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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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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葭說了句還有事忙,就掛了電話,薛簡再撥過去的時候,那邊已經占線了。有些奇怪,轉念想或許是立刻給她弟弟回電話去了?心煩意亂地搓了搓頭發,果真從口袋裏掏出一元硬幣拋到半空,下一秒扣在手掌之間。正猶豫著要打開,手機突然又震了起來。

他本以為是曾葭回了電話,沒想到是家裏的座機,有些不耐煩地按下了接聽鍵。

“有事嗎?”

那邊沈默了一會兒,在他掛掉電話的前一秒開口:“我是冉夕。”

不用想也知道她難得找他為的是什麽事,薛簡明知故問:“為什麽是你聯系我?”

電話那邊的人咂著嘴,欲言又止。他聽著她摩挲著唇瓣的聲音,心裏又疼又癢,不得不提醒她:“說話呀。”

“今晚上你真的不回來嗎?”冉夕嘆了口氣,溫柔的話語裏含著殷切的企盼,“你這樣是不是有點不懂事兒?幹爹他……”

他問:“你希望我今晚回家?”

冉夕頓了一頓,“怎麽是我希不希望的問題?今天是幹爹的生日,你是個當兒子的,難道不應該回來?”

“你不要跟我說這些道理,我耳朵都聽出繭子了。”他吐了一口氣,懷著幾分期待幾分不甘心,“你就說,你想不想見到我?”

他看不見冉夕臉上的表情,兩邊沈默了很久,他等著她的回答,半晌終於等到一句:“你是我哥啊。如果能見到你,我當然會高興。”

他陡然覺得滿心的煩悶煙消雲散,興奮到甚至忽視了那聲“哥”帶來的酸澀感。

放下電話,掌心濕漉漉爬滿了汗。他掂了掂那枚硬幣,重新塞回口袋裏。

他打開書房的儲物櫃,十幾年來他每次打算送給父親的生日禮物,完完整整地擺在裏面,卻一次都沒有拿出手。他目光在每一件禮物上停留五秒,最終選擇了一條領帶。

他到林家已經是下午兩點出頭。

林喬給他開的門,大吃一驚,露出古怪的表情,說:“二哥,你怎麽招呼不打一聲就過來了?”薛簡沒有回答。他也知道問話的人並不需要他的回答,只是單純地藉此表達她的不歡迎。

就像他是個外人……不,他原本就是個外人。幼時不覺有什麽,只是總為無意識的冷落而尷尬,年歲漸長卻日覆日明白,他曾經如何唐突地介入一個完整的家。

他走進門,一屋子的人紛紛擡頭打量他,他也同時看著他們。林父和林母並肩坐在客廳正中央的沙發上,對面電視循環播放著點歌節目,調成了靜音。林雋把玩著游戲機,吊兒郎當的樣子,斜倚在左邊。林喬和冉夕坐在右邊,原本似乎聚在一起談論什麽。

眼下一家人瞪大了眼睛看著他,除了冉夕之外,皆露出難以相信的表情,並且這份吃驚之下掩蓋的絕不是愉快。

他一直不願意回來,不是沒有理由。他總是輕易地破壞林家的一派溫馨和美,哪怕他什麽都還沒做。

還是林母最先回過神來,熱情地拉著他坐下,打趣道:“還是冉夕說話管用,往年可沒見你回來過。”

他淡淡地應了一聲。

冉夕問:“為什麽這麽晚?”

“路上車沒油了,耽誤了一會兒。”推出一個塑料盒,“爸,生日快樂,我隨便挑了件禮物。”

林父今天第二次目瞪口呆,“你給我的?”

“嗯。”

於是打開來看,是一條做工考究的領帶,是他一直喜歡的牌子。只是似乎有些陳舊了,款式也太年輕了些,但這並不影響他為兒子的心意感到欣慰。可是父子兩人僵持了這麽多年,倔強的性情使得他仍舊冷著臉說:“謝謝你的好心。”

林母戲謔道:“薛簡哪,你挑禮物也得……你爸都五十多了,你這領帶的顏色,分明是你這樣的小年輕用的呀。”

眾人聞言再看,都不禁樂出聲來。薛簡也跟著他們笑。

於是一家人聚在電視機前,看著無聲的屏幕歡快地談心。

“爸,您是不知道我們外教有多黑。剛巧他還就愛穿黑衣服,我這麽跟您說吧,他站在黑板前面講課,你就只看得見兩排牙上下運動哈哈……”

冉夕這時說:“薛簡,你也和我們說說學校的事唄。”

薛簡:“訓練,上課。”

“……”

“二哥也真是的,好端端的非要讀什麽警校,一點兒不讓爸媽省心,好說歹說都沒用。”

眾人附和,薛簡很無奈,他為什麽不記得曾經有誰好說歹說?

