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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怪夢(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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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沈默了幾秒,徐安歌試圖挽救:“我的意思不是那個意思……”

更亂了!

徐安歌再接再厲,清咳一聲道:“我只是有點好奇……”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孟鷹看著他的窘迫,卻突然放開了。他坦然道:“是,我夢到過寧遠很多次。”

孟鷹的眼珠烏黑,如同光亮平滑的玉石一般容納著眼前人的面容,回憶著過往,補充一句:“好像在夢裏跟你過了一輩子。”

徐安歌被他的話震住,甚至有一瞬間想說“我也是”。

還好沒等他開口,孟鷹就又把話題拐走了,他唇角微微牽起,笑得一如往常的內斂,但眼中卻仿佛有星光閃爍:“你不也說我是你的夢中情人嗎?”

這是在徐安歌對孟鷹徹底敞開心扉的那天在魚鱗井說的話,那時候徐安歌的心潮在平靜地外表下湧動,反而敢將一些話說出口。

被孟鷹一連三句話打得有些懵的徐安歌很想找回場子,就像在魚鱗井那晚那樣就不錯。他盡力壓下臉上的熱度,右手攥了攥衣袖,很快又松開。

他笑得很愉快,面上還有些未盡的紅,對孟鷹說:“是啊,我也夢到你很多次,像跟你過了一輩子似的。”

————

夜裏,徐安歌果然又墜入了夢境。

夢裏有一片月光下流淌著若隱若現的繁星的河,它蜿蜒綿長,從城中最耀眼燦爛的集市中穿過,安靜的河水在晚風吹拂下翻著細小的波浪,輕輕打在岸邊凹凸不平的石壁上。

這條河徐安歌再熟悉不過,這是他從小看到大的元河,它是吳縣的母河,沿岸滋養著無數的吳縣人。

吳縣的夜市無比繁榮,元河邊無數的商鋪點著燈火,火光被裝在帶著焦黃的絹紙燈籠中、被裝在木質雕花的窗框裏,滿滿亮了一岸,燈影在河面上被水波打散又聚起,歡聲笑語如風般在河面上飄蕩。

徐安歌緩緩停下腳步,看著熱鬧的夜市,腦中有一瞬間迷糊地想著“這應該是某個節日或慶典的夜會”。不過很快,這種想法就一如既往地被壓入了意識深處。

身邊有人拉住了他的手,那只手寬厚溫暖,徐安歌擡頭去看,正好撞進一雙烏黑的眼瞳中。

孟鷹抿著嘴角,笑得內斂,可眼裏的笑意卻泛濫著,他提著一只做工細致的燈籠送到徐安歌眼前。

徐安歌擡手接下了燈籠,卻並不消停,笑著對孟鷹說:“轉身。”

孟鷹有些不解,卻還是照做了。

徐安歌看著孟鷹背後背著的重劍,三兩下解下自己的劍穗,系到了這把重劍柄上。

孟鷹感覺自己背後的動靜,忍不住用手摸了摸,他摸到柔軟的劍穗、順滑的布料……還措不及防附贈了一段光滑的皮膚。

這是寧遠的手——孟鷹很快反應過來,可他卻沒有立刻松開,而是下意識地緊緊握住。

這段接觸的時間並不長,孟鷹很快就意識到了自己的失禮,正想松開,一擡眼卻看到了徐安歌正雙眼含笑地望著自己。

淺色的眼瞳在臨近河邊闌珊的燈火下輕輕閃爍著,泛濫著的全是他看不出的情緒,孟鷹唯一能察覺到的就是他現在很歡喜。

兩人眼神相對了幾秒,而後徐安歌施施然地將手抽回,笑吟吟地,明知故問:“怎麽了?”

孟鷹憋了一會兒,只能把話題繞回原路:“你給我的是什麽?”說著,他指了指劍穗。

徐安歌撥開人群,在前頭開路,像是刻意回避著孟鷹的眼神:“這是去年有為高僧贈予我的,說能擋災消惡。我整日在家哪有什麽事要擋災啊,就幹脆便宜你了。”

高僧……

武林中人是能分得出高僧和普通僧人的區別的,能讓徐安歌信服的高僧想必也很有一番本事,也正是如此,孟鷹才能肯定他手上的這劍穗並不是無用之物。

這種東西想求都求不到,也太貴重了,孟鷹正想皺著眉把劍穗還回去,卻猛地被徐安歌按住了手。

“別啊,送出去的禮哪有拿回來的道理,再說了我這是為了讓自己以後能有個長久的知己才送你的,免得你幫河邊走太久,一時濕了鞋,我不就沒了一個好知己?”

徐安歌說得平淡,可話裏透露出的信息卻讓孟鷹沈默了。

見他一時沒有把劍穗還回來的意思,徐安歌忙帶著他多走幾步,正要把這事揭過去,卻聽孟鷹問道:“你看到了嗎?昨晚……”

徐安歌楞了一瞬,而後腦海中突然浮現了一連串昨晚發生的事,他見到了在燈下看著一張圖的孟鷹,徐安歌隱約能看出那是徐府的模樣。

而後突然飛來一名黑衣人,他同孟鷹爭執起來,而後打了一場,孟鷹把人氣走了。院子終於清靜下來後,孟鷹回到桌前,盯著那張圖看了半晌,接著卷起圖,把它藏了起來。

然後徐安歌就被發現了,他站出來時表現得很自然,孟鷹根本看不出他究竟有沒有聽到什麽。

不過現在看來,徐安歌想必是聽到了的。

徐安歌也沒有裝傻,點頭承認:“我聽到了。”他的目光坦然而真誠,“我不知道你在做什麽,但我覺得你不會害我的,不是嗎?”

