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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六章 名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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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問這當今普天之下,什麽戲文兒最好?十個人倒有九個會說,《牡丹亭》啊,再有那十之七八的人還會加上一句,劉寶兒的《牡丹亭》啊!

這劉寶兒也沒什麽來頭,即便她有什麽來頭大家也都不知道,只不過大家知道,這個年頭,還沒有女人唱戲的,她劉寶兒是獨一份兒。偏生她唱得還是頂頂的好,十四歲出道,只用了一年時間,就征服了整個長安的耳朵。

自她之後,開始不斷有女子登臺,不過卻總也不如她那個小嗓子聽起來讓人飄飄欲仙。是以,雖然長安城裏小寶兒、劉貝兒之類名角兒倍出,她劉寶兒的票卻依然可以賣到十兩銀子一個人。就這個價錢,還得是提前多少天預訂。

不過,凡事都有個例外,比如這孫築,就是個大大的例外。

劉寶兒的行情名聲,陳羽是知道的,就因為二爺喜歡聽戲,陳羽沒少拿了帖子到這裏要票來。但是今天,他跟在孫築身後下了馬,卻也沒看見孫築亮什麽東西,那門口的夥計們就不停的點頭哈腰,連忙的往裏面讓。

陳羽不由得暗下驚奇,要說這長安城裏,最不缺的就是官兒,這孫築不過一個小小的羽林衛百戶,還是個不得志的,也算不得什麽厲害人物,可那些夥計就是那他當個大神來敬,讓陳羽看得好不納罕。

且說到了二樓的雅座,陳羽縱然是自己還有著一肚子心事未解,卻也忍不住問道:“孫大哥,你好像跟這裏很熟啊,怎麽那些個夥計竟是如此敬你?莫非,你還有什麽瞞著我的底細?”

那孫築哈哈一笑,卻也並不回答,陳羽正待再問,卻聽見樓梯噔噔的一陣響,然後,一個梳著雙鴨髻的小姑娘從樓梯口冒出頭來,看見孫築,她幾乎兩下就竄了上來,然後就跑到孫築面前,甜甜的叫了一聲哥。

陳羽看她有些面熟,那眉眼裏好像什麽時候見過,卻又一時想不起來,此時就見那小姑娘渾似一個沒長大的小家夥兒似的,跑上前來搖起了孫築的胳膊,口中還脆生生的埋怨著,“哥,你怎麽那麽些天沒來了,都說了至少隔天就來看人家一次的,說話不算話!哼!你自己說,該怎麽罰你!”

說著,那雙小手已經從背後摟上了孫築的脖子,這不由得讓陳羽看得目瞪口呆。

要知道這個時代雖說男女之防不至於太厲害,但是男女授受不親這一條還是被人們所奉行的,這小姑娘看上去也有個十五六歲了,怎的卻如此大膽。

這時就聽見孫築叱道:“小丫頭,那麽沒大沒小,沒看見今天有客人在嗎?”

這時,那小姑娘就像是才發現屋裏還有陳羽這個人似的看了他一眼,卻又渾不在意地低下頭去看著孫築笑著嗔道:“哼!明明是你自己說話不算話,別想著帶個朋友來人家就會不跟你計較了,那些讀書人都說了的,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我既是女子,又不過去年才剛剛及笄,算得小人,所以,得罪了我,豈能有你的好!”

孫築聞言苦笑,詐做生氣的樣子道:“不要胡鬧,這位是新任羽林衛副百戶陳羽,還不快見過!”

那小姑娘聞言兇狠地沖孫築皺了皺鼻子,然後細細地打量起陳羽來,陳羽也正自好奇地看著她,而且是越看越覺得眼熟,只見那小姑娘絲毫也不怕陳羽炯炯的目光,反而含著笑打量他,看了一會兒,她流波一轉笑著附到孫築耳邊正要說話,卻聽那陳羽猛地“啊”了一聲,又道:“我想起來了,你是劉寶兒!”

那小姑娘乍一聽陳羽這“啊”的一下,倒嚇了一跳,及到陳羽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說出她是劉寶兒,她卻捂著小嘴兒笑了起來,那笑聲,便真如夜風中的銀鈴兒一般,清脆可人,繼而,許是肚子笑得疼了,又把那手捂住了小肚子,笑得花枝亂顫。

這倒讓陳羽一陣捉不著頭腦,卻聽孫築笑著叱道:“死丫頭,莫鬧了!”

那劉寶兒聞言漸漸的壓下了笑意,然後一本正經地跟陳羽福了一福,卻又忍不住掩嘴想笑,陳羽便納悶的很,這有什麽好笑的。

只見那劉寶兒忽閃著一對靈動的大眼睛看著陳羽,然後笑著問道:“我哥哥這兩年來倒是第一次帶著人過來,看來你是他的好朋友嘍?可是,你真的是很好玩兒!”

