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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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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緣吧!”甘卻站在公寓洗手間的鏡子面前,長呼一口氣。

“如果被錄用了, 就好好幹活;被踢了的話, 那也是正常。”

她想了想, 又湊前一點對自己說:“以後看見邱學長, 一定要拿出百米短跑的爆發力,甩掉他!”

“雲雀, 你跟誰說話呢?”裴穗的聲音在外頭響起。

“啊沒!我那什麽、可能還沒睡醒。”她旋開自來水開關。

裴穗匪夷所思地瞥了瞥眉頭, “我先出門了啊, 祝你面試順利。”

“好!你也玩得開心點。”

甘卻剛說完,就聽見關門聲,爾後是她蹬著高跟鞋遠去的聲音。

穗穗又要跟她男朋友去旅游, 估計得後天才回來。

循著詳細地址,找到盛禾生物技術公司,甘卻在這間公司的辦公大廈下擡頭望了望。

不小啊……

欠的人情也不小了……

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 分不清心裏是苦惱還是開心。

進去之後, 四處張望,這公司果然新得不得了, 內部構造走創新風, 幾乎處處透明, 都是玻璃面。

到前臺詢問, 工作人員讓她等一會兒, 然後就有位總監助理過來,領著她進觀光電梯。

甘卻條件反射地擺手,笑著說自己不乘電梯, 問清樓層後就立刻跑樓梯間去了。

但是二十五樓哇。

她覺得自己不適合在大城市工作,遲早會在爬樓梯的過程中猝死。

終於爬上去時,額頭覆了一層細汗,臉頰也有點紅,她邊深呼吸,邊找人力資源總監的辦公室。

這層樓似乎離公司的核心研究部或實驗室很近,甘卻看見很多沒穿職業套裝的人在這裏來往,行色匆匆,臉上那種身為資深科研人員的驕傲感與嚴肅感,是她再熟悉不過的了。跟大學實驗室裏的導師們很像。

前方右邊有大型的球面玻璃,隔出一個封閉空間,裏面有好些人聚在一起,有人站著,有人坐在,有人雙手撐在長桌邊沿,像是在開會。

甘卻把他們看做是裝在水晶玻璃球裏面的資本家,幻想著,要是有一個縮小版的,就能被她拿在手上任意恐嚇了。嘿嘿。

她的想象力和發散思維,一向深受各類動畫片的影響。

未免好奇,她就多看了幾眼,然後,在那毫秒之間,有個原本站著的人坐下去,露出另一個一直被遮住的人。

甘卻只瞥見那交疊的長腿。

尾椎的神經末梢在某一瞬間產生刺痛感,周圍的場景變得虛幻、無聲坍塌、墻壁開始剝落,她不知道這到底是什麽反應,大腦也無法處理,直覺行走在一切理智辨析之前。

那張辦公椅側對這邊,坐在上面的人被遮去了上半身;她看不見他的臉,順從直覺,瞇起眼睛邁開步子朝那邊走。

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使她回神,周圍的場景又恢覆正常。

“嗯?”甘卻在回頭之前眨了眨眼,‘水晶球’裏的那雙腿,就只是正常的一雙腿。

她剛剛可能魔怔了。

“總監的辦公室在這邊,你隨時可以進去。”助理面帶笑容地跟她說。

“哦,好的。”

