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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學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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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元旦,大家都在忙碌著為期末考試做準備,即使平時不怎麽學習的人,這時也被氣氛所感染裝裝樣子。我既盼望著,又害怕它的到來。上小學的時候,我在班裏是數一數二的;到了初中雖然還是優等生,但不再拔尖了;到了全縣英才匯聚的高中,心裏更是沒底了。人說“從小看到老”,我說沒道理。但是考完就可以放羊了,這也是極大的誘惑。

這是最後一個科目了,我正糾結在物理公式裏呢,突然聽到門外一陣喧嘩,隔著有點遠,是好幾個人在說話,但聽不清楚在說什麽,過了十多分鐘,吵鬧聲漸止,又恢覆了考場的肅靜。

終於考完了,解脫了,今天我們不吃食堂,一起到學校旁邊的飯館吃這個學期最後的晚餐,明天我們就各自打道回府了。就像從籠裏解放的小鳥,我和孫彤的興奮之情溢於言表,我們正走在通往校外的康莊大道上,一個灰色的、心不在焉的身影在我們的前面游蕩。

“吳天昊,你怎麽啦?”孫彤叫住這位滿臉愁容的同學,他們是初中同學。

“哦,”吳天昊憂郁地看著我們,我禮貌地沖他笑了一下。“沒什麽,感覺考試沒考好。”

“不是還沒出成績嗎,到時候再擔心吧。”

“我主要是不知道我爸問起來怎麽說。”

“就說不知道唄,再說了就是不知道,也許成績下來後比你想象的好呢。”

“哎,我要是有你這個心態就好了。”

正在這時,高春生把吳天昊叫住。對於這個老師,我們對他有所耳聞。他語文教得好,帶班成績也突出,許多將來要學文的學生都想進入他的班級。

“吳天昊,你過來一下,你是在咱們班教室考的吧?”高春生站在教學樓西邊的臺階上。

“是。”吳天昊有種小白羊見到大灰狼的感覺,但還是一副乖順樣子趕快過去了。

“我想跟你了解一下情況……”

我和孫彤會意地伸了伸舌頭、聳聳肩,趕赴我們的飯局去了。

我們到時,其他人已經圍坐在裏邊的包間裏,把菜點好了。

“服務員,稍等一下,你們有什麽要點的嗎?”何鈺看見正在走過來的我們說。

“大棒骨、鍋包肉、血腸,我要補。”我說。

“早給你點了,還要什麽嗎?”

“那就行了,你呢?”我問孫彤。

“我吃什麽都行。”

“那就這樣,下單吧。”何鈺對服務員說。

我們剛坐定,就聽見三班的楊楊作為親歷者,正在講述剛才考場的騷動。

“就是那個歷史老師監考,教一二班的,是一個特別耿直的老頭,他看見陳威正在打小抄。結果上去就把卷子一把拽走了,讓陳威立刻離開教室。”

張翔看向陳唯,後者雖然感到有兩道光向自己射來,但是依然垂著眼簾,目光聚焦在鼻子前的碗筷上,面無表情。

“陳威是多麽要面子的人呀,他惱羞成怒,站起來就給了那個歷史老師一個大嘴巴子。”

“啊,他真打了?”孟莉凡吃驚地問。

“真的,我離他就隔一排。當時我們同學都震驚了,那個老師自己都沒想到。有那麽一剎那,教室裏鴉雀無聲。還是他先緩過神來,揪住陳威的脖領子也要揍他,但其他監考老師和同學拉住了。一頓亂轟轟,最後老師被拉回到辦公室,陳威也提前交卷走了。”

“多虧沒打著,要是陳威挨揍了,那事情就鬧得更大了,那個老師也肯定不止挨一巴掌。”我們班的“世事通”王儉同學說。

“學生還敢打老師,這應該嗎?”宮曉羽說。

“不應該,但是事情鬧大了,一個小小的老師在縣委副書記面前算什麽?陳威老爸這個閻王都不用出面,下面小鬼自然就能幫他收拾好。你看吧,那些老師肯定在辦公室裏勸那個老師,息事寧人算了。”王儉一副“老社會”的樣子說。

“我要是那個老師,真是難以咽下這口氣。”孫彤說。

“咽不下去怎麽樣,那個老師也是上有老下有小,全家都靠他吃飯呢。”