於是話題又從薛簡岔開,從林雋的外教說到冉夕的留學,從林喬感冒說到林父上個月肝疼,薛簡聽著聽著就走了神,目光鎖在電視上。畫面似乎是一段MV,瑞雪紛揚裏白衣姑娘胸前中了一箭,男主踉蹌著腳步跌落在她身邊,攬著她在懷裏隱忍訣別,歌詞唱著“鮮血暈染生世的牽掛,落梅裏不見眉眼如畫”,淒美動人。

他噗嗤一笑。

他七歲起但凡出現在林家,永遠是吊著一張冷臉,或者唯一的表情就是憤恨和不平,也僅僅出現在早些年。此時他突然綻開笑靨,給林家一家造成的沖擊不可謂不大。

林父幹咳了幾聲,破天荒地擺出和藹的姿態問:“老二,什麽事笑得這麽開心?”

薛簡意識到失了態,忙擺手說沒事。

林喬冷哼了一聲,“二哥,你總是這樣什麽話都不跟我們說。爸爸生日多麽高興的一天,你這樣真煞風景。”

薛簡磨了磨牙,指著電視機說:“只是想起我一個朋友。不久前我和她一起看過這個MV,她闡發了一些想法,讓我深有感觸。”

“哦?什麽想法?”

“她說,這些故事都寫得太理想主義了。您想啊,這亂箭齊發的,怎麽就偏偏射到姑娘的胸前。要是就射到她眼珠子呢,男主還會不會這麽浪漫地和她訣別?”

“……”

林父問:“老二,這種刁鉆的話,你哪個朋友說的?”

“您不知道她。我也認識沒多久,是A大的學生,人挺好的,而且……”他瞟了眼林雋,忍住嘲笑的意圖說,“很有個性。”

林父點了點頭,很恍惚的模樣,摘下眼鏡擦了擦,又重新戴上,沒一會兒又摘下來,然後說:“這樣的話很像我一個朋友的風格。”

“哦?是哪位?”林雋問。

林父搖了搖頭,嘟囔了幾句什麽,林母離得他近,隱約聽見哪有這麽巧之類的話,想再仔細聽時他卻已不說了,望著薛簡,眼神十分深情。且不論他們父子關系一向尷尬,這首先便不是一個父親該對兒子的眼神,滿滿都是思念和悲傷,倒像是透過他在看著別的什麽。

“我找了他很多年,他不知道在哪裏享清福呢。”林父輕輕地嘆了口氣,“不過,你可以問問你媽,她也許願意跟你說。算起來,我的那位朋友,是你媽媽的初戀情人。”

眾人條件反射地看著林母,見她一臉迷茫,面面相覷後才意識到林父口中說的並不是她。

觸動最大的還是薛簡。

父子兩人多年隔閡,對彼此都沒什麽了解,唯一的共同話題就是他的母親,這卻也是他們關系惡劣的根源。這是第一次林父主動提到自己的前妻,眼裏覆雜的情緒濃濃的情思任誰也無法忽視。

薛簡不禁想,會不會他對母親,也曾有過情深意重的瞬間?

“我媽她不太喜歡跟我說陳年往事。”

場面一時十分尷尬。薛簡的母親,這個人,更確切地說該是這個概念,對於林雋兄妹和冉夕來說,就像嘴角橫著一顆痣,不痛不癢的,但覺得十分難看。而對於林母來說,這顆痣已不在乎是否好看,她關心它是否癌變,會不會日積月累的某一天,斷送掉這個她苦苦維系的家庭。

林雋不滿地說:“薛簡,你總是說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回回惹得爸不高興。”

“你……”

薛簡話到嘴邊,轉念想好歹是父親的生日,沒理由在這個日子撕破臉。何況從以往的經驗看,一旦吵起來他總是不占便宜。

令他奇怪的是,林父這次沒有向著素來看重的大兒子,反倒是不悅地擺了擺手。

薛簡不能更痛快了,默默地想:某只丫頭真是我的福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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