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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學期(五)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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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大腦已經遲鈍,看到下一個句子時已經忘了前一個句子,要讀好幾遍才能明白一段文字的意思。我實在是難以集中精神在考卷上,我的整個身心都在抗拒它,抗拒它想要輸入給我的每一個漢字、每一個圖形、每一個公式。

這半年來我放松了要努力學習的那根神經,紛紛擾擾又發生了這麽多事情,所以沒有一時半刻把心思投入在功課上。思考也是有慣性的,它已經習慣了停滯的狀態,想在考試的時候讓它一下子加速運轉起來根本是不可能的。於是大腦本能地發出了抵觸的信號,心裏也像長了草,只想快點考完快點結束。至於結果,早就是可以預料的。

雖然早有準備,但是當我看到自己成績單的時候,還是大吃了一驚,除了語文,就沒有一科及格的。放棄的科目就不用提了,以後計劃要用到的功課也是千瘡百孔。我從年級前八十名一下子掉到了二百八十名,之前我還在孟莉凡面前自誇比她學習好呢,現在我考得比她還差;之前我還跟沈赫說一定要考上大學呢,如果以這樣的成績,我只能回家種地了。

也許在外人看來淒淒慘慘,但是我自己除了有點訝異原來下降的速度可以這麽快和程度可以這麽大之外,倒也沒太擔心未來。機器生銹,重新抹油再運轉起來就好了,對於今後應該朝哪個方向走,應該如何走下去,前一段時間我已經徹底下了決心。只是我這個人喜歡吃苦受累之前撒一把歡,我看自己喜歡的小說也不看一眼課本,和朋友們一起外出游耍也不做一道習題,重新撿起打牌盯著JQKA也不背一個單詞,就想著要徹底玩瘋了,把所有的不愉快晦氣都通通趕光忘光。

我對自己的狀態有數,但是要面對完全不知道我在學校都經歷了什麽,也完全不了解我在想什麽,以為我還是那個努力認真乖學生的我的父母,尤其是嚴厲、不茍言笑的父親,我還是有點發怵。但是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該來的早晚要來。

在我們村裏,我的家庭不富有也不貧窮,普普通通。有時候我也會像孟莉凡一樣,會想如果我是一個男孩子會是怎樣?小時候,我父親對母親說:“丫頭片子你就看著辦吧”,所以一直以來,我是母親帶大的。她脾氣不怎麽好,我又極其頑劣,和其他孩子打架不說,最令人討厭的是千方百計地溜出去玩,所以我小時候幾乎每天挨她一頓打。過年前更要挨一次大打,為的是讓我長點記性,讓她安生過個好年。當然,母親從不打我的頭,也不會用腳踹我,而是哪肉多打那,既疼又打不壞。記憶最深刻的一頓打是有一次我從高墻上往下蹦,一下子摔在地上半天才爬起來,母親趕過來從上到下看看我沒事,就又打了我一頓。不過打完我,我沒哭,她倒躲到一邊抽泣起來。對於我的冷暖,我的饑飽,母親照顧得無微不至,還會在心情好的時候把她知道的那些民間故事講給我聽。所以我雖然挨的打不少,但與母親還是親近的。

父親與母親正好相反,雖不打我,但也不理我。我想如果我是一個男孩,他應該不會把我完全扔給母親。我小時候的記憶中,他逗過我的堂哥、堂弟,但從來沒對我笑過。所以一直以來,我和父親不親近,甚至是極為疏遠的,我特別懼怕出現在他面前,能躲多遠就躲多遠。無論我在幹什麽,只要他一出現氣氛立刻就變得壓抑,彼時彼地就變得鴉雀無聲。在以後的生活中,父親也有讓我感動的時候,但是從小養成的相處方式,讓我們父女不可能變得親近自在。

在那個時候,沒有所謂的情感教育,不讓孩子餓著凍著、供孩子上學,就是合格父母,這也鍛煉了我獨立自主的能力,我習慣一個人處理自己的大小事務,高興的悲傷的事都能應付,秘訣有兩個:一個是心在別處,眼前的痛苦就成了另一個人的痛苦,當然眼前的喜悅還是我的喜悅,有時候置身事外後,再回頭看這個和你一模一樣的人的喜怒哀樂還挺有意思的;另一個是耗時間,因為時間能磨平一切沖淡一切,什麽大悲大喜都能被遺忘,特別是對於從小就忘東忘西的我來說,至少是被擱置。像我這半年來發生的事情,我是決不會告訴我父母的,我在他們面前的原則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不告訴他們就不告訴他們。但是看到這個成績,我該怎麽和他們解釋呢?要知道這些年,我唯一沒讓他們操過心的就是學習。

