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份，冬意未至，天已見寒。

曾葭在圖書館裏埋頭刷完了文獻學學題庫，站在窗邊喝杯咖啡的功夫，看見站在樓底搓手的薛簡。

他身材頎長，穿著一件黑白格子開襟風衣，下巴微微躲進毛衣的高領裏，曾葭默默地腹誹了一句要風度不要溫度。小跑著過去，馬尾在北風裏拽來拽去，頭發亂糟糟的。她理了理額前的碎發，迎面問：“你怎麽知道我在這兒？”

“你舍友告訴我的。”他的聲音也在發抖。

“這樣啊。”

兩人相顧無言。當日接二連三的沖擊，生死一線的震懾，兩人此時再看見彼此，背上都泛起凜冽的寒意，是故多日不曾聯系。

薛簡說：“今天周末，我沒課，就來看看你。你……好嗎？”

曾葭自言自語道：“這話你怎麽不早問呢？”

“你說什麽？”

她搖頭，暗道自己怎麽也這麽小氣了，“我回了家，跟我媽抱在一起睡了一覺，覺得好多了。”

“嗯……我原本來找過你的。”雖然也不知道能幹什麽，幹脆沒話找話說，“家裏還好吧？”

曾葭被他緊張的模樣逗笑了，薛簡起先有些尷尬，但見她的臉色，也噗嗤一聲失笑，伸手給她抹了把鼻涕。又把手指沖著她，笑得前仰後合。

兩人如故找了間快餐店坐下，避開外面的大風，沒吃幾口飯就聊了起來。開始還有些悶，但也知道心裏的疙瘩不是對方結下的，漸漸收起了無聊的遷怒，一打開話匣子就剎不住。直到過路的管理員第三次趕人，兩人才後知後覺得扒了幾口已經涼透的雞腿堡。

曾葭抱怨道：“每次你過來找我，我都吃不飽飯。”

薛簡心裏想，你一天到晚吃的就沒停過，還能餓著了？但還是應該賠禮道歉：“這樣吧，嗯……下個周末你有空麽？我請你吃飯，懐兒也去。”

曾葭露出狐疑的神色，他斟酌著語氣：“我和懐兒已經在一起了。”邊說邊小心地覷著她的表情。

果不其然，曾葭聽到這話，主語、謂語、時間狀語一個都沒明白，慣性下走了幾步，然後噗通一下從食堂門口的四級臺階上跌落。薛簡艱難地咽了咽唾沫，她縮成一團坐在地上，悶著腦袋揉著膝蓋，他站在高處看著她。

這樣的對峙顯得格外滑稽，吸引了不少同學的目光。曾葭醒過神來怒瞪了他一眼，“你有病吧？存心嚇我是吧？”

薛簡心裏愧疚得很，雖然娃娃一直叮囑他，曾葭的反應必然會很激烈。他也好奇想試探這種激烈，一個人的性子難道能從溫水變成沸水？轉念一想，是什麽原因導致她這樣失態？他自認不是一個遲鈍的人。

“丫頭，你不會是……喜歡我吧？”

曾葭緊閉雙眼，克制破口大罵的沖動。

薛簡懷疑的目光逡巡在她臉上，心裏難受極了，她這副絕望的樣子，該不會是被我深深地傷害了吧？早知道不應該和她說地，可是娃娃的意思很明白，曾葭在他們的關系裏是類似丈母娘的存在。於是想歸想，他還是跑下去把她從地上薅起來，悲痛地說：“你一定能遇到更好的。”說完他就像扇自己巴掌，這種句子更像情話而不是拒絕。於是拍了拍額頭，不忍直視的表情，小聲嘀咕：“我也沒經驗啊。”

曾葭剛站穩又跌坐回去，薛簡也被帶著蕩了兩步。這一下真的摔得狠了，大串的淚珠從臉頰滾落，打在地上。薛簡只見過她懸在峭壁上歇斯底裏的哭，這樣默不作聲地落淚，臉上隱忍的痛楚和無奈，看得他楞了半晌，濃濃的心酸和自責從心底翻湧，該緩一緩再告訴她的。

曾葭咬著唇，看著他的目光充滿了恨意，讓他心裏顫顫的，直到她忍無可忍地開口：“你踩我手了。”

“……”自作多情的某人心裏狠狠地扇了自己又一耳光。

照例是曾葭送他去車站，途中曾葭黑著臉，薛簡大概說了些和娃娃的事情，也有點不好意思，既然排斥了她喜歡他的可能，將心比心，他幾乎可以確定她失態的原因了——這就好像如果曾葭突然和石頭好了，自己估計能嚇得打破警校跳高記錄。

