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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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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西方宗教學裏,門徒, 即信徒, 扮演熱血虔誠的追隨者, 代表著無畏與忠心。

而教父, 即使是最落魄的教父,也擁有最後的門徒, 屬於他一個人的追隨者。

門徒需要信仰, 並且一定能找到自己的信仰;

教父沒有信仰, 不管他想不想要,他都沒有。

張需要信仰嗎?

曾經某些時刻,他也迫切地渴望過一個能指引他前行的存在物突然出現在他面前。

可是沒有。毫無疑問, 一定不會有。

他永遠找不到自己的信仰,如此也是徹底的流浪者與反叛者。

精神家園無所依托的人,是否註定要沈淪在紅塵翻滾的俗世?空虛且飄蕩?

不是。

還有最後的出路——把自己逼成信仰本身。

堅持不下去的時候, 記住自己身後還有虔誠至死的門徒, 一切困境就都算不上什麽。

我必須贏。我只能贏。

沒有軟弱的機會,也失去了軟弱的能力。

“All in my hands, it is so damn sad.”

以及, 教父不需要單獨的愛, 不需要個體之間的愛, 不需要狹隘且夾帶欲望的愛。

也給不了其他任何個體這樣的愛。

我愛愛本身, 無法愛單獨的個體。

我守護的是純粹,而不是某個人。

掌心的十字架,是我內心永恒的城墻。

我的門徒可以不懂得這些東西, 但他們不能在一開始就假想我是個門徒。

不管是感情還是其他任何世道,我都沈淪不了的。

我一旦糊塗,她們與他們就會立刻失去信仰。

連同我本身,也會被自己毀滅。

我拯救過誰?

我誰都沒有拯救過。

我拯救了身邊所有人。

包括我自己。

吳文說他欠我一雙手;S 說她欠我一個理想王國;L 說他欠我一份自由……

陳妝說她借由我成為所謂的女性精英;華再希說他借由我成為最個性的設計師;容嬤嬤說她借由我成為一個幸福的普通人……

而我,我欠他/她們一個門徒;