初中畢業時,父親想讓我考師範中專,但是被我自作主張提前填上了高中,我想當時他之所以沒說什麽,是因為我的學習一直還不錯,我給了他私心一絲希望。這個私心不是物質上的,而是精神上的。那個時候農村誰家裏能出一個大學生真是無比榮耀的一件事,出門都會覺得腰板兒特別直。但是我不知道,當他看到我這個成績時,會不會擔心自己的期望可能落空,會不會覺得自己的投資已經付諸東流了。

我能預感到這是一次暴風雨,我回家之前絞盡腦汁地想,怎樣才能不告訴他們我在學校發生的這些事,還能給他們一個合理的解釋呢?但事實是我想多了,根本不用我解釋,我父親還沒等我說話就已經幫我解釋了一切,我一無所長、一無所取、一無是處。

當天晚上,我的叔叔嬸嬸堂弟都在我家吃晚飯,我本來不想在這麽多人面前提到我一落千丈的成績,但我的母親偏偏問了我。在我們村裏,別說考上大學,就是考上這所全縣最好高中的學生也是寥寥無幾,因此我已經成了父母在親朋好友中驕傲的資本。母親對我說,父親曾在酒桌上說:“我這個女兒不比兒子差”。沒想到才上了一年,成績就變得一塌糊塗,還是當著他人的面告知的,於是我父親一下子就勃然大怒。那天,他所使用那些的字眼是我這輩子聽過的對我最惡毒的評價。

直到後來,我才對此解釋為是怒火攻心中的口不擇言,因為我自己在一次暴怒中也說了言不由衷的話,雖然不像他這般惡毒,但是也非常刻薄。當我冷靜下來時,我非常後悔自己說出那些冷酷的話,而且那也不是我真實的想法,那時那刻我想到的只是要保住自己的一點自尊心,為此不惜刺傷他人。我突然想到父親的這次發火,才覺得我多少能夠理解他一些。所以兒女是父母的一面鏡子,即使再疏離,有一些性格還會在子女身上得到映射。

從小到大,我與父親發生過三次激烈沖突,這是最後一次。雖然我懼怕他,甚至繞著他走,但是事到臨頭,前兩次我都展現了堅硬的姿態,第一次是上小學五年級,我摔門而出,冬天零下二十多度,我沒有穿棉衣沒帶帽子圍巾,氣呼呼地去上學了。第二次就是一年前,我告訴他我一定會好好活的,而且會毫不留戀地離開這裏。這一次,本來心虛的我在他那些刺激的話語面前也是態度強硬,我告訴他我是不想學習才這樣的,因為我要進文科班,而且已經報完名了。這對我父親更是火上澆油,因為我還沒同他們商量就做了決定。在當時,學理科是主流,更容易找到工作,而且我們學校理科的教學水平還可以,偶爾能出個清華北大的,文科很多都是學習藝術術科的學生,單憑成績能考上大學就非常不容易了。總之那是一個混亂的晚上,要不是叔叔嬸嬸拉著,我肯定會被揍得半死。我反覆申明的中心意思:我的事情我做主,我只給你們想要的結果就行了。最後以我寫保證書的形式給這一出鬧劇畫上了句號。當然,在保證書上我還是有所保留,只寫了考試進文科年級前三十名,否則退學。

從這個暑假開始,我們要開始補課,所以只有一周的假期。本來還有兩天假期,但是第二天早上我就決定要返回學校。我的母親肯定一夜沒睡,眼睛紅紅的,看我沒吃早飯就裝了兩個雞蛋給我,還把接下來的生活費塞到我的手裏。自從上初中後,她就再也沒打過我,但是我越來越獨立的世界也與她漸行漸遠。不管是以前還是以後,每一次人生的選擇,我都是這樣任意妄為,沒能活成她想要的好。

