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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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北京的一個多月，曾葭每次給家裏打電話，就會聽見傅海委屈又氣憤的聲音，仿佛不理解一向親愛的姐姐怎麽能這樣拋下他。她心裏很動容，母親大概也不免有這樣的感情，不滿一直疼愛的女兒突然忤逆自己。但她到底不希望將一生困在母親的續集裏，她想走出不一樣的路。滿心愧疚地說出自己的想法，換來的卻是一句“你在外面撞得頭破血流也別再想回來”。
母女之間的爭執，漸漸似乎演化成一場賭氣，任誰也不肯低頭，等著對方認輸服軟。
“我媽到底是小海的後媽，總要忌憚別人的閑話。”
“那你繼父呢？他是你後爹，為什麽不對你比傅海更用心？說到底，你就是在自我安慰。”
曾葭沒有正面回答他。
“薛簡，如果在饑寒交迫的日子裏，一個人每天送給你一盤魚湯延續了你的生命，也把這個世界的溫暖給了你。可是有一天他落魄了，只能給你一碗米粥，你不能因此就痛恨他，責怪他為什麽不去給你釣魚來。在這樣的情境下，該是你去釣魚煲湯報答恩情的。”
她每次連名帶姓地叫他，表示她很認真或很不高興了。薛簡閉上了眼睛，再睜開的時候眼神恢覆了清明。“丫頭，你這話是在說你自己，還是故意說給我聽？”
這並不是他敏感過重，記事以來常有人在他耳邊這樣嘮叨，甚至是如石頭這樣的發小，話裏話外總存著要他體諒父親的意思。
曾葭：“當然不是。你既然說了我們是朋友，我有話就會對你好好說，沒必要含沙射影的，這樣我說得不痛快，你聽得也不舒服。而且你不跟你爸和好，我支持這個決定。”
“……我很高興。但我還是想聽聽你的腦回路。”
曾葭義憤填膺地說：“作為一個根正苗紅的好青年，我對第三者和背叛婚姻的男人無比敵視。”
薛簡楞了三秒，猛地放聲大笑，食堂裏的人三三兩兩地望過來。他笑得流出了眼淚，才漸漸醒悟收斂。
“從沒有人這麽說過他們，我聽著……還真挺痛快。長輩們都說阿姨很愛我爸，癡心多年才得到回報。雖然我並不能感受到他們的愛情……可能就像那句話說的，一千個讀者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吧。”
曾葭聳了聳肩，“就算一千個讀者有一萬個哈姆雷特，哈姆雷特也不會變成奧賽羅。”
薛簡張了張嘴，想不出反駁的話，只能尷尬地說：“我讀書少，說不過你。”
倒是曾葭反問他：“你為什麽要當警察？”這是昨天晚上他們談了一半的話題。
薛簡：“為了懲惡揚善，弘揚公道正義。”
曾葭奧了一聲，這個回答和昨晚的不在一個頻道啊？索性繼續問：“為什麽？”
“嗯？”
“為什麽要正義和公道？”
“……”
曾葭和薛簡對話的時候，很少問他“為什麽……”，因為每當這麽問，某人總會套用蕭伯納的套路，反問“為什麽不……”。每個人都有一套自以為理所當然的行事準則，不需要為他人道。
這次說完才意識到自己的失言，摸了摸眼角，已經準備被他嗆了回來。等了十幾秒都沒聽見他說話，詫異地擡頭，四目相對的瞬間，薛簡像是被猛地一砸，眼前白光閃閃。
很多人問過他，你為什麽要當警察？
他認真地回答說，為了公道。
他回答的不假，也不全，他很希望有人能繼續問下去。一股近乎偏執的瘋狂，在他心底深處毒瘤一樣滋長。
