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光線透過窗簾投射到地板上，黎越被窗臺上啾鳴的小鳥叫醒，簡單梳洗後跟陸之丞碰頭吃飯，然後朝拓展基地後面的山峰出發。

進入秋季，山間的植被開始出現異於城市植物的生長狀態。剛開始，兩側還是青蔥翠綠，越往上爬，越是有了不同的顏色。金黃和殷紅的樹葉像是墜落林間的天使，活潑俏皮，跳躍在蒼翠碧綠的一色青山中，層林竟染，綿延山頂，蔚為壯觀。

黎越抑制不住內心的雀躍，有了一絲賣弄的欲望。她叫住陸之丞，故意問他:“你知道樹葉的顏色為什麽不一樣麽？”

“跟海拔和氣溫有關吧。海拔越高，氣溫越低，這些地方的樹葉會提前被染色，變黃或者變紅。”陸之丞望了望山頂，那一片火一樣的紅煞是好看，他頓了頓，繼續說道，“我猜，跟霜降也有一定關系。”

嘁——

這個人不是數學專業的麽？怎麽什麽知識都難不倒他！

黎越吸了口氣，把臉轉向另一邊。

山路由小石子鋪就而成，偶爾有松散的泥土落在石頭上面，被露水一浸難免濕滑。陸之丞以為她踩滑扭到腳，緊張地回頭查看。

“怎麽了？”

“沒事，就是覺得很挫敗。你什麽都懂，太打擊人了。”黎越搖搖頭，一副深受打擊的模樣，雙手合十道,“陸老師，留條活路吧。”

陸之丞被她逗樂，伸手拍了拍她的頭。

柔柔軟軟的發絲在他掌心摩擦，舒服的手感傳遞到他的心臟，像是拿草尖撓了一下，癢癢的。

黎越仰起頭，陸之丞那雙被霧氣暈染的眼睛裏倒映著濕漉漉的自己，她看不清自己的神情，卻聽到自己的心臟在胸膛裏快跳起來，連帶著流動的血液燒紅了她的臉。

還沒等他有進一步的表示，黎越已經從他掌下鉆出，一溜煙超過了他。

陸之丞瞥見她通紅的耳根，慢條斯理地笑道:“慢慢走省點力氣，上山容易下山難。”

黎越拍拍心口，回頭瞪他一眼:“好賴我在學識上是超不過你了，還不準爬山跑到你前頭麽！”

原來是這麽個理，陸之丞被駁得搖頭大笑，只好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

快到山頂時，天空飄起雨來，剛開始淅淅瀝瀝地擦著樹葉，慢慢變成嘩啦啦的響聲。陸之丞望向山頂，那裏雨勢更大，山高路滑容易出事，他不能冒險，趕緊領著黎越下山。

誰知道原路折返後，雨勢反而變小，越往山下走，越沒了山上暴雨將至的氣勢。蒙蒙細雨如銀線般落在山間，蜿蜒的小路漸漸變得濕滑，潮濕的水汽升騰在四周，迷蒙了視線。黎越放緩步子，一步一步走得極慢，腳印落在陸之丞的腳後，濕答答的一串痕跡。

“選今天來爬山，您是沒看天氣預報吧？”

“沒太註意。”

陸之丞確實沒在意，是什麽天氣重要嗎？他看一眼身後跟著的姑娘，兀自彎了嘴角。

黎越跨過一枝低矮的樹丫，笑瞇瞇地發表自己的意見:“我從專業角度來看，您這是不太成功的短途旅行。”

陸之丞一聽她的話頭，立即來了興趣:“怎麽講？”

“前期準備不足是硬傷，無計劃、無攻略，連基本的天氣情況都沒有預先查實，從而導致旅行夭折。”難得有機會數落陸之丞，還是在自己的專業領域，黎越當然不會錯此良機。

“黎老師批評得對。”陸之丞認錯態度絕對積極，末了，他還補充一句，“下次我會註意的。”

反倒是黎老師被恭維得不自在了，她小聲念了一句:“我開玩笑的，您還當真了。”

陸之丞唇邊噙著笑，解釋道：“其實我是臨時起意。昨天剛下飛機就接到鐘瑞電話，我想著回家收拾好了再去學校找你，誰知吃了閉門羹，幸好萬老師在寢室，告訴我你在職中，我才趕過去。”

怕小姑娘因為他的話拘束，陸之丞詳盡解釋了一通，黎越卻從話裏抓住了一個重點——剛下飛機。

“您又出差了？”

自從上次吃飯，黎越表現出對他這個人學習工作經歷的茫然，他就深深受挫，決定要讓她全面了解自己。

“並購案的前期工作已經結束，接下來具體實施出不得差錯，我得盯緊點兒。”