以往都只有兩個文科班,但是今年學文科的學生特別多,於是八個班裏有三個文科班。原來不同班的孟莉凡、何鈺和我現在都被分在三班,孫彤也和我們在一起,宮曉羽到了二班,楊揚學理科,則從三班調到了七班,我周圍其他人沒什麽變化。

補課的第一天,我們幾個到新班級報道後,在後邊找了座位坐下來。以前,我所在的七班是全年級最活躍的班級之一,同學們隨意散漫、有說有笑、一派生機勃勃的樣子,尤其是我的周圍,前邊是徐志偉和沈赫,旁邊是張翔,同桌還是人見人愛的孫彤,本身就是一個活潑的小團體,所以我一直處在輕松自在的狀態中。但是到了新班級,我感覺好像突然從一個婚禮走進了一個葬禮,當然不是中國那種嚎啕大哭式的,而是西方肅穆式的葬禮,這裏的人雖不悲傷,但保持著恭默守靜的樣子,像怕打擾死者靈魂似的,不管是學習的人還是不學習的人,都悄悄地做自己事情。即使課下也沒有我原來班級的大聲喧嘩,只有偶爾的竊竊私語。

我們幾個人本來平常挺愛嬉戲說笑的,但是也被這種氣場給震懾住了,雖然坐在了一起,但噤若寒蟬、昏昏默默。時值三伏天,一絲風也沒有,空氣都凝固了,我們就像被曬蔫的小草一樣垂頭喪氣,像蒸鍋裏的魚感到陣陣窒息卻動彈不得。雖然心裏是火燒火燎的煩躁焦灼,但從外表看來一切都是靜止的。

一天的課終於結束了,重新走到操場上的時候,我終於感到自己又活過來了。就在我伸展身體時候,看見沈赫和張翔從另一邊走過來,我們還是第一次這樣見面。

“你換了班級怎麽樣?”張翔問。

“我以為我會喘不上氣來直接悶死,還好,還活著。”

“徐志偉在就好了,他能陪你。”

“他肯定陪孟莉凡呀,見色忘義的家夥。不過習慣就好,別人能活我也能活。”

就這樣,在這烈日炎炎、少氣無力、死氣沈沈中,我的新一階段高中生活開始了。

☆、最末學期(一)

“……我就是敢打敢拼,當時我在工廠裏上班,那是很多人都羨慕的工作,以為抱著鐵飯碗就可以一輩子高枕無憂。但是我有一大家子需要養,除了我自己的小家,我父親去世時還有一個弟弟沒長大,作為長子,我有照顧他的責任,因此那點死工資根本就不夠用。但我一沒本錢二沒資歷,有點的就是能比別人吃苦,比別人敢幹。當時政策已經放松,所以我就開始利用業餘時間和朋友一起倒騰小生意,一次出貨賺的就趕上我半年的工資了,後來我所幸就停薪留職……”吳天昊的父親正在講述他的發家史,旁邊是他的妻子,側面是笑吟吟的高春生夫婦,對面是吳天昊和孫彤。

孫彤和吳天昊是初中同學,從高二起又被分到了一個班,接觸比以往更多了起來,尤其是在調換座位之後。原本孫彤和我、何鈺一起坐在教室後面,但是看到我們總是嘀嘀咕咕,高春生把我們仨分開了,把她調到了前邊和沈默寡言的吳天昊坐在一起。時間長了日子久了,兩個人互生好感,關系在前一段時間自然而然地走近了一步。

這原本是非常純潔的真誠的情感,沒有任何雜念,只是自然的親近、分享和陪伴。但他們忘記了,他們是簡單的,但周圍的世界卻是紛繁覆雜的,尤其是吳天昊,有一雙眼睛在嚴密地盯著他,即使高春生沒有親眼看見,他那些在班級裏的小眼線也會把吳天昊的情況報告給他,他又告訴了吳父,對孫彤的情況介紹了一番:是一個不安分的女生,成天和那些不學無術的人混在一起。結果這兩個天真的少男少女沈浸在他們純情的世界裏還不到一個月,就有了今天這怪誕的一幕。

當吳天昊告訴孫彤他的父母想見她的時候,孫彤心裏不願意,她現在喜歡和吳天昊在一起,那就享受這份美好,至於未來如何她沒想那麽多。即使未來發生什麽事情,也是他們兩個人的事情,與他人無關,他人也無權幹涉。但是她沒說什麽,因為她知道吳天昊被嚴加看管的生活,如果自己硬撐著不去,會給他帶來更大的壓力。