甘卻跟著她往回走,抑制不住心中的怪異感,扭頭看了幾次那個‘水晶球’,終於在進總監辦公室那一刻聯想到他。

存活在記憶中的他。

這研討會比他以往開過的任何會議都要吵鬧。

一手支著辦公椅扶手,指尖輕撐額角,張垂著眸,視線落在腕表上。

期間幾次想單方面結束會議,但若是最大的投資方走了,估計這些公司高層高漲的熱情就會瞬間消失。

中國政府在新興技術企業這一塊的政策放得比較松,然而盡管如此,短時期內也很難改變這些企業內部混亂的管理制度和不合理的機構設置,還有科研設備的落後問題。

他也是第一次投這類公司,純粹試水。

現在看來,如果要盡心,最應該做的,是插手管理層的人員任職;或許還應該從德國抽調一些前沿專家,順便更新一下科研部的硬件設施。

時針指到上午十點,他滑開手機屏幕,把通知欄裏的其他信息一條條清理掉,直到看見人事部總監的郵件主題。

「:甘小姐已通過」

張笑了一下,這特麽像對暗號一樣,好生幼稚。

不,他才不幼稚。

這只是在符合當地條例容忍範圍內適當地幫助一下某個傻子,免得她待業太久以至於流浪街頭。

誰他媽敢說他幼稚?

吵鬧、低效而漫長的研討會接近尾聲,張看著時間已經差不多了,起身簡單說了幾句,加快了這個會議的結束進程。

一行人朝專用電梯走,他拐了個彎,往安全出口去了。

身後有納悶聲,他輕輕揚眉,推開笨重的鐵門,走進去,門關上,那些人的聲音被隔絕了。

現在,世界是安靜的;對比之下,他的心有點聒噪。

此前看資料時,張留意過這間公司的建築結構,兩條樓梯通道分別分布在辦公樓的兩側,科研部占據了二十二至二十四三層樓。而研究助理的外間工作點,全都設置在大廈的右半邊一側。

她應聘的就是研究助理一職;他所在的就是右邊的樓梯通道。

離此公司的標準下班時間還有十分鐘,完全足夠他走到二十一樓樓梯間。

張突然想到‘守株待兔’。

從前他認為這個寓言故事沒有一處科學的地方。首先,那只撞木樁的兔子太蠢;其次,那個決定守木樁的農夫簡直缺乏生活常識;最後,這個成語被世人曲解成了‘等待獵物自投羅網’,喪失本意。

可是現在,他卻覺得這個故事有點意思。

在木樁旁邊守候的農夫,其實在放飛自我偷懶。

正如,在樓梯間靜候的他,是在放任自己沈淪。

這種情況下等待的心境,沒有經歷過的人很難懂得有多矛盾。

他既要求自己是理智的,是在做正確的事;卻又清楚明白自己是無理的,依然在做糊塗事。

他既要求自己是高傲的,是在讓對方臣服;卻又清晰知道自己是低微的,一直在自增勝算。

在感情世界裏,真正的高傲,不需要計算;偽裝的高傲,才算盡一切。

但他好像還是算漏了。

樓上傳來腳步聲,大概在上上層樓,兩個人的。

張聽見了她清脆脆的聲音。

“真的會脾氣很奇怪嗎?可是我感覺常老師很和藹呀。”

有人“噓”了一聲,“小聲點,咱不提名字。”

“哦!可是、是學長你先提的呀。”

學長?學長?根據聲音判斷其年齡,這位男士的確像是處於她學長範圍的人。

他把雙手收進褲兜裏。‘學長’這種生物普遍會對女生產生一定的困擾。他也不喜歡。

“以後不用叫我‘學長’,尤其是在公司這裏,你叫我名字就行了。”

“叫名字啊?邱卓一?這樣?”

眸光微閃,張記住了,這名字,呵。

“不帶姓更好。”那學長又說了一句。

“姓也不要啦?那、那……卓一?”

“對,這樣親近點。”

親近?嘖,這年頭,不知死活的人就是如此層出不窮。

他們的腳步聲愈加近了,張轉身走進後面的出口,留了道縫,站在厚重的鐵門後面,靜靜聽著。

“卓一,那個,嗯………”他感覺她在思索,在措辭,“很感謝你呀,然後就是,以後有什麽我可以幫上忙的,你也要記得跟我說呀,雖然我覺得我可能什麽都幫不上。嘻嘻,我沒啥本事,要不改天我請你吃飯,可以嗎?”

他把她的話放在腦海裏又過了一遍,面無表情地分析著背後的情境。

這是受了人幫助,急著還情?

但是,請吃飯?這個主意真是笨到家了,這不等同於要跟她學長增進情誼嗎?

