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份天氣仍是寒冷，夜晚的冷風灌進大衣，穿透毛衣，涼到了心裏去。即使走進沒有風的地方，依舊暖和不起來。

長長的走廊仿佛沒有盡頭，燈光打在白色墻壁上，有些刺眼，綠色的安全出口標志亮得人心煩。藍色凳子上號哭的婦人發鬢散亂，滿臉皺紋盛滿歲月和命運賦予的苦難，一旁正勸慰的年輕女子紅了眼眶，強忍淚水擺出鎮定模樣。還有站著的男孩子，學生樣子，留著遮住眉毛的劉海，清秀的臉上寫滿無措，他是家裏的男子漢，但這樣的年紀又如何擔得起重擔。

“怎麽樣了醫生？怎麽樣了？”剛見人出來便一窩蜂上去詢問，焦急、擔憂、期盼……

“還需要觀察……”

那邊頗為吵鬧，這邊卻是寂靜的過分了些。

樸正勳扶著車雅蘭坐在椅子上，沒有哭喊、沒有嚎哭，只有靜默的淚水，顫抖的雙手。

看到那個人出現在視野中，黑色的大衣下擺因為快速的動作翻出波浪來，樸正勳的手微微一動。

“她怎麽樣了？”宋仲基的聲音是沙啞的，帶著喘。

他能看到他紅了的眼眶。

樸正勳沒問多餘的話，只一句簡短回答。

“還在手術室。”

又是沈默，等著人來打破的沈默。

宋仲基緩緩靠向墻壁，微揚起頭閉上雙眼。

白色，真是太難看了。

從沒這麽切身的體會過生命的無常，他仍記得她和自己打電話時的語氣，開心、失落，每一樣都仿佛近在眼前，生動活潑。她上一秒在幹什麽呢？在想他？在想去哪個國家？

他將頭仰地更高了些，卻仍是有淚水自手掌縫隙中湧出。

醫院大樓下記者開始聚集，正門被圍的水洩不通，已有人分散開來跑向各個入口，對他們來說這可是個不能失去的大新聞。

“啊！”中年男子大叫一聲便趕上前去，立刻有無數人湧了過去。

是權志龍。

無數問題、無數懷疑。沈默的人墨鏡後的眼睛裏只有不耐煩，任誰說話也是一聲不吭。

一小段路卻走了很久。

他看著倚墻而立的宋仲基，沈默地點了頭。

等待，尤其是這樣的等待，都是難熬的，想抽煙，不可以，講話，不想，只有寂靜的等待。

樓下那群人也仍等待著，站在一側，坐在角落，吃著夜宵，喝著咖啡……他們等待的不是生命的仁慈，而是所謂的不可失去的大新聞。

可不可失去的，從來該是生命、感情、信仰啊。

“爸。”匆匆的腳步聲伴著呼喊打破沈默，再見到許久未見的樸俊熙卻是這樣的情況下。

不能再短的平頭，黑了些許的皮膚，好像瘦了。

他沖一旁兩人點了點頭。

幾分鐘後有醫生出來，安置她進了重癥病房。

玻璃門裏那個房間，藍色、白色，不清爽反而壓抑。躺在病床上的人戴著氧氣罩，蒼白的皮膚仿佛透明似的，好像下一秒就會消失不見。

“進去和她說說話吧。”樸俊熙輕輕走到宋仲基身邊。

曾經想過見到他自己會以怎樣的口氣怎樣的表情說話，或許會冷漠，或許會放狠話，或許會……卻沒想過會是這樣。

第三天了，還是沒有蘇醒。

門口的記者已經被無數fans替代，落淚、祈禱，懷著再誠摯不過的心期盼著樸知夏的安全無虞。有許多來探視的人，熟悉的、不熟悉的，真誠的、走個過場的。

“恩。”宋仲基點了點頭踏進病房。

他坐到椅子上看著她，那張臉上沒有裝飾的痕跡，沒有笑容，卻還是很漂亮。

許多地方纏著白色繃帶，白皙的手背上插著針頭，隱隱可見青色的血管。

他不敢碰她，多輕巧也不敢。

“疼嗎？”沒有人回答。

“你醒醒好不好？”

宋仲基想起自己曾想過的一輩子，一輩子有多長呢？可能會很短暫，可能會很漫長。

脆弱的生命在死亡面前太渺小，一輩子好像不是由人說了算的，誰都做不了主——他第一次意識到原來自己是那麽無能。

“累了就睡一下，睡夠了就醒來好不好？”他掀起被子輕輕移過來一些，遮住了她露在外面的手。

據悉，演員樸知夏車禍事件肇事車主韓某確屬蓄意傷害。韓某，二十七歲，某小型電子商社公子……

不是anti，而是fans，一個有精神病的fans。

“為什麽這個世界上要有這樣的人？”不知道是第幾次哭，崔恩星抹著眼淚咬牙切齒。

在喜歡上加諸傷害，變態地將不相幹的人納為自己的所有物，受刺激任意傷害無辜的人，為什麽世界上要有這樣的人？

河承哲擁住她，將那句“他有精神病”壓了下去，有精神病並不能讓人不怨不恨，理性上知道這無法控制，感性上卻是怨恨責怪的。

懷中那人也抱住了他，有些用力的擁抱勒得人不太舒服，他卻再抱緊了一些，因為想給她安慰。

一周了。

走出攝影棚面對的就是成群的fans，或激動或欣喜，該微笑打招呼的，可他又怎麽笑得出來。

勉強點著頭打招呼走過，他揉了揉有些疼的太陽穴。

“oppa，你會去醫院嗎？”