“……這些年我們打拼攢下了一些家業,有了這個廠子,在省城有幾個店鋪,加起來大概幾百萬吧,也算是小有成就吧。”吳父滿臉自豪地說。高春生則在一旁時不時地插些話兒,讚嘆吳父精明能幹,能謀善斷。吳母有時會帶著敬慕的目光看著丈夫,更多的時候是在悄悄地觀察孫彤。

孫彤知道吳父這番話主要是對她說的,因為在場的其他人肯定是對他的事跡已經了如指掌,可是她不知道為什麽要對她說這些。他們家發跡史、有多少錢和她有什麽關系呢,是來顯示他們財大氣粗嗎?顯示他們是一個多麽大的高枝嗎?顯示他們有多麽大的優越嗎?可這些對她又有什麽用呢?她又不是因為這些喜歡吳天昊的,因此他家多有錢、多有了不起,她從來都沒有在意外和思考過。

孫彤長這麽大,這還是第一次有人在她面前明晃晃地、□□裸地炫耀金錢名利,但孫彤一句話也沒說,只是靜靜地看著對方口若懸河。其實整個晚上吳父具體講了些什麽,她根本就沒聽到多少,不是她不想聽,而是根本聽不進去。也許心理上的反感到達理性認識還要有一段時間,但是身體卻先於頭腦表現出來。正襟危坐這麽長時間,加上餓的血糖有些低,她覺得周圍人的頭和身子有點像西游記裏的神仙會法術,一會兒變大一會兒變小,一會兒變高一會兒變矮。那些話她沒記住多少,但這些形象在她的記憶中永遠保持著新鮮。

“……我現在最大的願望就是家裏能出個讀書人,所以把全部的期望都放在天昊身上。不過話又說回來了,雖說我只有你這一個兒子,但是這些家產將來可不一定給你,還要看你成不成器。表現好了,學有所成自然可以繼承家業,但要是最後考不上大學,一無是處,要想靠我吃我的門都沒有……”

孫彤明白了,這是來警告她的呀。不過她現在頭暈腦脹,已無力想再多。她告訴自己一定要坐好挺住,千萬不要在這兒丟臉地倒下。

“晚自習也不上,你幹嘛去了?”從高三開始,孫彤搬到宿舍與我們同住。看著她一臉疲憊、無精打采地回來,我禁不住好奇地問她。宿舍馬上就要熄燈了,大部分人忙著洗漱,或是到走廊搶占燈光下的有利位置準備繼續奮戰,到處彌漫著高考前的緊張氣氛。

“別提了,被教訓了一頓。”孫彤看了一眼周圍悄悄地對我說,之後一下子仰倒在我床上。

“你那麽不好惹,誰還敢教訓你呀?”我側身到她身邊問她。

“吳天昊他爸媽。”

“啊,你醜媳婦見公婆啦?”

“什麽呀,人家講了一堆發家史,告訴我別妄想攀高枝了。”

“他們直接告訴吳天昊不就行了嗎,給你這個下馬威幹嘛?那你說啥了?”

“什麽都沒說,一是我低血糖頭暈根本沒聽進去多少,二是我要是說多了會讓他犯難。”

“那你準備怎麽辦呀?”

“走一步算一步唄,本來我也沒多想。”

“唉,你到底喜歡他什麽?”

“沒想那麽多,就是不用說一句話也舒心自在,而且他笑起來好好看。”

“要不你們玩個失蹤怎麽樣?嚇一嚇他們。”

“那樣的話,我爸媽就知道了,那才是要逼死我的節奏。哪怕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也無所謂,只要他們不知道就好。再說我瘋啦,為什麽拿別人的錯誤懲罰自己,我還是一切照常就好。”

“多簡單的事兒,讓他們弄得這麽覆雜。咱班主任沒少賠笑吧?”