“怎麽好意思讓你請?這周日吧,我請你。”

他媽的。站在門後的人輕舔下唇,盯著角落裏的灰塵。心想:這學長大概是沒見過灰塵的模樣。

“不行的不行的,應該我請的,你說什麽也不管用,就得我請。”

愚蠢。請什麽請?難道她看不出來這學長對她有意思嗎?

他聽見那位學長笑了兩聲,繼而兩人經過這道門所在的轉角,向下一層樓的樓梯走去。

側了側身,張透過門縫看了眼他們的背影,都穿著職業套裝,那邱姓學長人模人樣的,手腳倒挺安分,沒對她勾肩搭背。

“對了,你現在住哪呀?之前一直沒問過。”

“啊這個呀,我就住左家莊那一帶。”

…………

他們的聲音漸漸遠去。

這個點,是要去員工餐廳,這他媽以後會經常碰面?倆人邊聊天邊踩著樓梯下樓?然後再一起去喝個茶?部門間聚會時還能聚在一起玩?

張站在原地設想了一會兒,眼尾上揚,轉身穿過短過道,進了專用電梯。

一次出乎意料的守株待兔。

他才沒有農夫那麽遲鈍,是時候得改變戰略了。

他如斯驕傲,掌控欲強。

在感情裏,不是完全確定的,他不要;不是唯一專屬的,他也不要。

一點點不確定性都會讓他發自內心地不爽。

一點點,都不行。

他要的,是全部。

甘卻跟邱卓一工作的部門只有一墻之隔,她從研究室一出來就跟他打了個照面。

就剛剛樓梯間那番話,天知道她打了多久的腹稿,可把她給憋得半死。

不過叫‘卓一’什麽的,她真是不習慣,說沒幾句又換回以前的稱呼了。

兩人坐在員工餐廳吃午餐時,話題都是他聊起來的,甘卻跟他搭著話的同時,心裏想的全是早上進去總監辦公室面試之前的那種怪異直覺。

生物神經學上有一種言論:大腦神經元無法處理的極快速直覺反應,往往指向個人潛意識層面的映像。

而這世上,有生之年,除了他,她的潛意識還能偏執什麽?

不能。沒有。

“邱學長,”甘卻放下筷子,清了清嗓子,問他,“或許,你知道……盛禾有沒有一位叫‘張存夜’的……高管人員?”

她使用‘高管人員’這個分類,心裏是拿不準的。

因為按照記憶來推算,他現在還很年輕,年輕到不可能在一間大型企業裏任職高層;但是那個會議室裏的人,又的確全都是公司的高層管理人員。

“張存夜?”邱卓一停下吃飯的動作,認真地想了一遍,然後搖頭,“印象中沒有。”

甘卻松了一口氣,心裏有點失落,但很快就調整好了。

這些年不都是這樣嗎?幾率有多小,她再深知不過。

甚至連他在不在中國,她都不敢確定;除了生了一副偏亞洲人的樣貌和會說中文,他身上沒有一點點亞洲人的其他特征。

甘卻低頭瞥到桌上的筷子,在心裏補充了一句:他連筷子都不會使,是中國人的可能性小到可以忽略不計了吧。

“不過………”

“什麽?”聽見邱卓一的話,她重新擡起頭看他。

“也沒什麽,我就是聽說,這次公司融資最大的投資方,是一位獨立投資人,好像就姓‘張’。”

甘卻不由自主往前傾,眼睛都變亮了。

“但這好像就只是別人叫出來的一個中文姓氏吧。”坐在對面的邱卓一拉開易拉罐。

她不懂了,“別人叫出來的?什麽意思呀?”

“他不是華人,沒有中文名吧應該,”邱卓一喝了口飲料,“我有朋友在執行董事的秘書組工作,聽說董事開會時,這個投資人的座位牌上是英文名。”

甘卻把一綹垂下來的長發繞到耳後,神情糾結地追問:“那他為什麽又姓‘張’呀?”

