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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誰的舊傷口(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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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黎越和媽媽起了個大早,因為今天是舅舅和姨媽的忌日。每年的這一天黎越都會回寧城跟媽媽一起去祭拜。這次剛好碰上出差,省得她再跑一趟。兩個相鄰的墓碑各自擺放著已雕謝幾日的花束,不用猜也知道是誰來過。黎媽媽在小聲地跟哥姐說話,就像在家裏聊天拉家常一樣。黎越耳邊是媽媽碎碎念的瑣事,手邊忙著敬香、點煙、灑酒,再鞠躬行禮,活計一樣都沒耽誤。劈裏啪啦的鞭炮聲遠遠的,仿佛帶著那些如煙的往事全都輕飄飄地隨風而逝。

從公墓始發的公交車上沒什麽人,黎越和媽媽並排坐著,誰都沒有開口說話。公車前進的聲響,車窗玻璃發出的碰撞,報站名的電子聲,在安靜的車廂裏顯得空曠又孤獨。

“媽,我碰到過他們。”黎越打破沈靜,聲音低啞,“現在有一個六歲的兒子。”

“十年了……”黎媽媽的嘆氣聲又深又長,她搖搖頭,像是說給黎越聽,更像是在告訴自己,“有多少不該放下的都應該放下了。”

“嗯。”黎越點點頭,盯著媽媽側臉的細紋,“舅舅和姨媽呢?他們能放下嗎?”

“能,”黎媽媽的眼裏包著晶瑩的淚花,一閃一閃的,透出悠遠的光,“他們呀,一定比我們早放下。”

黎媽媽的手覆在她的手背上,輕輕摩挲著。

卸掉十年重壓的母女倆在家輕輕松松地吃了一頓晚飯,剛把廚房收拾幹凈的黎越還沒走到客廳,就被鐘瑞一通莫名其妙的電話叫到了離寧灣酒店不遠的小酒館。她到的時候,鐘瑞已經有點醉了,半瞇著眼睛往嘴裏灌酒。陸之丞不說話,無可奈何地看著他。

看見黎越走近了,鐘瑞扭著身子從沙發上起來。他拖過她的手,把她按在陸之丞旁邊坐下,嘴裏說的話帶著濃烈的酒氣。

“小黎越……你說,這酒怎麽這麽苦?”

黎越被熏得皺起眉頭,推開他,往陸之丞身邊挪了挪。

“連你也嫌棄哥哥啦!”鐘瑞自顧自地滿上一杯酒,“連你也不要我啦!”

“這哪兒跟哪兒啊!鐘sir英明神武,絕不能嫌棄的!”黎越捂著鼻子,一個勁兒地往旁邊撤退。

陸之丞聽到她說的話就樂了,抿了一口啤酒。

黎越湊過去,吸著鼻子聞了聞,是淡淡的麥香。

“嗯?”陸之丞不明就裏地看她湊近。

黎越眼睛亮晶晶的,笑道:“聞聞看有沒有傳說中‘臭男人’的味道。”

“聞出來了嗎?”

陸之丞好整以暇等她回答,只看見她臉紅紅地搖頭。

黎越想起萬寧寧曾經說過的一句話:你討厭一個人的時候,他就是把全世界給你,你也不想看一眼;當你喜歡一個人的時候,就連他放的屁都是香的,屁香屁香的。

可不是嗎?

不僅沒聞到“臭男人”味道,反而有一股香味縈繞在她的鼻尖,清清淡淡的。

“陸老師,鐘sir喝多少了?”黎越拿眼瞄陸之丞,埋怨道,“多大的事兒啊,您也不勸勸。”

“小黎越,我告訴你,陸之丞他壓根兒就沒勸我,他要勸,也勸不了。”

鐘瑞把頭靠過來,順勢搭在黎越的肩上。陸之丞眼明手快地一把推開他,把黎越的位置挪開了些。

“陸之丞,我跟你這麽多年哥兒們,你這樣對我!”舉杯自飲的人繼續嘮叨:“罷了罷了,一個甩了我,一個嫌棄我,一個不待見我……為什麽呀?你說甩就甩了唄,你倒是給我好好活著呀,出什麽車禍呀,搞什麽陰陽永隔呀!”

鐘瑞的話斷斷續續,卻把意思表達得格外清楚。黎越轉過頭,滿臉都是不確信,陸之丞點點頭,小聲解釋:“剛剛得到消息,他的初戀女友在國外車禍身亡。”

黎越還處在震驚中,就聽他又補一句:“原本是打算下個月回國的……”

話說到這裏,黎越大致腦補出了來事情的來龍去脈——青澀的學生時代,情竇初開的少男少女,因為女孩出國不得不分手。很多年後,男生事業有成,女生也學成歸國。男生等著初戀女友回國重拾愛火,女友卻在異國他鄉意外身亡。

確實讓人唏噓難過,甚至找不到一句合適的話來安慰眼前這個醉得越來越嚴重的男人。借酒消愁,愁更愁。可是沒有酒的話,滿心的愁苦與怨懟又向何處發洩呢?黎越被鐘瑞的悲傷感染,端起酒杯吞下一口啤酒,一點苦一點澀的酒順著食道流進了心裏。

鐘瑞見黎越喝了酒,傾訴欲更強了。他趴在桌子上,整個上半身都匍匐在黎越旁邊,他一字一頓地問黎越:“你說,她怎麽這麽狠心?”