孫彤忍著笑點了點頭。

歲月如水,不停地流逝,再回首時,滄海已變成桑田。在這一年多將近兩年的時間裏,香港回歸亞洲金融危機爆發,喬丹神姿所向披靡羅納爾多見神殺神,馮氏喜劇開山立戶木村大神傾倒眾生,我們生活在象牙塔裏,但也在默默地發芽、悄悄地長大。

因為重新分班,宿舍也進行了重新分配,陳唯、楊揚、劉陽、李雲竹與我們分開了,不過何鈺、孟莉凡和我一個班自然住在一起,臨班的宮曉羽也被我們拉過來,還有新搬來的老熟人孫彤,湊成一桌牌富富有餘。

這期間變化最大、也最令人欣慰的就是孟莉凡,原來她當初在病房和我說的目標是學習畫畫。那個暑假補完課,她就去報了畫班。她從小就喜歡畫畫,但這是一個非常花錢的愛好,家境並不富裕的她非常懂事,從來沒有向母親要求過。那天,她覺得自己應該重拾這個愛好,這也是走近徐志偉的方式。就像徐志偉畫了她的畫冊,她也把記憶中的他畫了畫冊一,欣喜和難過的人事物記錄在畫冊二、畫冊三……還有一個人出乎意料地給了她幫助,那就是羅燕。她告訴了徐志偉母親關於孟莉凡的事情,並提出可不可以把徐志偉留下的一些畫畫的東西送給孟莉凡。徐母當然非常願意,她非常寬慰兒子短暫的生命中也體驗過這麽美好的感情。這件事情也讓孟莉凡和羅燕變成了好朋友,雖然不像我們一樣整天混在一起,但卻別有一番情誼在心頭。有空的時候,孟莉凡和羅燕還會一起去看望徐母,陪她說說話。

除了孫彤和吳天昊這對日久生情的戀人,我身邊還多了一對璧人,就是讓我有些吃驚的何鈺和張翔。其實我早已經看到他們的苗頭了,但是他們堅持說到了高二才在一起的。鬼才相信,不過不關乎生死、不關乎大義,他們怎麽說我們就怎麽信唄,何況一個是我的女閨蜜,一個是我的男老鐵,我白蹭了他們好多頓飯。我之前一直以為張翔喜歡的是陳唯,看來我的確是不懂察言觀色。當我在聊天中向陳唯說起他倆時,陳唯微笑著沒說什麽,但是還是有一絲憂傷在眼瞳中閃現,隨後又消失在眼波深處。不過何鈺和張翔從外表到性格上都很配,是我們眼中的金童玉女。一切都是冷暖自知,別人眼中的好不一定是當事人認為的好,也許是受到高考壓抑氣氛的影響,近日他們在一起的時間明顯比以前少了,何鈺在我們面前談起張翔的次數也少了。我銘記了沈赫給我的忠告:這種事情不要瞎打聽。時間會證明一切,順其自然最好,和也罷分也罷,一起走過就好。

說起沈赫,聽說他也有了女朋友,就是我們原來宿舍的宿花——楊揚。

☆、最末學期(二)

“沒想到她躥升得這麽快,剛進你們班時科科都不及格吧?”趙建國看見文科第三次模擬考試成績榜,指著排在第三位的我名字說。

“好像只有語文剛及格,她那不幹凈的名聲我早就聽說了,所以當時就看了一下她的成績。沒想到她分到我們班第一次期末考試就考了文科年級第十六名,我還挺吃驚的。”高春生說。

“剛進高中的時候,她的成績還不錯,後來才一路下滑到底。”

“她這次考這麽好也是個僥幸,你看她那個樣兒,不會有啥大出息。”

“咋地啦?”

“其他人都兩耳不聞窗外事了,一門心思備戰高考,她還整天和那些爛泥扶不上墻的人混在一起。前些天還有兩堂課才放學呢,我看見她和孟莉凡往校外走,之後我回去上課時發現她倆還沒有回來。她們缺課連假都不跟我請,你說是不是太無法無天了。後來我才知道她們是給那個五班的羅燕過生日去了。整天心思不定自甘墮落,高考肯定滑鐵盧。我們文科班水平你是知道的,本來單憑成績能考上的也就寥寥無幾。不過她考不上也挺好,看她還怎麽嘚瑟。”高春生恨恨地說。

“她就這樣兒,想當初在我們班的時候也是,她、孫彤、沈赫、張翔、徐志偉整天混在一起,晚自習當著我的面經常不說一聲就出去了。沈赫這樣的人沒辦法,她也借勢不把咱們看在眼裏。”