她前面那話,陳羽聽了正詫異,自己與這孫築剛認識不過幾天,倒還不至於有那麽深厚的交情,至於說是第一個被帶著過來的,更是不至於,可是她後面那句話卻又讓陳羽苦笑不得。

陳羽正想說話,卻聽見後面有個聲音道:“小姐,時間快到了,您還沒上妝呢。”

劉寶兒聞言一副小孩兒模樣地往前走了一步,雙手抓住欄桿把身子往下一探,只見那下面已經站的坐的滿是人了,便不由得嘟起了小嘴,然後她回過身來沖陳羽甜甜的一笑,說道:“你先在這裏陪著我哥哥哈,我一會兒唱完了就上來找你們。”

然後又對孫築道:“哥,我先下去了,待會兒再找你算帳!”

說完了,她竟然小孩兒一般蹦蹦跳跳的下樓去了。

陳羽滿臉的不解看向孫築,那孫築嘿嘿一笑,指了指樓梯道:“這是我妹子。”

饒是前面聽那劉寶兒叫了他很多聲哥哥了,可是聽到孫築親口承認,陳羽卻還是不由得大驚。當此之世,娼、妓、唱、伶皆是最低等人,便連那販夫走卒都不如。孫築雖說不是什麽大人物,但是好歹是個朝廷官員,怎麽會讓自己妹妹操此賤業。

此時就聽那孫築道:“三年前,我初次見到她時,她在那街頭都快被凍死了,我把她救回家去,才知道她原來是從幾百裏外一個大戶人家跑出來的,她才十三歲那家的老爺就要納她做妾,因此,她就假意答應,在那新婚之夜的前一天晚上偷跑了出來,身上沒有銀子,又是自小就被賣出來的,無處可去,她便四處乞討為生。不知怎麽就到了長安,此時天氣冷了,她又恰巧得了場重病,連那要飯的力氣都沒有,便在街頭動不了了,若不是我把她救下,她幾乎凍餓至死。”

陳羽聽到這裏已然明白,這定是幹兄妹了,只是,這劉寶兒才十三歲時就知道用計脫身,倒是個夠聰明的姑娘,而且寧可要飯,也不會去給人做妾,倒也有一份風骨,讓人不由得心中暗敬。

這時就聽那孫築繼續說道:“我把她救了回去,她開始是害怕我也貪戀她的容貌,便堅持不肯洗臉,然後我的一房小妾猜出她的意思,便偷偷告訴給我,我便說,願與她結為兄妹,她這才答應洗了澡,然後跟我們說了說是怎麽落到這一步的。”

“要說這寶兒啊,真真是個要強的孩子。在我府上時,她最是個惹人疼愛的,無論我那夫人還是幾房小妾,或者我那幾個兒女,還有下人們,都是打心眼兒裏喜歡她。我又見她比我那女兒大不了幾歲,便口中叫著妹妹,實際是拿她當個女兒養著,誰知她卻不肯受我這恩,說是要自己養活自己,可是這世上哪有女孩子能做的活兒?恰好那天她跟著我的夫人出去聽戲,回來之後便嚷著要學唱戲,我實在是被她纏的沒辦法,最後便只好答應她,誰成想,不過一年,她就滿師了,然後就轟動了整個兒長安城。”

陳羽聽著這一段傳奇,不由得心中煩悶都忘了幾分,要真如這孫築所說,這劉寶兒小小年紀,倒真真的是個奇女子了。

就在這時,下面突然靜了下來,陳羽低頭看去,那劉寶兒登場了。

一身的淺紅羅綺,蓮步款款,劉寶兒走到臺子中央,水袖一甩對著臺下福了一福,然後,就見她到那書案後坐下,跟著的小丫鬟站到她身後,隨後,一個老學究邁著四平八穩步走了出來,《牡丹亭》便開始了。

陳羽耳中聽著那甜糯中卻偏有一絲清脆的靡靡之音,看著那婉轉的流波,卻怎麽也無法將這麽一個嫵媚的女子同剛才那個嬌憨可愛的小女孩聯系起來。

真的是難以想象,那個唱著“卻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桓”的憐春自傷的大家閨秀,那個“念郎郎不至,獨自上高樓”的幽怨女子,那個流波婉轉、清殤醉人的妖嬈尤物,竟然就是剛才那個摟著孫築的脖子甜甜地叫他哥哥的人。

眼裏瞧著下面劉寶兒那醉人的眼神兒,耳中聽著孫築說起她那些讓人哭笑不得小孩兒氣,一時間,陳羽不由得癡了。可是,戲到最後,當劉寶兒偎在那人懷裏的時候,陳羽不由得想起,要是綺霞也偎在自己懷裏,這出人生的大戲,才算是圓滿了。

此時,她是否又偷偷的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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