“不狠心就沒辦法忘記。”黎越想起下午跟媽媽的談話,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語。

“說得好!”鐘瑞“啪啪啪”地鼓掌,順便給黎越斟滿一大杯酒,“來,哥哥敬你一杯。”

說完,也不管黎越喝沒喝,自己幹了個底朝天。他把杯口朝下甩了甩,示意自己喝完了,然後撐住腦袋,一邊打著酒嗝一邊說道:“他們都說,所有類似初戀的感覺無非是一個男孩成長過程中的美麗情懷。但是別人的情懷可以隨時拿出來回憶,為什麽我的情懷就非得忘記呢!”

陸之丞抽掉黎越手裏的酒杯:“不用喝。”

黎越笑著搖搖頭:“不,我想喝。”

她舉起酒杯,澄黃的啤酒順著玻璃杯口流進她的嘴裏。

“忘字怎麽寫?亡心,你的心,你的情,你的回憶,通通都不在了,才是真正的忘記。”黎越喝了幾口小酒,不免文藝起來,說的話也文縐縐酸溜溜的。

陸之丞偏著頭看她,酒精讓她像只小貓,懶洋洋地蜷在角落,眼睛卻晶晶亮,像是夜空裏明亮的星星,一閃一閃。

鐘瑞微瞇著眼睛,拿酒杯輕輕磕著桌子,自言自語地說道:“你說……生活是不是特別喜歡欺騙人啊?給你美好,給你希望,到最後,兜頭一盆冷水,把什麽都收走!生活呀……就是個大騙子!”

黎越頭一歪,昏昏沈沈地倒向陸之丞的肩膀。小房間明暗不定的光線照在她的身上,如同一層薄紗攏住她的身體,朦朦朧朧。

她靠著陸之丞的肩膀仰起臉,笑容裏有了醉意,迷蒙著眼問: “你知道生活是什麽嗎?”

陸之丞的臉抵著她的額頭,他替她順了順頭發,沈聲道:“你醉了。”

等不到回答的黎越慢慢悠悠地轉著酒杯,說道:“生活就是永遠不知道什麽時候是個頭,永遠不知道什麽時候才不用背債,永遠不知道能不能輕輕松松地生活……”

她喝光了杯子裏的酒,用手背擦了擦嘴邊的酒漬,倒進了陸之丞的懷裏。

陸之丞的心裏都被懷裏的姑娘填滿了,他下意識地摟住了黎越。

黎越揪著陸之丞的領口,打著小酒嗝,嘟囔著回憶起往事來。

離婚後的舅舅和姨媽一蹶不振,成天不工作只知道喝酒抽煙、打牌賭錢,直到輸光所有家底。爸爸被媽媽捉奸在床,迅速離婚。媽媽省吃儉用,甚至借錢度日,全心全意照顧舅舅、姨媽,還有姨媽那個智力發育不健全的兒子,到最後還是沒能留住積郁成疾的舅舅和姨媽。最後,姨父和舅媽還領走了姨媽和舅舅的喪葬費。

細碎的記憶被酒精和傷感的情緒打開了閘門,絮絮叨叨抖落出來,濺濕黎越的臉龐。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酒後真言觸動了鐘瑞,剛才還醉醺醺的人眼裏竟有了一絲清明。

陸之丞的領口被黎越越揪越緊,她的抽泣聲不時打斷她的敘述,狠狠地打在他的心上。被她的淚水灼熱的胸膛濕潤黏膩,他沒有半分嫌惡,只是一下又一下地拍著她的後背,是安慰,更是疼惜。

房間裏靜悄悄的,只有黎越低緩的嗓音和壓抑的哽咽在陸之丞的耳邊繞啊繞。他仿佛透過時光的縫隙看到那個小小的黎越,她一定也像現在一樣,紅著眼睛哭得悄無聲息。

“你的初戀女友,她在最青春朝氣的年紀被你愛過,是多讓人高興的事啊!我呢……”

黎越緊緊揪著陸之丞的衣襟:“我被誰愛過?誰敢愛我?”

她是真的醉了,平時堅強倔強的姑娘難得露出脆弱的一面,她明明在哭,卻彎著唇角問他:“如果是你,你……敢愛我嗎?”

他的小姑娘滿臉淚痕,他的小姑娘攥得他快要窒息了,他的小姑娘哭得他心尖尖都痛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一個小小的留評就是對作者一個大大的擁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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