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六十二章

關燈
他知道這一天終會來臨,他只是希望它來得慢一點。再慢一點。

也許她的失蹤, 就是悲劇的開端。

又或許, 從他在挪威福利院門外第一次見到她跟魯森時, 命運的脈絡就已經開始潛伏、蔓延、織網。

而等他意識到它已經開始收網時, 一切事情都很難控制了。

也許我的所有鬥爭,都只是可悲的垂死掙紮。

坐在書房裏聯系奧斯陸的相關當局去找人, 這種時刻, 張感覺自己是空氣做的。

他甚至讓助理幫他訂了飛挪威的機票, 雖然他這個時候回去並沒有什麽作用。

墓園,教堂,美術館, 博物館,滑雪場……他說出那些她最有可能去的特定地點,爾後一邊安靜又焦慮地等待, 一邊處理著湧進他手機電腦的亂七八糟的各方信息。

直到他們在教堂找到了她, 他的世界才恢覆成一種正常的狀態。

手機被拿到她耳邊時,張控制著自己的情緒, 皺著眉, 用平常的語氣, 問她為什麽不接電話。

“我找不到我的手機, 好像掉了。”

“那為什麽要亂跑?”

“沒有, 我只是坐在這裏想事情,”信號那端的聲音停頓了一下,有點虛弱, “Wivin,有一些問題,我開始想不明白了。”

一手扶額,他垂下眼眸沈默。

“我下次不會獨自出門了,”她說完這句,似乎終於想起了他們之間存在的時差,“很晚了,你快去休息。對——”

“下個禮拜,”他打斷她的話,堵住了她那句即將說出來的‘對不起’,“我會回挪威一趟。”

從書房出來,穿過一片漆黑的主廳,張推開臥室門。

在黑暗中走到床邊,輕手輕腳地躺下,轉身去抱旁邊人。

沒抱到。

只有被子,和虛無的空氣。

他半撐起身,凝視著身旁的位置,幾秒鐘後,伸手去拉開床頭燈。

柔和光線的照射之下,床上只有他自己,傻子不見了。

張重新下床,粗略看了眼整個臥室,確定她不在這裏。

爾後走出臥室,去洗手間找。

沒用到兩分鐘,他就找遍了整間套房。

房內所有燈都被他打開了,到處都不見她的身影。

翻開通訊錄,撥通酒店客房部經理的號碼。既然不在套房裏,她就很有可能還在酒店其他地方,調出監控錄像,應該很快能找到。

等待接通的那十幾秒內,張往吧臺走去,想倒杯水喝。

視線瞥到吧臺旁的垃圾桶,他才莫名覺得哪裏不太對勁。

那團報紙不見了。

那團他親手把玻璃碎片包起來的報紙,從垃圾桶裏消失了。

“張先生好。”經理的聲音跑進他左耳,他說了句“抱歉,撥錯了”,就切斷了通話。

轉而去吧臺上抽了根吸管,微微蹙眉,張在垃圾桶面前半蹲下身,一手捏著薄薄的手機,一手用吸管輕輕撥開垃圾桶裏其他雜物。

垃圾不多,稍微翻了一遍,他就確定這裏面的確沒有那團報紙。

順手扔了吸管,張站起身回到臥室,目光落在床邊的小桌上。

先前沒有仔細留意,而今一看,桌面上滿罐的折紙星星和那些沒折完的彩紙,也不見了。

傻子臨睡前玩了很久,他親手把她的東西收起來,放在桌上的。

可現在,看起來像是不翼而飛了。

某種詭異的空蕩感瞬間把他包圍。

他站在臥室裏,一顆心跳得緩慢而笨重,一下一下的。

心跳聲在他胸腔裏回響,每響一聲,就像撞鐘人撞了一次鐘,費勁而沈重。

手裏捏著的手機在這時震了一下,是收到了新短信的提示。

張滑開屏幕,看見於盡發來的短信,用極其激動的語氣,說範初影又回北京來發展他的個人事業了。

於盡的生物鐘一向跟正常人不太一樣,淩晨時不睡覺拿著手機刷各類新聞動態是他常做的事。張不覺得奇怪。

他也沒心思覺得奇怪,他全部的心思都栓在傻子身上。

可當他的視線掃到手機屏幕上他跟於盡上一次的短信對話時,他就立即明白了什麽……

上一次的短信對話才剛發生在昨天下午,他醒過來不久,於盡出去幫他買食物時,他給他發短信,讓他順便買一幅拼圖回來。

想到這裏,張就想起了一切。

是他自己,在病房裏喝水時,不小心打碎了玻璃杯;

是他自己,坐在床上玩拼圖時,發現少了一個字母版圖的零片。

沒有番茄汁,沒有折紙星星。

沒有傻子。

他看完手機郵件之後就睡了,夢境從他傍晚出院時開始,隨著他被手機震動的聲音吵醒而結束。

難怪一切都那麽斷裂,除了那幾個特定的場景,其他一切都是空白的。

可是細節之處卻又生動鮮活得讓他不由自主沈溺。

甚至連她身上微甜的奶香味,他都聞到了。

可終究還是一場夢,而已。

張往床邊坐下,罕見地,久久地,失神。

上午,司機送他去盛禾生物技術公司。

下車前,張沒忍住,問了一句:“陳叔,你是第一次送我來這裏嗎?”