“她和她的這群狐朋狗友都一個樣,你看那孫彤和何鈺也都是搞三搞四的。別看她們今天鬧得歡,以後就得拉清單,我看她們將來能折騰出什麽花樣來。”

兩個人拿著書和練習冊,從四樓辦公室的前門出去,準備到班級上下一節課。張翔想沖上去找他們理論,但被我一把拉住了。

上堂課是體育課,作為體育委員,體育老師讓我下課把一些器材送回辦公室,於是在門外聽到了這兩個人正在說的閑話。正巧張翔來找他們班體育老師商量他特招的事,看見我站在辦公室後門口,拍了我一下剛想叫我,我一下子捂住了他的嘴讓他別出聲。於是我倆聽完了他們全部的鬼話,直到他們走遠了,我才放開張翔。

相較於別人,我在這不到兩年的時間裏,變化最大的就是學習成績,由剛分班的慘不忍睹到現在的看上去很美。當初班級重新調整座位,我死皮賴臉地非要和我們班的年級第一名做同桌。我們這一屆文科班與以往最大的不同就是真的有了一個學霸,不再全是理科班挑剩下的矮子。他是一個靦腆的男生,不好意明確地回絕,我就把他硬拽上了賊船。當時我不知道人家是有女朋友的,完全可以借著重新分桌坐在一起,結果生生就被我攪黃了,所以他女朋友有多恨我我都可以理解,我的沒眼力見兒可見一斑。我到沒有向他問過多少題,主要是學習節奏和氛圍上對我幫助更大。這半年來,我的成績從第一次模擬到第三次模擬漲了一百分。

“你就這樣聽著?不像我認識的那個睚眥必報的你呀,每次我說你一點兒就打我。”張翔說。他要找的體育老師不在,於是和我一起從辦公室出來。

“那是我願意理你。在背後議論我的人少嗎?別人告訴我的就好幾次,我不知道的肯定更多,不僅有添油加醋的,還造謠撒謊的呢。有人兩面三刀當面一套背後一套,例如這個高春生當著我的面都是捧上天的誇,原來這麽希望我落地墜毀。不過無論他們怎麽說,我還是我,我做好自己的事情,他們的爛舌頭傷不到我一分。”

“我就喜歡你這個樣子,做什麽事情都很堅定。”

“有一點這兩個人也沒有說錯,我從心裏鄙視他們,因此懶得理他們。”

剛過完年,羅燕的祖父就去世了,現在她的日子更難過了。那個酒鬼又加上賭鬼的父親,這三個月來已經下狠手打了她四次。每次她都只是靜靜地忍受,不像在外邊那樣還手也不像其他女孩子那樣嚎啕大哭。學校裏,只有孟莉凡和我知道她家裏的情況。現在天氣還沒熱起來,因此她身上的傷痕還能遮蓋住,至於臉上和手上的一點淤青,別人只當是她和別人打架留下的,反正她是公認的頑劣不堪的學生。不過孟莉凡給我講過,當她給羅燕換藥時,看到她後背和胳膊上被皮帶抽的血印子,還有一看就是皮帶金屬頭留下的傷口和傷疤,她都忍不住淚水漣漣,但是羅燕面無表情,換完藥穿上衣服什麽都沒說。

孟莉凡唯一記得羅燕情緒崩潰的一次是在祖父剛去世後的一天晚上,在還是冰雪覆蓋的長長河堤岸邊,她陪著羅燕來回走了一趟又一趟。在沈悶的寂靜和無限的空曠中,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孟莉凡想著以前徐志偉也肯定這樣陪她一起走過,現在她才能理解徐志偉對羅燕是怎樣的一種存在,覺得當初自己把徐志偉奪走有點殘酷。也許徐志偉有辦法能安慰羅燕,但是她實在不知道說什麽好,覺得在無力改變現狀下一切言語都是蒼白的。沒有風,幽藍清冷的天是靜靜的,光禿枯敗的樹是靜靜的,堤壩裏水結成冰也是靜靜的,在這淒涼的冬天的夜裏,羅燕實在走不下去了,她蹲下來抱住自己的雙膝開始輕聲抽泣。孟莉凡跪在她身邊,靜靜地抱著她。

上個月24日是羅燕十八歲的生日,在孟莉凡的提議下,我倆給她過了一個“成年禮”生日。也就是從那個時候起,羅燕基本不來學校上課了。孟莉凡也不知道她在忙什麽,直到今天中午放學時,羅燕來找她。

“你咋好多天不來上課了?”孟莉凡問,她和羅燕沒吃食堂,而是到校外一家餐館吃午飯。

“我在打工。”

“啊,什麽工?”