“這個不太清楚,我猜是因為也有人叫他‘張先生’?”

“這麽神奇……”她小聲嘀咕了一句,鬼使神差地問,“他年輕嗎?”

“我沒見過,”邱卓一喝完了飲料,又補充了一句,“不過這種人肯定年輕不到哪裏去吧。”

“噢……”那就肯定不是了。

“國內我們圈裏倒是有不少年輕的風投家,不過他們都是用小資本在練手,當不了真。”

“這樣啊。”甘卻對他接下來的滔滔不絕都提不起什麽興致。

這心情跟坐過山車一樣,是又不是,不是又有點可能,到最後依然不是,不可能是。

她什麽時候才能做到對與他有關的事心如止水呢?

大概是要帶進墳墓掩埋了才行。

嗯,火化也行。

如果器官還有用的話,心臟不能捐給女孩子,她怕受捐助的女孩搶走她動心的記憶。

他五年前教她的,甘卻後來才明白———

動心的意思是:因為你,感知到我自身鮮活的存在。

下午待在會議室,聽各個待啟動項目的詳細介紹。

這些項目都是已經通過了國內政府審核的,走到這一步,不容易。

所以張聽得比上午認真得多。

時差的緣故,德國那邊的工作全都推到了晚上。

他計劃著等會兒回酒店先補個眠。

九月初學校還有一堆校友活動,長指輕蹭眉骨,他想著要提前讓助理把那些活動給推了。

年初碩士畢業時,他就想讓自己從校友的視野裏完全消失,但貌似並不成功,依然有斷斷續續的無聊活動邀請函。

什麽時候回去?這個問題他目前不想,一思考就會聯想到那傻子。

五點散會,張沒急著走,坐在座位上跟某個項目的幾位負責人談了談他在聽發言過程中註意到的細節問題。

生物科技這方面,他是外行人,只關註技術創意在當前市場環境下的可行度,幹礙不了核心想法。

談完之後,正好撞上他們公司的下班時間。

幾個人進專用電梯,張擡手稍微撥開自己額前的碎發。

他辦公的時候,基本不講沒用的閑聊話;所以他不說話的時候,也沒人敢主動跟他說話。

這間公司裏的所有電梯都是垂直型的觀光電梯,曲面玻璃,完全透明。

於是,抱著一疊資料剛從二十二樓科研室出來的甘卻,在不經意的一瞥中,看見了她中午時想著要帶進墳墓的……

鐘表乍停,窒息一般。

站在電梯裏從上面緩緩下降的人,讓她的世界停止了轉動。

即使穿著偏正式的黑色西裝長褲和純白輕襯衫,即使那張臉不完全是記憶中的臉,他整個人還是那麽好認。

如同某些刻骨銘心的畫面,一經釋放,喚醒她全身的註意力。

站在他身後的其他人都成了模糊的背景板,可這更顯得他遙不可及。

電梯一直往下降,就到她這一層了。

曲面玻璃之內,他目光涼淡,精致側臉輪廓分明。

甘卻繞著這一層的圓環護欄快步走,企圖走到一個能看見他完整的正臉容顏的角度。

她張口喊了第一個字,卡在喉中,唇形還微啟著,發不出聲音了。

因為他往這邊看了一眼,長眉輕挑,眼裏倒映著玻璃,明光流轉。

他看見她了。四目相對。

可是那到底是什麽意思?他有沒有認出她來?

他沒有再看她了,他的視線僅僅停留了一秒到兩秒的瞬間。

下降的專用電梯一刻也沒停,正如他那樣,從來不為她停留。

甘卻扔下資料,二十二樓太高了,太高太遠了,實在太遠了,她一定趕不上他出電梯那一刻。

她往一部開著的電梯裏擠,人很多,電梯門一關上,她就趕緊蹲下去,雙手捂住耳朵,咬緊下唇。

千萬不能哭出來。

閉上眼,她在一片恐懼與害怕中向他奔去。

噩夢不會放過人,但是渴望可以壓制噩夢。

他是她的渴望。

永恒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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