直到某個熙熙攘攘的夏暮，食堂昏晦的光線下，他定定地看著問出這話的曾葭。穿著一件幹凈利落的白襯衫，鼻子上架著一副黑框眼鏡，蓋住了半張臉。他似乎只看得見她的眼睛，炯炯有神。
“我昨天晚上和你說過了。”
“哦，和你哥有關？還是因為你阿姨？”
他點了點頭，“從小到大，林雋一直是所有人眼裏的三好孩子。我就不一樣了，我融不進他們的家，索性就不去討好他們，只有冉……算了，偏題了。”
他的熱忱源自他的怨念，他的怨念來自很多年前無意中撞破的一句——“你跟個野種較什麽真？”
“有一天，我拿著最寶貝的機器人給林雋道歉。然後，我聽見阿姨在裏面罵他，自降身價，不該跟個野種一般見識。我把機器人放在門口，就走了。”
那時候他還小，野種兩個字長在了肉裏。薛簡第一次發現，永遠有一個他到不了的地方，在那裏，這世界和他看到的不一樣。
“第二天早上，我在飯桌上被我爸給罵了一頓，問我怎麽能把阿姨送給我的機器人給摔碎了。我說我沒有，阿姨也上來幫我說話，說小孩子嘛別跟他計較了。”
他放下筷子，低著頭，掩住了深深的眸色。
曾葭楞了很久，明知沒必要，還是問了出來：“那……是你摔的嗎？”
“不是。”他的聲音堅定得不帶有一絲情緒。
兩人之間氣氛一時靜默。
薛簡先緩過勁來。他的失態倒不是他心理防線不夠，而是從沒把這樣的話坦誠出來。幾句話說出來，雖明明沒什麽影響，卻恍惚心上一陣清風拂去，過處點點清明。
“我跟你說這些，不是為了……”
他說不下去。
曾葭主動開口：“我知道，你不需要同情和安慰。不過，你敢說你沒存了一口氣，在我這個認得你又對林雋無感的人面前，盡可能地敗壞他的名聲？”
薛簡：“……那你信是不信啊？”
“信。”
她答得幹脆，他倒是有些意外，“你為什麽信我？”
她笑著反問：“我為什麽不信你？”
“……”
“更何況，這樣狗血的劇情，搞得像大宅門裏女人鬥法似的。你是個踏實磊落的人，編不出來。”
“……你其實是想說我腦子不靈光吧？”
曾葭打了個哈哈，“沒想到咱倆家庭結構還有些類似，不過你不如我，你過得的確憋屈。尤其是小海對我真好，不像你那個野生的大哥。”
他閉上了眼睛，“或許，你想說的是私生？”
“這都不重要。”她無所謂地拍了拍手，“但是有句話，我真心想問你。少爺，你親媽和後媽，你更在乎誰？”
薛簡呼吸一窒。
“將心比心吧。她的確不偏向你，或許當前一套背後一套，誰還沒點小心思呢。可是這麽多年過來了，她有沒有傷害你？”
“好了，不說我了。”薛簡從未和別人談論自己的家庭，一時把持不住，說得有些過分了。“你呢？我前幾天上網搜了你的名字，你是高考狀元啊，按理說你應該讀建築啊、設計啊、金融啊、或者管理之類的專業，你應該不是被調劑到歷史系吧？聽說這個專業就業前景不太好。”
曾葭一聽就知道，他肯定又是看了網上那些相當無聊的科普帖。
“我覺得我們選擇自己的未來，一要考慮自己喜歡的，二要考慮社會需要的，就像你一樣。至於前程……只有無能的人才會把自己的前程歸結到外部因素上，我就算是學家政專業，也能夠獨領風騷，改變世界。”
兩人吃完飯繞著A大的操場轉圈，邊轉邊聊天。兩人都不熟悉對方的圈子，但卻對彼此的傾訴展現了極大的興趣。直到天色已經見黑，有涼風迎面吹來，曾葭才想起把人給攆回去。
臨別的時候，曾葭站在地鐵站外目送他走開。
薛簡刷了公交卡，走到自動扶梯旁突然停住了腳步。躊躇了很久轉過頭，曾葭站在安檢機旁，歪著頭迷茫地看著他的動作。
地鐵站的燈光晃得他們視線都迷蒙著。
隔著重重光暈，她幾乎看不清他的臉，只感受到兩道如有實質的目光，炯炯的比燈光還亮。
“丫頭，要不咱倆搭個夥，一起改變世界吧。”
