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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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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牙市政府中心、網絡安全局……但是,左還是右呀?”

甘卻站在十字路口舉棋不定,紅綠燈閃,路上車輛往來。

一群騎自行車的年輕男女從她旁邊經過,她想招手問他們,但一想到自己語言又不通,只好默默地看著他們遠去。

“如果我跟辛迪一樣聰明就好了,會說我們的話,還懂其他語言。”

在她的認知裏,世界上的語言分為兩種:她會的——中文;她不會的——其他語言。

不過,她看地圖很厲害。從小到大看過最多的,就是各種各樣的地圖。

給她一幅地圖,她能走遍整個世界。

嗯,在地圖上走遍。

甘卻記得‘十八歲’住的旅館的名字,於是買了海牙市北區的地圖,結合在出租車上記下的建築和路牌,一路自言自語地找過去。

但是她不能住進他在的那間旅館,不然又要被他送回福利院了。

“辛迪沒告訴我怎樣才不會被朋友嫌棄呀?”甘卻苦惱極了。

幸好身上還有他給的現金,看起來夠她用好幾天。

最後她捧著地圖,找了離他那間旅館最近的另一間旅館住下。

洗完澡換上新買的衣服,粉色羽絨外套,深藍色修身牛仔褲。甘卻站在鏡子面前瞧了瞧自己,滿意地脫下,換了睡衣穿上。

“明天他會經過這條路嗎?”她趴在窗戶上,看著下面的林蔭道。

“跟在他後面,藏好一點的話,他應該不會發現吧?”她兀自嘿嘿笑著。

“他說不喜歡我唉,那怎麽辦?我該不該去交第二個新朋友呀?”她邊做禱告邊思索。

“可我好像真的很喜歡他啊。”她躺在床上翻來覆去。

第二天淩晨時分,甘卻就爬起床蹲在窗戶邊,做貓頭鷹。

事實上,張存夜每天都會經過這條林蔭路。

但不會那麽早經過。

一個小時過去,兩個小時過去,三個小時過去,林蔭道上行人漸多。

“十八歲,你怎麽還不來?超慢超慢超慢……”

甘卻困得不行,用食指撐著自己的眼皮,防止它們自動垂下去。

“太陽都快爬到我頭頂了……”

她嘀咕著,然後就看見他跟太陽一起爬出來了,不,走出來。

反戴著黑色遮陽帽,耳朵上接著他那兩根線,雙手放在衛衣口袋裏,懶洋洋的。

陽光透過樹葉縫隙灑在他身上,光影斑駁,像星星。

“餵——”甘卻剛發出這個音,兩手立刻捂住自己的嘴。從窗戶上爬下來,急匆匆出門。

尾隨在他後面,不敢走太近,不敢離太遠。

張存夜進了市圖書館,她躲在對面的麥當勞,隔著一層玻璃盯著圖書館出口;

張存夜進了便利店,她站在電話亭拿話筒小聲講話;

張存夜拎著礦泉水從便利店出來,她背轉身,指甲輕輕刮著電話亭的玻璃;

張存夜坐在公園石階上曬太陽,她也坐在長椅上假裝思考人生;

張存夜慢悠悠地晃進海牙市最大的賭場,她就坐在旁邊建築樓的墻後面等。

但是這個人,怎麽不吃午飯呀?

她時不時探頭探腦,有點餓了。又不敢跑開去買午餐。

從下午等到傍晚,再到夜幕完全降臨。

甘卻餓得兩眼發暈,盤著腿坐在墻後面,兩手托著下巴觀察賭場的出口。

她覺得他可能在裏面偷偷吃了晚餐。

她發現進出那裏的人都是成年人,沒有一個長他那樣嫩的。

她還發現,一天下來,場外的那兩個保安可以收好多小費,不知道女孩子可不可以去應聘保安的職位,這個工作很賺呀。

還有就是,真的好餓呀,又餓又困。

要不是看起來營養不良的樣子,她這樣一個毫無防備的女孩睡在街頭,估計早就被人扛走了。

張存夜咬著吸管,站在她面前,垂眸俯視。

睡得還挺熟,頭發亂得像鳥窩。

早上剛出門一會他就知道有人跟在後面,後來上圖書館二樓,沒找多久就發現了坐在對面麥當勞裏的傻子。

那會兒她目不轉睛地盯著圖書館門口,他站在二樓隔著玻璃面無表情地瞧她。

他從來不懷疑自己洞察別人的能力,但這一刻卻沒那麽確定了。

夜已深,環顧了一下四周,張存夜半蹲下來,手指一一摸索過她衣服上的所有口袋,悄無聲息。

但除了幾張他昨天給她的現金,什麽都沒有。

連同她這一整個人,都空白得像一張白紙。

意料之中,意料之外。

一手擱在膝蓋上,他半蹲在熟睡著的她的面前,目光巡查著她身上每一處細節,悠悠地喝完手裏的果醋。

爾後才起身離開,像沒有發現她一樣,像沒有停留過一樣。

那一晚的甘卻,當然沒有等到從賭場出來的張存夜。

被凍醒之後,半夜跑回旅館。

早上又忐忑地蹲在窗戶前,生怕錯過他身影。

連著幾天,她安安靜靜地尾隨他,他不動聲色地隨她便。

2016年11月最後一天。

雷聲從淩晨就開始響,空氣陰寒,大雨將至。他被疼醒。

從人生的某一個節點開始,每一次節氣變化雨雪降臨,他就錯覺自己墮入深淵,永遠爬不上去。

坐起來靠著床頭,在黑暗裏,聽生命從血脈裏一點點流逝的聲音。

人厭棄世界的時候,首先會拋棄自己

既不擁有什麽,也不背負什麽。

那還掙紮什麽?