終於走上了回拓展基地的水泥路，陸之丞停下來等她。

想到他一下飛機沒有休息，馬不停蹄地接她出來活動，黎越的心裏像吃了葡萄一樣，又酸又甜。

這到底是老師對學生的關照呢？還是男人對女人的……追求？

心裏的話把黎越自己嚇得不輕，既然不能說出口的，索性試探一把：“那您不回家休息，跑來爬山多折騰呀！”

“鍛煉身體，順便帶你出來呼吸新鮮空氣……”

黎越是個宅女，這在旅游系是眾所周知的。教室和寢室，外加一個食堂，三點一線的生活經常被萬寧寧詬病。

萬老師有句話總結得好:黎老師不是在賺錢，就是宅在家裏準備賺錢，省錢是唯一目的。

想想自己的生活狀態，黎越真是不能同意更多。上課掙工資，下課掙外快，除此之外就是在寢室死宅，偶爾被萬老師拖去逛街，也是鐵公雞拔毛，能省則省。

黎越仰起頭看了看飄著細雨的天空，灰蒙蒙，霧沈沈，看不見一絲流雲。陸之丞穿著深咖色的運動服，拿手帕輕輕擦拭附著在衣袖上的水珠。許是被打亂了爬山的計劃，他的眉毛微微皺起，洩露出一絲不滿情緒。

而黎越的心情卻格外好，這個為她煞費苦心的陸老師，讓她的心底湧起酸澀甜蜜的感動。

看到前面不遠的水泥路，她玩心大起，一步跳過去。陸之丞沒防備，以為她摔倒，急忙伸手去扶。熱度從寬大的手掌傳出，透過衣服布料堪堪貼在黎越的胳膊上。

重逢以來，除了拍頭這樣的動作，陸之丞從未逾矩，像現在這樣的接觸實在算得上突破性親密接觸了。可是，隔著衣服，不算吧……

陸之丞的手臂就在眼前，近到只要她願意，就可以握住他的手。

陸之丞偏頭看她，假裝沒註意到她染紅的耳根，接起剛才的話題說道:“本來準備帶你領略大好河山，可惜天公不作美。”

天公美不美一點兒都不重要！

爬山的人心裏已經美死了！

黎越綻開一抹好看的微笑，從心底一直美到右臉頰那枚小巧的酒窩上，清清淺淺，如一滴雨點，落在陸之丞的心湖。

他不自覺地唇線上揚，嘴角弧度拉出好看的線條，好似雨絲在他的下頜溜了一支圓舞曲。

鐘瑞本來準備送雨衣上山的，結果看到兩人正往回走。

不知道在說什麽，黎越巧笑嫣然，陸之丞笑意滿懷，雖說兩個人的頭上都罩著連帽衣的帽子，可是那樣的神采飛揚怎麽都遮擋不住，在細密的雨霧中，格外觸動人心。

下午回程的路上，山上又開始下起雨來。

黎越靜靜地坐在副駕看雨刮器刷著擋風玻璃，左右一致的動作，頻率一致的擺幅，讓她的眼皮沈沈地闔上。陸之丞輕輕踩下剎車，把車停在路邊，搭在椅背的外套被他拉過來蓋在黎越身上。

黎越的頭歪向左肩，柔順的黑發滑下來，蓋住了半張臉。說實話，黎越的五官算不得精致，湊在一起卻襯得一張小臉格外生動。睫毛隱在垂下的發絲後面，在白皙的皮膚上打下好看的陰影。秀氣的鼻梁簇起圓潤的鼻頭，小巧的嘴唇如沐水的紅潤櫻桃，嬌艷欲滴。

不動聲色看了好一陣，陸之丞才收回視線，重新發動車子，在雨幕中緩緩朝市區駛去。

回到學校，雨已經停了。陸之丞先去停車，黎越往宿舍樓方向走去。在快到寢室樓下時，黎越突然收住了腳步，定定望住前方。

落葉的梧桐樹下，錯落斑駁的光影裏，站著一個頭發泛白的男人。

“怎麽不走了？”

跟上來的陸之丞看出了端倪，視線落在正朝他們走來的人身上。

黎越伸出冒汗的手，輕輕扯住陸之丞的衣角，囁喏一聲:“陸老師……”

興許是過於心急，男人在黎越話音未落之時已經三步並作兩步來到他們面前。他緊張地搓搓手，露出一個拘謹的笑來，他說:“小越，爸爸等你好一會兒了。”

陸之丞這才知曉對方的身份，連忙伸出右手:“叔叔，您好。”

黎爸爸這才註意到女兒身邊的年輕男人。

“找我有什麽事？”黎越的聲音冷冷地飄過來，打斷了兩個男人的寒暄。

黎爸爸尷尬地朝陸之丞笑了一下，轉過頭來對黎越說:“你有時間嗎？爸爸想跟你談談。”

“陸老師……我，我們晚點聯系。”

黎越埋下頭，轉身往校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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