“在一個飯店的後廚。”

“過段時間就高考了,你怎麽去打工了呢?”

“你也知道我,學習不是我的出路。”

“那你將來準備幹什麽呢?”

“我喜歡做菜,想當廚師,所以才在後廚工作的。”

“天呀,真沒想到,不過你一定會成為好廚師的。”

“我找你是請你幫一個忙。”羅燕從兜裏掏出一個存折和五百塊錢遞給孟莉凡,後者接過來打開存折一看,裏邊是三萬元存款,她不明所以地看著對方,等著她的解釋。“存折是爺爺背著我爸留給我的,這些年都是爺爺供我花銷,這原本是他留給我上大學的錢,現在看來用不到了。這錢是我前段時間打工掙的一半。你知道的,我爸賭錢,最近又輸光了,開始翻箱倒櫃地找家裏值錢的東西,所以我認為這些再放在家裏不安全,你先幫我保管著。”

“天哪,那我責任重大呀。”孟莉凡把存折和錢都收起來,“要不那個家你也別回了,你來宿舍和我住,反正她們你都認識。或者咱倆住我家,我媽搬出去了,正好有一間空房。”

“不用了,我怕我到哪兒會把麻煩引到哪兒,我爸找上門或者到學校發現我經常不上課去打工就不好了。你放心,我早晚會離開那個家的。”

羅燕說到做到。後來她又給了孟莉凡一千塊錢,高考前一天,她找到孟莉凡把錢和存折都拿走了。孟莉凡知道,這是她離開的時候,“如果我考上大學,就還和你在一個城市。專業課我已經過了,等著我去找你”。臨別前她們第一次擁抱在一起,兩個人眼裏都是淚花。

直到高考結束後的第二天,羅燕的父親才發現女兒不見了,之前他一直以為女兒這幾天住在離考場近的宿舍裏。這四天裏,羅燕已經到了北京並安頓下來,給孟莉凡打了平安電話。

☆、最末學期(三)

大伯翻看著我厚厚的《高考填報志願指南》,我坐在他辦公桌對面等待著他的意見。前幾天,高春生將這本書和志願填報表發下來,讓我們回家與父母商量好後填寫。大伯是家裏的能人,在縣城一家國營商店當總經理,他精明能幹、進退有度、待人接物得體,是父親兄弟姐妹中見識最廣閱歷最豐富的一個,又因為是長兄,因此我們這一大家子誰有事都找他商量,他也經常能給出真知灼見。我是大伯看著長大的,從小就非常關心我的學習,因此在這個關鍵時刻,我普通農民的父母親讓渡了權力,讓大伯幫我填報志願。

大伯家的堂哥幾年前考大學,平時學習非常好,但是臨場發揮卻很差,不僅沒有考出理想成績,與平時水平也相差甚遠。我二伯家的堂姐去年也是如此,也許這給大伯留下了心理陰影,變得謹慎小心起來。當我看到他給我找的那些學校時,腦袋都綠了,臉還是盡量不動聲色。這些學校不僅全是省內學校,有兩個在省裏也是非常偏遠地方的,我一直以為那裏是人煙稀少的大森林、大農場,沒想到還有學校。以我當時的模擬成績,雖然考不上清華北大這樣一等一的高校,省裏的學校應該沒有拿不下的, 上一個外省的重點也是很有希望的。到底我堂哥堂姐對大伯打擊有多大,能讓他想到可以把我發配到那麽犄角旮旯的地方。我站在那裏沒有說什麽,等待他把挑出的學校所在頁都折疊好,告訴我這個應該是第一志願,那個是第二志願等等後,默默地拿著書回學校了。

我想了一個晚上,決定覆制我中考的經驗:先做再說。我最喜歡的一所北京的大學前兩年在我們省招考分數太高了,幾乎快趕上北大了,因此在咨詢了一個老師的意見後,我選擇了更為保險的北京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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