我借由她/他們成為一位教父。

手機上沾了些灰塵,手腕也被範初影觸碰過。

從陽臺出來後,張存夜拐進洗手間清洗,順便把之前編輯了一半的短信編完,發給K。

大廳裏,賓客依然三三兩兩地相談甚歡。

範初影給人的感覺一直是脾性較怪的公子哥,面相俊俏得有點陰柔。

加之剛回北京不久,他跟商界裏的很多名流都不算熟識,同輩之間倒是玩得挺好。

他來參加這個晚會,也只是為了張。所以對周圍的所有動靜都不太關心。

整理了衣服回到大廳時,端了杯酒站在一隅,靜靜品酒。

某張長桌那邊圍了很多人,有好一會兒了,不斷地有人圍過去。

放下酒杯,範初影瞇著眼環顧了一圈了大廳,沒看見張,也沒看見他那位小女友。大概是離場了。

他重新拿了杯酒,打算喝完這杯就離開。

那邊突然發出突兀的撞擊聲,繼而長桌倒下,聲響很大。約莫是有人撞翻了一張桌子。

範初影不由得被吸引過去,站在幾層的人群之外,看了眼最裏面的情況。

他人高腿長,稍踮起腳就看見了跌坐在地上的人。

是張的那位小女朋友。

她長發散落,原先挽著的古典發型全亂了。而她頭上的那支玉簪,此刻被景鳶拿在手上。

景鳶想伸手牽她起來,她卻突然神情驚恐地開始尖叫,雙手捂著耳朵,拼命往後退。

刺耳的尖叫聲落下時,周圍人都紛紛捂耳。

甘卻什麽都看不見,只知道有個尖銳的東西在她面前晃,一眨眼就幻化成它的爪子。

她覺得疼。可疼可疼了。

帕威爾抱起她,說,打一針就不疼了。

他會帶她離開黑暗的空間,他會問她剛剛有什麽感覺。

她感覺有只醜陋兇猛的大熊,低吼著靠近她,那短暫的幾分鐘,她被恐懼支配,昏暗的光線,粗重的呼吸……

她哭了。

範初影不自覺皺起眉,他越看越覺得張的這位小女友有點不對勁。

景鳶心情覆雜,她只是抱著試探的心態跟她聊了會兒天,不小心拔下了她盤發間的玉簪,然後她就驚慌失措地往後退,撞倒了桌子,再然後,就這樣了。

圍觀的人群都議論得很隱晦,小小聲的,交頭接耳,進行著高素質精英階層之間的八卦。

景鳶身邊的幾位名媛都勸她快扶起她,趁張先生沒在。她就試著再次彎腰,想扶起跌坐在地上的甘卻。

可是還沒等景鳶碰到她,她就又開始尖叫,臉頰上的淚水也越流越洶湧。

甘卻只看得見她手上的那個尖銳東西,同時感知著後背皮膚被狠狠抓破的痛感。

場面似乎有點失控,大廳裏一半以上的人都往這邊聚攏。

不知出於什麽心理,範初影從人群外擠進去,站在甘卻面前,轉過身面向圍觀的賓客,開口疏散他們。

倒下的桌子,滿桌的擺設和食物都散在地上,看上去一地狼藉,坐在地上的女孩也很狼狽。

範初影小聲跟景鳶說話:“楞什麽?快點讓人收拾,這餐會還要不要繼續了?”

他們兩家是世交,倆人從小就認識。他知道景鳶不是故意的,但這一幕若是被那人看在眼裏,很難說……

在甘卻面前單膝蹲下,範初影鬼使神差地問:“張呢?”

她依然是雙手捂耳,淩亂的長發有幾縷發絲纏繞在臉頰上,淚眼朦朧地看著他,神情是抗拒的,也沒說話。

他瞇了瞇眼,伸手扶她,被她避開。

“我是張的朋友。”範初影解釋了一句,有點苦澀。

甘卻閉口不言,遲疑著把手伸給他,借著他的力道站起身。

可是還有不少人站在周圍,她低下頭,手足無措。

換做任何一個女孩子,面對這樣的情形,都會難堪的。範初影放開她的手,轉過身,剛想再說一句讓大家都散了之類的話,目光卻越過人群瞥見了從洗手間走出來的人。

這一剎,範初影突然想起第一次看見他露出笑容時的情景:下著雨,倆人靠在學校圖書館外的檐下,等雨停,聊著聊著他就笑了。

一閃而過的畫面。

他舉起手臂揮了揮,好讓那人註意到這邊。

張存夜當然註意到了他高舉的手,而且那個方位,就是他離開大廳之前囑咐傻子待著的長桌所在的位置。

那裏圍了好些人,不太好的預感讓他下意識蹙起長眉。

撥開人群走進去時,看見笨鳥一臉淚痕地站在範初影旁邊,頭發散了。

他們身後還有幾位工作人員在清場。

快速判斷著情況,張存夜微微抿唇,走上前,沒說什麽,打橫抱起她,轉身往外走。

人群讓開通道,範初影看著他抱了人往外走的背影,竟然有某種如釋重負的感覺,深呼吸了一口氣。

“‘十八歲’……”甘卻小聲喊他,一手緊抓他衣襟,把臉藏進他衣服。

他依然沒說話,眼底的陰霾若隱若現。

在他們剛走出大廳時,景鳶及時追上來。

“張先生,張先生!”

明亮廊道處,張存夜控制著情緒,停下腳步。

“這個,”景鳶站到他面前,把手裏的玉簪遞給他,“我——”

“無用之物,幫我扔了就行。”他打斷她的話。

“好的,”景鳶動作僵硬地縮回手,“還有,非常抱歉,我沒想到會——”

“無礙,”他又一次打斷她的話,“希望你父親讓我看到貴集團的公關能力。”

她明白過來他的意思,頻頻點頭,“媒體方面保證會處理好的,給你造成不便,實在是……”

沒等她說完,他就抱著人繞過她,朝電梯走去。

“……非常抱歉。”景鳶站在原地,小聲說完自己的那句話。

然後整個人都氣餒得不行,感覺好好的一個募款餐會,被自己弄得場面混亂。

還有,他大概對她沒有一點點好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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