“那個老師也是太不講究方法了,當著那麽多同學的面,怎麽能上去就把卷子直接給拽走了呢?還讓陳威馬上離開,他肯定是感到自己太丟面了下不來臺了,一時惱羞成怒才那樣子的。”張翔看到陳唯的臉越來越陰沈,忍不住插話為陳威辯解幾句。

“有臉抄就應該有膽接受後果,惱羞成怒打人更顯得沒氣度。真是不明白了,他這人平時也不愛學習,以前考全學年倒數第一也沒見他著急上火過,怎麽突然重視起成績來了。”陳唯突然插話,她氣憤的口氣嚇人一跳。其他人對她這麽了解陳威嘖嘖稱奇,只有張翔知道為什麽。

“不過呢,你們知道嗎?我們班主任鼓勵同學可以打一些小抄,可以適當作作弊。他覺得那些將來對高考沒有用的知識,沒有必要浪費精力。”楊揚透露說。

“怎麽覺得我們學校裏這麽覆雜呀?”孟莉凡說。

“學校是社會的縮影,所以現在就是這個社會,官黑官商勾結、貪汙腐敗盛行、辦事都靠人情。你例外就要被教訓,就像那個歷史老師,沒搞清楚人班的規則,就擅自充當梁山好漢,當然是結局悲慘。所以如果我將來當官我也會貪汙,不過我會盡力用貪汙的錢為老百姓辦好事的。”王儉發表感慨。

“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宮曉羽瞪了他一眼,“好些個貪官一開始還想做個清官只辦好事呢,最後不也都同流合汙了。你現在就想到這些,到時候不得更是個禍害呀?”

“這你就不懂了,如果一排人站隊都向左看,就我一個人向右看,那不是一下子就被踢出來了嗎?我只有融入大家才能生存下來呀,但是一旦有了權力,我不就可以幹自己想幹的事情了嗎?”

“就怕到時候你為了站隊顧不得什麽是好事什麽是壞事了,再說了,你能有多大權力呀,還不是永遠上躥下跳的。身不正影子更歪,就是你這樣的人多了,才讓他們猖狂。”宮曉羽接著嗆王儉。

眼看王儉有點急,還要去辯白,徐志偉趕緊打圓場:“好了,學期最後一頓飯,討論這麽嚴肅的事情幹嗎?菜都上齊了,我們還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回家好過年吧!”於是大家轉化話題,討論起寒假各自的安排,話題也輕松起來。

這天晚上,沈赫沒有來吃飯,他和陳威、劉松在一起。臺球室裏煙霧繚繞,他坐在一旁看著他們打球。雖然白天引起那麽大的騷動,在別人看來是非常嚴重的事情,但是陳威仍和沒事人一樣,對於他來說,隔三差五就要弄出點事兒來,要是能消停一個星期反而不正常,他身邊的朋友也早已見怪不怪了。

最近,沈赫開始重新審視自己周圍的世界了。看著這些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沈赫突然覺得他們很陌生。雖然他們臉上還是一樣的笑容,嘴裏吐出的依然是那些張狂的話,舉手投足間總是在興奮和空虛間搖擺,但是沈赫猜測不出那些掛出的笑是高興的還是裝飾性的?那些說出的話是真實的還是虛張聲勢的?那些所作所為是為了證明自己強大還是為了掩飾自己的虛弱?以前,沈赫覺得他和他的朋友們是無拘無束無法無天,現在卻突然發現,他們其實每個人都給自己畫了一個牢,膽怯、謹慎、卑微是牢籠;狂妄、強悍、虛榮也是牢籠,它一樣能抹去對錯、抹去是非、抹去自由。而所有這些小心思,未來在他們的父母面前都不值得一提,他們只要按照安排,無論工作還是生活,按部就班就好。

“想什麽呢?這麽出神?”劉松抽著煙走過來對他說。

“哦,沒什麽,可能有點累了。”沈赫回過神來說,“我想回家睡覺,先走了。”

沈赫有些落寞地走出臺球廳。夜色已經浸染這個小縣城,呼出的白氣在黃色的路燈下散發著柔和的光芒。

沈赫蜷縮在大衣裏從遠處走來,看見我瑟瑟發抖地在電影院售票窗口前排隊。晚上三塊錢能看兩場電影,我經常獨自一人抱著椅墊來看,那天是想回家前再看一次。

“給我也買一張。”沈赫看見我後說。

只有在這個一切都遲緩的小縣城還在放映《陽光燦爛的日子》,另一個片子我不記得是什麽了。這是我在這裏看的最後一部電影,也是在這個小城看的最後一場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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