘴,放了一把火,這一切都做完後,奶奶吃了藥笑著睡在她身邊。她養了一只貓,它的尾巴被點著了,滿屋子的跑啊跑,可是屋子的門窗都鎖上了,所有水都被倒了,它叫得特別大聲,就在她的面前,她看著它從一只溫柔的小貓變成求生不得的火球,它看著她,綠色的眼睛,在向她呼救,曾葭想要救她,也想救奶奶,可是她一動也動不了。她想要看清它深邃的眼睛在說什麽,可是貓四處亂竄,淒厲地嘶吼。火逐漸向她靠攏,房梁砸了下來,就砸在奶奶的身上,就這樣在她面前燃燒起來。燒焦的人肉是什麽氣味呢?她想喊卻喊不出來,嚇得流出了汗,馬上就被蒸發了。火燒不到她,她被綁在那兒,她的衣服上,前後左右都灑滿了汽油。火苗就是躲著她走,就是不燒她,就是躲著她。

她語無倫次,簡將圍巾揉成一團,剛才村民口中那場成為她罪證之一的大火根本不是意外。一個人在她面前,朝夕相處的一個人,由生到死,最殘酷的死法,她卻只能看著,無能為力,無可奈何。

而這一切的淵源在於她父親的那場車禍,她被母親拋棄,被村民冷眼,然後始作俑者以一個拯救者的姿態出現在她的生命中,獲得了她幾乎全部的敬愛和感激。她怎麽能不瘋?換作誰能不瘋?

薛簡勉強自己鎮定下來,絕不能被她洗腦了,“你想一想你繼父曾經對為你付出的,你真的就忍心草率地給他判了死刑?至少你應該給他一個無罪陳述的機會,否則你將來一定會後悔的!”

“所以我要趁自己沒後悔殺了他!”曾葭喊道,終於繃不住淡漠的臉,“他對我的付出不過是在贖罪!如果我爸活著,他也一樣會對我做這些!”

話音未落被薛簡大力地甩了一巴掌。他的巴掌和拳頭是用來抓捕歹徒的,曾葭被他打得踉蹌幾步,倚著樹樁滑落在地。

“你爸已經死了!你要為了一個死人搭上多少東西才罷休?!你繼父的性命,你母親的幸福,還有你的前程,丫頭,你別傻了好不好!”他走近她彎下腰,禁不住把她攬在懷裏,隔著厚厚的棉衣能夠感受到她心臟的跳動,劇烈的頻率讓他慌亂,“想想我們在西山懸崖的那一晚,你真的願意讓別人承受死亡的痛苦?你相信我。我們先要查清楚真相,然後,然後給予他公正的審判。這才是替叔叔討回公道的唯一方法。”

“你要是不答應,也不怕。我會沒日沒夜地盯著你,直到我和你一起瘋了。只要我薛簡還有半分理智在,你就別想走上歪路。”

曾葭不斷揮拳捶打他的後背,打累了,她使勁從他懷裏掙脫出來,說:“回去吧。”

“你答應我,放棄了?”

她的眼鏡片上爬滿白霧,前面的路一點兒也看不清,索性一甩頭將眼鏡甩到路邊,鏡架和鏡片脫節,玻璃碎片的聲音在她心上劃了一道。

“少爺,我……”

她剛張開嘴,突然看見空地上多出七八個孩子,有男有女,高矮胖瘦,最大的和薛簡差不多高,小的話還說不利落,一律用憤恨的眼神望著她,手裏拿著石頭,擺出如臨大敵的架勢。

“滾!從我們家裏滾出去!”

曾葭的脖子被鋒利的石塊割傷,當下鮮血如註。薛簡大驚,只能用圍巾替她止住血,一邊還要應付各式各樣的秘密武器的襲擊。

曾葭拉著他想走,表情卻一點兒也不意外,這是她每次回來都要經歷的,當年吐字不清指著她罵的孩子,現在已經能夠搬得起埋在土裏的磚頭砸向她了。

“媽*的,這群小孩是不是瘋了……小心!”

薛簡將曾葭拉在自己身後護得嚴實,大概猜到了她不敢露臉的原因,就在這個失神的空檔,一個十來歲的女孩抄起跳到他們身側,嘴裏罵著掃把星,手裏抓著一把石灰灑向曾葭,薛簡下意識用手去擋,石灰的粉末刷刷被風吹進了他的眼睛裏。

“呃——”他捂住臉,眼睛裏火燒火燎的疼,眼皮擡不起來,他伸手抓住身邊的衣角,“丫頭,你沒事吧?”

曾葭額頭被打破了也顧不上,拉開他擋在眼前的手,他眼睛緊閉著,也看不出什麽門道來,只能抓住扔石灰的小孩,嚴厲地問她:“哪裏有清水?快說!”

小孩倔強地不肯開口,曾葭氣得把她推在地上,屁股硌在石頭上疼得娃娃直叫。其他孩子被嚇住了,最高大的男孩伸手指了一個方向,“那裏有一缸。”

曾葭沒工夫和他們算賬,架著薛簡就要過去,他卻不肯走,捂著眼睛苦笑道:“你是不是傻了啊?這玩意兒能用水洗嗎?找花生油啊。然後送我去醫院。”

這兩步說得容易,執行起來卻很有難度。不論曾葭和薛簡走到哪裏,身後都墜著一打小孩,指著曾葭的鼻子點名她的身份,順道還控訴她將小女孩推倒的罪行。

曾葭倒黴的命數使她在風水奇佳的曾家鋪臭名遠揚,普通人家不願意幫他們,村裏衛生站不算正經的醫療單位,也就治個感冒發燒緊急外傷,而且今天值班的是曾葭的小叔,一見她就想起兒子的死,堵住門不讓他們進。

薛簡聽著一家一戶冷言冷語的嘲諷,心裏狠狠地罵娘,眼疼心也疼,卻不敢掉眼淚,生怕淚水在眼睛裏和石灰化學反應,那他就真得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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