為什麽要起床去熱牛奶?

捧著溫熱的玻璃杯,牛奶氣息撲鼻,十指和掌心一並變暖,疼痛減輕了些。

這就有用了嗎?沒用。

窒息感讓他呼吸乍停。

他輕飄飄,他空蕩蕩,他被過往放逐。

晴天也好,下雨也好,要頹廢就往死裏頹廢。

乳白色的牛奶被倒進洗手臺,透過透明玻璃杯,看見自己手掌心的大小淤血塊。

套上純黑的寬版連帽衛衣,天剛蒙蒙亮,張存夜就塞著耳機出了門。

他路過那條林蔭道時,甘卻正好起床看了眼窗外,外套都沒來得及穿,風風火火跑下去。

她不知道‘十八歲’今天為什麽這麽早出門,更沒註意到烏雲密布的天空。

走出去沒幾分鐘,大雨傾盆而至。

甘卻看見他站在檐下撐開傘,但是她自己沒帶傘。

他穿過街道往對面路口走去,雨這麽大,天氣還冷,可甘卻不能把人跟丟。

雙手遮在額前,她很快被淋濕全身。

張存夜知道那傻子在後面跟著他,也知道她沒帶傘。但是他一步都沒停,更沒有為了她而走進街邊的任何一間營業店。

戴上衛衣連帽,一手收在褲兜裏;他在傘下行走,他在人間迷失。

拐過好幾條街道,路線熟悉,甘卻覺得他又要進賭場了。

果然進去了……一大清早的,他受什麽刺激了嗎?

甘卻站在她那晚睡過的墻邊躲雨,上面有遮檐。

雨水順著齊劉海往下·流,她一個勁兒擦,臉上是擦幹了,身上全是濕的。粉色毛衣浸透水之後,耷在身上還有點重,很不舒服。

沒吃早餐,沒吃午餐,沒吃晚餐。

她張望了半天,才發現這周圍連個餐館都沒有。

冷鋼筋,硬水泥,一座漠然的城。

到傍晚的時候,雨早就停了。她感覺自己全身發虛,臉龐卻發熱。

抱膝靠著墻,掰著手指算他可能會在幾點出來。

等他真的出來時,她又怯怯地往後躲。怕又一次被他送回福利院。

尾隨著他往回走的時候,甘卻仰天長嘆:這真是有史以來最漫長的一天。

‘十八歲’什麽時候才會答應跟她做朋友呢?

路過某個路口的時候,張存夜拐了個彎,偏離回旅館的路,徑直往酒吧走去。

甘卻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還濕著的衣服,有點猶豫,但有點想進去。

酒吧門口沒有保安,他的身影消失在入口。

甘卻摸進去,推開厚實的玻璃門,震蕩的音樂聲立刻湧進她耳朵,她感覺整個空間都在震動。

穿過短走道,轉個角,裏面燈紅酒綠,舞池熱鬧,人群走動,煙圈升起,冰塊撞杯,音樂聲也更大了。這才是一般酒吧裏的夜生活。

甘卻就像一只飛進黑暗森林的小麻雀,傻站在人稍微少一點的走道處,不知道該做什麽。

而且,她似乎把‘十八歲’給跟丟了。

人太多,根本找不到他的身影。

形形□□的人來來往往,甘卻背貼著墻不敢亂走,很冷很餓,還有點無措。

可是等了好久也沒等到他。她挪了挪步子,想去裏面找他。

有人端著酒杯急著往外走,撞到她肩膀,有點疼。她一個勁道歉,但人家看都沒看她。

吵鬧的音樂聲和渾濁的空氣讓她頭暈,腳步也虛浮,臉越來越熱。

才走到舞池外圍,腰部就被人攬住。甘卻轉頭對上一雙碧藍眼睛,不知是哪國人,總之是她不認識的男人。

“你、你放開。”她用力去扒開腰間那只手。

對方根本聽不懂中文,笑著要攬她進舞池玩;大概發現她衣服濕了,又拉著她往吧臺去。

他拿了酒讓她喝,甘卻擺手拒絕,後退著說要去找人,但震天介響的樂聲淹沒了她的聲音。

手也被抓住了。

陌生人把她拉回去,說了兩句她聽不懂的英語,酒杯都遞到她唇邊了。

他也靠得更近,煙味刺鼻,酒氣濃重。甘卻偏著臉往旁邊躲,腦袋被那人按住。

這種熟悉的、被強制的壓迫感讓她害怕。

冰涼的玻璃杯邊沿抵到她嘴唇,她大腦空白了幾秒,辛辣的液體滑進舌尖。

辣到她想咳嗽,嗆到她想流淚。

使勁推又推不開的時候,某些碎片一樣的可怕畫面閃回到她腦海,幾乎是她喪失了一切反應能力。

紅綠光束掃過陌生人的臉,也掃過甘卻的臉。她被灌了滿滿一杯勁酒,看見的東西都是晃的。

攬在她肩膀上的那只手往上移,摸她滾燙的臉。她只想逃。

暈乎乎之際,看見熟悉的黑色衛衣。是她的‘十八歲’,剛從洗手間出來。

她見他反手拎著一瓶啤酒,推開擋路的男女。

然後她手腕被圈住,人被他拉到身後。

周圍人越發躁動,她聽見陌生人在說英語,很吵。

“Fuck you !”啤酒瓶被身前的人猛地磕在吧臺上,炸裂的聲響伴著他那句話,音樂驟停。

他淡漠神情中透著一點陰狠,斷口參差又鋒利的酒瓶對著灌她酒的人。

一副誰都別來惹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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