入口人群熙熙攘攘，他的聲音有幾分中二少年的味道，穿過嘈雜與喧鬧，穿過一片繁忙的歸聲飛到她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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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女之間的爭執，漸漸似乎演化成一場賭氣，任誰也不肯低頭，等著對方認輸服軟。
“我媽到底是小海的後媽，總要忌憚別人的閑話。”
“那你繼父呢？他是你後爹，為什麽不對你比傅海更用心？說到底，你就是在自我安慰。”
曾葭沒有正面回答他。
“薛簡，如果在饑寒交迫的日子裏，一個人每天送給你一盤魚湯延續了你的生命，也把這個世界的溫暖給了你。可是有一天他落魄了，只能給你一碗米粥，你不能因此就痛恨他，責怪他為什麽不去給你釣魚來。在這樣的情境下，該是你去釣魚煲湯報答恩情的。”
她每次連名帶姓地叫他，表示她很認真或很不高興了。薛簡閉上了眼睛，再睜開的時候眼神恢覆了清明。“丫頭，你這話是在說你自己，還是故意說給我聽？”
這並不是他敏感過重，記事以來常有人在他耳邊這樣嘮叨，甚至是如石頭這樣的發小，話裏話外總存著要他體諒父親的意思。
曾葭：“當然不是。你既然說了我們是朋友，我有話就會對你好好說，沒必要含沙射影的，這樣我說得不痛快，你聽得也不舒服。而且你不跟你爸和好，我支持這個決定。”
“……我很高興。但我還是想聽聽你的腦回路。”
曾葭義憤填膺地說：“作為一個根正苗紅的好青年，我對第三者和背叛婚姻的男人無比敵視。”
薛簡楞了三秒，猛地放聲大笑，食堂裏的人三三兩兩地望過來。他笑得流出了眼淚，才漸漸醒悟收斂。
“從沒有人這麽說過他們，我聽著……還真挺痛快。長輩們都說阿姨很愛我爸，癡心多年才得到回報。雖然我並不能感受到他們的愛情……可能就像那句話說的，一千個讀者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吧。”
曾葭聳了聳肩，“就算一千個讀者有一萬個哈姆雷特，哈姆雷特也不會變成奧賽羅。”
薛簡張了張嘴，想不出反駁的話，只能尷尬地說：“我讀書少，說不過你。”
倒是曾葭反問他：“你為什麽要當警察？”這是昨天晚上他們談了一半的話題。
薛簡：“為了懲惡揚善，弘揚公道正義。”
曾葭奧了一聲，這個回答和昨晚的不在一個頻道啊？索性繼續問：“為什麽？”
“嗯？”
“為什麽要正義和公道？”
“……”
曾葭和薛簡對話的時候，很少問他“為什麽……”，因為每當這麽問，某人總會套用蕭伯納的套路，反問“為什麽不……”。每個人都有一套自以為理所當然的行事準則，不需要為他人道。
這次說完才意識到自己的失言，摸了摸眼角，已經準備被他嗆了回來。等了十幾秒都沒聽見他說話，詫異地擡頭，四目相對的瞬間，薛簡像是被猛地一砸，眼前白光閃閃。
很多人問過他，你為什麽要當警察？
他認真地回答說，為了公道。
他回答的不假，也不全，他很希望有人能繼續問下去。一股近乎偏執的瘋狂，在他心底深處毒瘤一樣滋長。
直到某個熙熙攘攘的夏暮，食堂昏晦的光線下，他定定地看著問出這話的曾葭。穿著一件幹凈利落的白襯衫，鼻子上架著一副黑框眼鏡，蓋住了半張臉。他似乎只看得見她的眼睛，炯炯有神。
“我昨天晚上和你說過了。”
“哦，和你哥有關？還是因為你阿姨？”