孟鷹看他許久,最後點頭說:“是。”

長街上人流如織,燈火溫暖而明亮,明明是非常溫馨的畫面,徐安歌卻隱隱覺得心裏壓著一層暗影,他漸漸有些緩不過氣,模糊中甚至覺得自己仿佛被壓入了水底……

“……寧遠?”

熟悉的呼喚聲將他驚醒,徐安歌一擡頭,才發覺自己依然好好在平地上呆著,孟鷹牽著他的手,怕兩人被人流沖散。

孟鷹手中提著兩盞河燈,遞給徐安歌一盞,說道:“你要的河燈。”

徐安歌這才緩過神來,發現自己已經同孟鷹來到了丹雀橋邊。

這是吳縣西市坊邊唯一一座橫跨元河,直通對岸的大橋,無數百姓在山橋口齊聚,摩肩擦踵跨過這座橋,人群在過橋後紛紛散開,提著夜燈緩緩走回萬千人家燈火中。

丹雀橋下有不少商販做著生意,而在上元節這種各種富家少爺甚至是小姐都能在街頭溜達的大日子,會有更多人侯在橋頭想大賺一筆。

其中一個就是放河燈,在包裹著燈火的絹紙上寫下祈福語,並題上自己祝願之人的姓名,從橋的西面放下,在橋上看著它飄過橋東駛向遠方,如此便能得到河神的保佑。

有沒有用是另一回事,主要是這件事浪漫,有不少年少慕艾或是芳心已動的少爺小姐們願意做這個給自己個念想。

不過雖然河燈被許多人當做上元節類似姻緣橋一般的東西,可還是有不少人用河燈祈福的,比如徐安歌。

他對孟鷹說自己要為家人祈福,然後在最後一個河燈上寫上了孟鷹的名字。

孟鷹:“……”

徐安歌蜷起食指,擋在唇前,輕聲咳了一下清嗓子:“也替你祈福,不行嗎?”

“……可以。”孟鷹說完,盯著一旁的空河燈看了半晌,而後小聲說:“我也來吧。”

徐安歌看著他一筆一劃把自己的名和字都記了上去,怔忪了一會兒,飛快地把頭移回來,定在自己面前的河燈上。

嗯,自己寫自己的,別亂看了!

徐安歌深吸一口氣,靜了靜心,提著袖子,寫下了“孟鷹”兩個大字,之後他才發現一件事——

“孟兄,你的字是什麽呀?”徐安歌同孟鷹認識快兩年了,竟一次也沒有叫過他的字,甚至都沒有刻意去問過,徐安歌第一次體會到自己是真的像大哥所說的那般缺心眼。

孟鷹一楞,而後平靜道:“我沒有字。”

孟鷹比徐安歌大,如果他有過正常的及冠禮,甚至有過一個親人,應該是會有字的。

徐安歌意識到自己問了不該問的問題,很快反應過來,想把這個話題移開:“那就寫名……”

“要不你幫我取一個吧?”孟鷹突然打斷了他。

“我?”徐安歌擰了擰眉頭,“可我不是你長輩,取……”取字這種事應該看得更鄭重才對啊,怎麽能這麽隨便?

孟鷹好似看懂了他的意思,沒等他說完就笑道:“可是除了你,就沒有別人幫我取字了,讓我自己來,我想不出幾個好聽的。”

他的笑容一如既往的內斂,徐安歌看著看著卻不忍再拒絕了,他沈吟片刻:“好吧,我來起。”

他一瞬間想了許多隱含各種美好寓意的字,有象征著美玉的,有用來比喻良才的,有些本身就仿佛賦予了無窮美好的祝願……

徐安歌覺得這些詞每一個都很襯孟鷹啊,每一個他都挺想加到字裏頭,可要全塞進去不就跟土財主買金銀全掛身上一樣了嗎?

他有點後悔從前不好好聽夫子講課了。

徐安歌擡頭看看孟鷹,孟鷹正安靜地等著他說出獨屬於他的字,這像是一份遲到多年的、本來他就應該擁有的禮物,徐安歌甚至覺得,他望著自己的那一刻,眼神是近乎虔誠的。

徐安歌忽然忘記了言語,腦海中一片亂飛的詞也消失不見蹤跡。人們給一個人取字往往抱有很多種心意,可在他看來,字就是賦予著對那人最美好的祝願與期盼……

“長靖……如何?”徐安歌終於想到一個合適的字,帶著莫名充實的滿腔溫熱,輕聲問道。

一輩子平安——這就是他對孟鷹的期盼。

孟鷹點頭說好。

本來應該是溫馨的事,徐安歌心頭那輪暖陽卻越壓越重,從溫暖過渡到壓抑。

他看到了遍地火焰,整個人置身滾燙熱烈的火場之中,濃煙滾滾,將他整個人裹得密不透風,仿佛完全與空氣隔絕。他又感覺自己被困在了一個密不透風的空間裏,被壓縮著,渴求著一絲暢通的空氣。

壓抑到極致,徐安歌努力伸出手往上攀,而後被狠狠撞到了一個堅硬的東西——他被痛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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