“是啊,先生。”

等他自己走進這間公司後,他就沒什麽好懷疑的了。

因為這公司的內部設計,跟他在夢裏看見的,並不一樣。

這裏的所有電梯都不是透明的觀光電梯,而是傳統的不透明升降電梯。

他來參加的第一場會議,也不是鬧哄哄的研討會,而是進行投票等過程的董事會。

從盛禾出來後,車子往太古裏駛去。於盡約了他在那裏用午餐。

張靠著車後座,登錄了很久沒登過的 ins 賬號,找到範初影的個人主頁。

他的賬號一直挺活躍,時不時地更新個人動態。粗略看了眼,的確是又要回北京來發展了。

那些事情,關於他父親的官途失足,關於他創業剛起步就被斷了資金鏈,關於他剛回國不久又折回了美國……

張知道,這在現實的真實生活中,早就發生過了。

並不是發生在今年的九月,而是發生在去年的九月。

這些事情,當初他做的時候,冷心且無情;時間一長,有空時想起來,才覺出某種難以言喻的感受。

可他在生活中不能明確地表現出來,甚至不能放縱自己花更多時間去想。

只能在短暫的夢境裏作出一種冗長的思考。

“吶,三千塊,讓你拼個夠。”於盡把一盒拼圖放在他身旁的空位置。

張輕輕挑眉,沒說話,往座位上坐下。

“少了一塊就逼著老子去投訴商家,當我不要臉的嗎?”

“顧客因為利益受損而以合理方式投訴商家,丟的是商家的臉。你缺常識嗎?”

張說著,想起昨天他那憋屈樣,在心裏為他的母校默哀,竟然向社會輸出這樣本末倒置的所謂商業精英。

“重點不是投訴這個行為,而是我去投訴,我!”於盡指著自己強調,怨念深重,“特麽實名啊,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特麽買了一幅拼圖,這特麽是多麽幼稚的玩意兒,我堂堂一個……靠!我腿斷了!”

他還沒說完,被狠狠踹了一腳。立刻把餐椅往後挪了挪,確保自己的雙腳離開桌布遮蓋的範圍。

“珍愛生命,遠離某人……的長腿。”於盡邊說邊抽了紙巾,低身去擦自己的褲子。

等他再坐直身,對面座位上的人依然面色悠然地在喝著果醋。

他清了清嗓子,“哎,張,萬一你們再碰面,你覺得範初影會怎樣?”

“什麽怎樣?”他沒擡眼,搭在冰冷果醋玻璃杯外的長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

“他上次在景氏的餐會上那樣動手動腳,你現在竟然還沒點危機感?”

提起這件事,於盡就又忍不住八卦了,因為他當時沒在場,事情還沒傳出來,就被公關了。他其實並不知內情和具體狀況。

但某人肯定是不會提的,所以他只能采取這種‘胡說八道法’來套話。果然,對面的人下一句就問了。

“什麽動手動腳?”

“……”還是沒能立刻套出來,因為他這個問句完全沒透露出任何信息。如果他是問“你怎麽知道”,那於盡就可以狂喜了。

張怎麽會不知道這廝打的什麽主意?他當人人都跟他想的那樣容易上當嗎?

去年的景氏募款餐會,陽臺間,他不但頂了範初影一膝蓋,還撿起地上的手機,再順手用力地摔在他面前。

當時張說了什麽?“凡是留有你痕跡的東西,都讓我惡心。包括這部因你而掉地的手機。”

這句話約莫是實在地傷到了範初影,他在他轉身離開的時候攔腰抱住他。

這一幕好死不死地被推門而入的景鳶看見了,她身後還跟著幾個名媛閨蜜。

當時的張,覺得真他媽……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麻煩事一件接一件而來。

但他沒想到,範初影立刻放開了他,並當著景鳶的面說,是他自己喝醉了,所以才舉止魯莽。

範家與景家是世交,要有點什麽消息傳出去,景氏選擇維護合夥人還是維護世交,誰都說不準。

他一向恃美行兇,在聽到範初影這樣說之後,挑著眉低聲在他耳旁扔下一句“流言和媒體方面,你知道該怎麽做。別讓我繼續惡心你”,爾後就當做沒事人一樣離開了現場。

於盡伸手在他面前揮了揮,“不是……你竟然會走神?”

他回神,擡眸看他,“因為,走神比跟你交流來得好玩。”

“我去!物種歧視嗎?”

“可能吧,人類歧視爬行動物,很正常。”

“我哪裏像爬行動物了?你能不能睜開眼睛說話?”

桃花眼輕眨,他看著他問:“爬行動物,看見我的眼睛了嗎?”

“行了行了,收起你那雙眼吧,有毒吧你!”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