他點了點頭，“從小到大，林雋一直是所有人眼裏的三好孩子。我就不一樣了，我融不進他們的家，索性就不去討好他們，只有冉……算了，偏題了。”
他的熱忱源自他的怨念，他的怨念來自很多年前無意中撞破的一句——“你跟個野種較什麽真？”
“有一天，我拿著最寶貝的機器人給林雋道歉。然後，我聽見阿姨在裏面罵他，自降身價，不該跟個野種一般見識。我把機器人放在門口，就走了。”
那時候他還小，野種兩個字長在了肉裏。薛簡第一次發現，永遠有一個他到不了的地方，在那裏，這世界和他看到的不一樣。
“第二天早上，我在飯桌上被我爸給罵了一頓，問我怎麽能把阿姨送給我的機器人給摔碎了。我說我沒有，阿姨也上來幫我說話，說小孩子嘛別跟他計較了。”
他放下筷子，低著頭，掩住了深深的眸色。
曾葭楞了很久，明知沒必要，還是問了出來：“那……是你摔的嗎？”
“不是。”他的聲音堅定得不帶有一絲情緒。
兩人之間氣氛一時靜默。
薛簡先緩過勁來。他的失態倒不是他心理防線不夠，而是從沒把這樣的話坦誠出來。幾句話說出來，雖明明沒什麽影響，卻恍惚心上一陣清風拂去，過處點點清明。
“我跟你說這些，不是為了……”
他說不下去。
曾葭主動開口：“我知道，你不需要同情和安慰。不過，你敢說你沒存了一口氣，在我這個認得你又對林雋無感的人面前，盡可能地敗壞他的名聲？”
薛簡：“……那你信是不信啊？”
“信。”
她答得幹脆，他倒是有些意外，“你為什麽信我？”
她笑著反問：“我為什麽不信你？”
“……”
“更何況，這樣狗血的劇情，搞得像大宅門裏女人鬥法似的。你是個踏實磊落的人，編不出來。”
“……你其實是想說我腦子不靈光吧？”
曾葭打了個哈哈，“沒想到咱倆家庭結構還有些類似，不過你不如我，你過得的確憋屈。尤其是小海對我真好，不像你那個野生的大哥。”
他閉上了眼睛，“或許，你想說的是私生？”
“這都不重要。”她無所謂地拍了拍手，“但是有句話，我真心想問你。少爺，你親媽和後媽，你更在乎誰？”
薛簡呼吸一窒。
“將心比心吧。她的確不偏向你，或許當前一套背後一套，誰還沒點小心思呢。可是這麽多年過來了，她有沒有傷害你？”
“好了，不說我了。”薛簡從未和別人談論自己的家庭，一時把持不住，說得有些過分了。“你呢？我前幾天上網搜了你的名字，你是高考狀元啊，按理說你應該讀建築啊、設計啊、金融啊、或者管理之類的專業，你應該不是被調劑到歷史系吧？聽說這個專業就業前景不太好。”
曾葭一聽就知道，他肯定又是看了網上那些相當無聊的科普帖。
“我覺得我們選擇自己的未來，一要考慮自己喜歡的，二要考慮社會需要的，就像你一樣。至於前程……只有無能的人才會把自己的前程歸結到外部因素上，我就算是學家政專業，也能夠獨領風騷，改變世界。”
兩人吃完飯繞著A大的操場轉圈，邊轉邊聊天。兩人都不熟悉對方的圈子，但卻對彼此的傾訴展現了極大的興趣。直到天色已經見黑，有涼風迎面吹來，曾葭才想起把人給攆回去。
臨別的時候，曾葭站在地鐵站外目送他走開。
薛簡刷了公交卡，走到自動扶梯旁突然停住了腳步。躊躇了很久轉過頭，曾葭站在安檢機旁，歪著頭迷茫地看著他的動作。
地鐵站的燈光晃得他們視線都迷蒙著。
隔著重重光暈，她幾乎看不清他的臉，只感受到兩道如有實質的目光，炯炯的比燈光還亮。
“丫頭，要不咱倆搭個夥，一起改變世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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