清脆的聲音讓宋仲基稍稍頓住了腳步，金正勇在一旁用眼神催促他。

“可以幫我把信帶給她嗎？”

他轉頭看向聲源處。矮個子的小姑娘在人群中毫不紮眼，遞信的動作就那麽變也不變，臉上是期盼和緊張。

宋仲基最後還是接過了素色的信封，是捏在手上感覺得到的厚度。

見自己的信被拿走了，小姑娘方收回手，仰頭看他，眼睛很亮：“oppa，她會好起來的。”篤定地像是本該如此。

見他這樣，旁邊人也開口。

“我們都在祈禱，oppa別擔心。”

“她會好起來的，oppa註意身體，臉都浮腫了。”

“把我們的祝福也帶去吧，告訴知夏fighting。”

……

宋仲基微微一笑，說了聲謝謝。

是什麽樣的微笑呢？最先遞信的小姑娘總覺得是一個很傷心的笑容，讓人看著想流眼淚。

到醫院的車程是二十分鐘，二十分鐘裏足夠金正勇又安慰他一遍。都數不清是第幾遍這樣的話了。

不到好轉的那一天，所有的安慰都是徒勞蒼白。

走進已經熟悉的病房，還是那張仿佛透明的臉。繃帶拆去了不少，手上卻依舊插著針管。

宋仲基輕輕碰了碰樸知夏的眼睛，想起她的眸子，永遠是有神的，仿佛有星辰掉落其中，看著你時總讓你覺得自己是獨一無二，無可替代。

“今天給你念封信好不好？”

他打開素色的信封翻開信紙。

“知夏你好，我是你的fans。本來喜歡的是……”沒有念出仲基oppa而說了宋仲基，他從信紙上移開視線看了她一眼。

“卻沒想到會被你圈飯。大概因為知夏的笑真的很好看，讓人想要跟著你一起笑。第一次見你會覺得，怎麽會有這麽好看的人？之後會感慨，怎麽會有這麽可愛的人？怎麽會有這麽好的人？11年的時候真的很驚訝，看著你哭著說那些話，覺得這樣的女孩子被多少人喜歡都是應該的。你的演技很好，雖然沒有被獎項承認。可是看著你的電視劇、電影，我總會有感同身受的感覺。《Sunny》裏哭著說‘對不起我太漂亮了’，《狼少年》裏的每一個笑容每一滴眼淚都讓人感慨，《恰好的你》裏真實率性的申允真，就算是《big》，哭時也令人動容，笑時也令人欣喜。”

沒有念出中間那段，長長一段寫的是希望兩人在一起的祝願。

“愛笑的你，善良的你，請好好的好嗎？多希望上帝存在，多希望他能聽到我們的祈禱。”

念出最後一句話，宋仲基將信紙疊好重又放回信封裏。

“我幫你保管著，等你醒來給你。”

他微笑輕撫她額頭，繼而輕輕印上一吻。

童話故事裏王子吻醒了白雪公主，多希望我們的世界也是個童話啊。如果我是吻醒你的王子，那該多好。

想完又忍不住嘲笑自己，這個年紀了竟還想著童話故事。

宋仲基去看望了剛剛轉到普通病房的司機先生。床畔是削著蘋果的婦人，與那晚相比自是完全不同的樣子，有笑容，皺紋都顯得可親了些。

“來來，吃水果。”將盤子端到他面前，她表現得頗為熱情。

司機腿上打著石膏，劫後餘生的臉上一改往日嚴肅，顯得十分親切。

“知夏小姐好點了嗎？”

“恩，好多了。”

“她一定會醒的。”

“恩。”

轉出病房門便聽見哭喊聲，宋仲基疑問地看向一旁的金正勇。

“是那個小子啊，內臟出血沒熬過去。”

他知道是誰，臉上便沒了表情。

耳邊是一聲接一聲的哭喊，腦海裏浮現的是那晚司機一家的悲傷，樸正勳和車雅蘭的表情。一個舉動便是無數人的淚水悲痛，沒有人擔得起這樣的責任。

“她……”金正勇問得有些吞吐，猶豫半天還是說了出來：“她要是醒不過來怎麽辦？”

宋仲基沒有說話，只是又轉頭看了一眼病房裏的人。

不會的，怎麽會不醒呢？怎麽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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