在體育館旁邊遇上建築系的一個師兄，曾葭本身和他沒什麽交集，但好歹記得他是何萘青梅竹馬的男朋友，見他的目光投過來，不得不打招呼：“師兄好。”

師兄步子沒停，“嗯，你有事出去啊？”

曾葭心道您回我一句師妹好就成了，怎麽還拋個問句下來，這就不得不接話了。

“我送個朋友。”

師兄似有所悟地看了看她旁邊的薛簡，“聽萘萘說，你的理想是當個富婆，包個小白臉……”

富婆曾葭說：“……”

小白臉薛簡說：“……”

師兄暧昧一笑，“走了，我還得遛狗去呢。”

二人目送著他遠去的背影，薛簡面帶敬仰說：“我就知道你是個有追求的人。”

曾葭捏了捏被他差點踩碎的手。

“……”他清了清嗓子，回歸主題，“就是這樣，說得差不多了。”

曾葭手上舊傷未去又添新傷，再被風拉一拉估計真筆也拿不動了。憤恨地將手插兜裏，讚道：“綜上所述，你倆就是天津三日游了趟，就勾搭上了？這速度也……”

薛簡：“你得相信一見鐘情。”

曾葭蹙眉，“你倆也認識好一會兒了吧？”

薛簡：“你要相信日久生情。”

“我更願意相信你到處發情。”

他有些生氣，“……話別說這麽難聽啊！”

“我知道你擔心什麽，你怕懐兒吃虧。”他也學著她手插兜，顯得帥氣一些，摩挲了好幾下也沒插進去，低頭一看這件風衣上的是假口袋。“我很喜歡她，也很珍惜她，雖然我不知道該怎麽做，但我正在學。”

曾葭瞇著眼睛，質問他：“咱倆那趟出事前一起吃的飯，你心裏還杵著一束白月光呢。”

薛簡抿了抿嘴，答道：“如果你為了這個，那麽對不起，這道白月光現在還在我心裏。但是你放心，我不是吃著碗裏的望著鍋裏的渣男。”她挑了挑眉，“哦？”但也相信他的話，算起來他喜歡一個姑娘喜歡了十來年，要說一下子忘得幹凈才顯得虛偽。他作出感激的表情道：“你不是也勸過我，要忘了她重新開始嗎。”

曾葭心裏很鄙視他的說法：“這不是一個意思。你就是移情別戀了唄！”她還說過要從一而終呢，怎麽沒人聽啊？“真不知道你倆怎樣看對眼兒的！”

“說了嘛，一見鐘情啊。”他說，被她惡狠狠地剜了一眼，“她對我，你敢說不是？至於我對她，說起來你肯定不信……”

曾葭於是擺了擺手，原本就是純感慨了一句，她可沒閑心在冷風裏聽他們的羅曼史，“知道我不信就不用說了。”不理會話憋在嗓子裏面如土色的某人，她轉頭笑呵呵地問：“師兄，不是遛狗嗎？怎麽又朝回走了？”

師兄風一般地從他們身邊飄過，“忘帶狗了。”

“……”

兩人站在門口，曾葭說：“今兒真夠冷的。”配合地搓手跺腳，“我就不送你了，反正地鐵站也不遠。”

薛簡不同意，“我還沒傾訴完。”

“……”可是我不想聽。

“說了你肯定不……她懂我，真的，我是說懐兒。和她在一起的時候，我總覺得她能知道我在想什麽。她的很多話、很多舉動，都能讓我豁然開朗。我一直以為你和我性格相像，走得也近，現在才明白朋友的交心和愛人的交心不一樣，咱倆的交情是處出來的，但是和她在一起，我才知道真的有心心相印。這種感覺真戳心窩子。”

薛簡走了沒多久，娃娃的電話就打進來了。曾葭用腳趾頭想了想，那兩人想必剛通過氣。

“丫丫，你忙嗎？”

曾葭沒有附和她的客套，劈頭蓋臉就來了一句：“我跟你說過很多次，前幾天我還告訴你，不要跟薛簡好。你有沒有把我的話放在心上？”

那邊良久沒做聲，她聽見她咂嘴的聲音。

“我總不能什麽都聽你的吧。”娃娃說完就撂了電話。

曾葭對著手機裏的盲音楞了好久，還想回過去和她多說點什麽，對方卻已經關機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